第47章
“你的?我問問他們,誰不知道你沒爹沒娘,還是我奶奶心地善良給你幾口飯吃才讓你活這麽大的,真不知道那老太婆喜歡你哪一點,居然對你一個外人比對我這個親孫子都要親近,好在她現在終于死了,省得我爹娘老是因為她吵來吵去的。”
聽到小胖子诋毀老人家的那三個字,沈雲祺不贊同地說:“他可是你親祖母,她屍骨未寒,你就這麽罵她,不覺得太過分了麽?”
“我愛怎麽說便怎麽說,嘴長在我身上,罵的也是我家的人不是你的,與你有何想幹?”小胖子輕蔑地上下打量了沈雲祺一番,“就你這風一吹就要死的窮酸樣,這樣料子的衣服豈是你能夠買得起的?誰知道你是不是偷來的。”
涉及到對人品道德底線的攻擊,沈雲祺有心想要反駁,卻只能一個勁地重複道:“我沒有偷,我沒有偷,是一個人,一個人送給我的。”
短短一句話被他說得吞吞吐吐又面紅耳赤的,旁邊的人見他這副沒有底氣的模樣,越發覺得他就是偷來的。然後沈雲祺又只能機械地重複剛才那句話,聲音越說越弱,聽上去一點可信度都沒有。
夏墨時頓時好覺得這人當真無趣至極,果然剛才那一吼只是意外,但興許是站得久了,腿有點麻,就只好板正了身子抖了抖腿,活動活動經絡。
正當此時,小胖子也看膩了沈雲祺梗着脖子死犟的慫樣,當時也懶得同他廢話時間了,直接抱起那件依舊幹幹淨淨的衣裳就要走,沈雲祺上手想搶回,情急之下竟還知道投鼠忌器,生怕倆人拉扯之時将這件自己珍之重之的衣服拽壞,小手剛碰到又立刻松手了。
這恰好正如了小胖子的意,跑出破廟就興致沖沖地要把衣服往自己身上套,但奈何他的身量實在太過魁梧壯碩,夏墨時的衣服他實在穿不下,卡在中間脫也不是、穿又穿不進去,尴尬得要命。
最後,在幾個小屁孩七手八腳的幫忙之下,終于将人強行塞進了外裳中,結果就是,正如夏墨時所預料的那般,嘩啦一下,衣服被撐破了一大道口子。
好好的一件白衣破了一個大洞,漏出了一坨坨肉和灰黑色的舊衣服,夏墨時覺得那場面實在是慘不忍睹,就連多瞧一眼,他都覺得太過傷眼睛了。
眼見自己小心翼翼愛護得跟個什麽似的的衣裳就這樣在自己眼前被這幫人毀了個徹底,一向如綿陽般軟綿綿的沈雲祺勃然大怒,心口燃起一把大火,這火燒得有點旺,燃得心尖有些發疼。
看到他這副馬上就要跳起來吃人的樣子,胖子不僅不害怕,反倒又上前推了他一把,哪知這具枯瘦淡薄的小身體卻只是倒退了不到半步而已,就如同腳下突然打上來幾根釘子一樣,雙腳牢牢地抓住了地面。
手上沒占到什麽便宜,胖子又開始罵罵咧咧,叽裏咕嚕說的啥夏墨時并沒有興趣去聽了,只想着等腿腳活絡之後趕緊離開這破地兒。
哪想一個出神又回身的功夫,就見沈雲祺打落了旁邊一個人壓在他肩膀上的手,直接把他們一個個全部撂倒了,就連體格壯碩的小胖子都被他給狠狠打了一頓,在夏墨時看來,他打出去的每一拳每一下都毫無章法,但就是将那群小屁孩打得吱哇亂叫,跟一群踩了釘子亂蹦亂跳的病馬也沒什麽兩樣。
夏墨時這才終于正眼看了沈雲祺一眼。
将衆人都打趴下之後,沈雲祺又信誓旦旦地重申了一遍:“我沒有偷東西!”他一字一頓地說着這六個字,約莫是因着他們躺着他站着,說出來的話都比方才铿锵有力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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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七豎八躺在地上人被他打怕了,一言不發,只有小胖子倔強地撐地緩緩站了起來,捂着肚子上凸出的肥肉,縱使疼得吸氣也依然堅持道:“我才不信,怎麽可能有人這麽傻既送你銀子又送你這麽好看的衣服,又不是腦子被驢踢了。倘若不偷不搶,你怎麽可能會有這些東西。”胖子邊說邊騰出捂着肚子的一只手,指着地上散了一圈的栗子殼和燒餅饅頭的碎屑。
這時,被人指腦子被驢踢了的夏墨時也終于能夠自如地活動了,遂出面說:“這衣服是我送他的,怎麽了?”
衆人這才發現原來那片陰影中居然還藏着這樣一個人,沒見過什麽大世面的小孩都看呆了,沈雲祺更是眼睛都直了,眼中滿是欣喜,但在看見胖子身上那件外袍之後又紅着眼眶低下了頭,仿佛一個犯了錯被家人當場逮住的小孩似的。
夏墨時走到他身側,安撫性地在沈雲祺左肩上輕輕拍了拍,然後轉過頭聲音冷冷地對小胖子說:“但是現在被你這麽一糟蹋,我突然覺得看着十分不順眼了。”
話音剛落,小胖子就被夏墨時拎雞崽一樣地拽到了跟前,更加兇神惡煞地将這件被小胖子撐破的衣服撕了個粉碎。
眼角的餘光瞄見沈雲祺雙手握拳,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夏墨時愕然,擡眸見他一眼不錯地盯着地上的白色碎布,眼神裏有着濃重的不舍,還有對眼前這個小胖子毫不掩飾的殺意,正如同一頭暴怒的獅子,随時都會撲上去将自己看中的獵物狠狠咬死。
夏墨時更加打定了主意覺得這小孩很是不簡單,應當是個可塑之才。
“你剛才的身手不錯,誰教你的?”
興許是所有的勇氣、力氣以及怒氣全都花在方才的揍人一事上了,沈雲祺這時候面對着夏墨時,又恢複成軟萌無害的表情,擡頭看一眼又低頭躲閃着夏墨時的眼睛,頗為羞赧地回答他。
“沒有誰教我,不過就是來來往往的各色人馬打鬥切磋之時,我瞧得多了有些許印象,方才一時着惱,将我但凡能想的起來的一股腦地全使出來了而已,說到底,我也不過就是憑着記憶,跟着他們瞎比劃罷了,哪裏當得起閣下您的一句身手不錯呢?”
這番話說得既謙遜又有條理,還真不像是這鄉野之地長出來的孩子,夏墨時聽着,對眼前這個同自己差不多年齡的小少年越發地欣賞了:“願不願意跟我走?”
不期然聽見這話,沈雲祺紅着臉不見了剛剛妙語連珠的口才,又吞吞吐吐半天憋不出一個字,沒說應,也沒說不應。
夏墨時等了半晌也不見沈雲祺給出半句肯定話,頓時失了那點微末的耐心,他不過是覺得這人挺合适就多嘴問了一句,又沒有強迫他答應,至于這一副如同被人舉着把菜刀擱在脖子上威脅的別扭樣子麽?真是掃興。
見夏墨時直接擡腿就要走,沈雲祺眼疾手快地抓住他,又注意到他瞥了一眼被自己抓住的地方直皺眉,便立即識趣且快速地松開手。
甫一撒手,上面被自己抓出來的一個黑印子就非常醒目地映入眼簾,沈雲祺覺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件錯事,緊張地抿了抿嘴,但眼神卻堅定無比:“願意,我願意跟你走。”
夏墨時一語不發,繼續往後走,沈雲祺雙手垂在身側,沮喪地低下了頭,都怪他,他果然不該去扯人家白白淨淨的袖子的。
走了兩步,見身後沒人跟上,夏墨時略顯頭痛地捏了捏額角,轉身問道:“不是說走嗎,還愣在那作甚?需要我找個八擡大轎将尊駕請出這塊風水寶地不成?”
聞言,沈雲祺驚喜地仰頭,嘴角上咧,眼睛裏亮起了兩簇熱切的小火苗,拔腿就過去了。
回去的一路,沈雲祺一直都沒多說話,但卻笑得很是開懷,夏墨時心想,這人也真是心大。
“你不問問我是何人,要帶你去何處,不怕我對你不利?”
“不會的,公子,你是個好人,是個大大的好人。”
嗤,好人,夏墨時心說,這是他聽過最無力又難得的誇獎了。
夏墨時嘴唇嚅了嚅,又轉而問道:“我給你的東西,你為什麽不昨日就吃掉,倘若你要是吃掉了就不會引來他們的嫉妒和搶奪了。”
說完,又接着教導他:“若是我手裏的東西,別人要來搶,要麽,我就讓自己變得強大,強大到別人無可奈何、叫他們無論如何也搶不走那些本該屬于我的東西;要麽,我寧願将它們毀掉,也絕不會讓它們落入那些人的手裏。”
瞧出沈雲祺小臉上有一瞬間茫然的神色,夏墨時難得有良心地發覺,自己仿佛是在教壞小孩子。
又聽沈雲祺輕聲說道:“我舍不得,舍不得那麽快吃掉,舍不得浪費,更舍不得毀掉,因為那是你給我的。”
縱然最後幾個字越說越低,夏墨時還是聽了個大概,哈哈大笑起來,這世上怎麽還會有如此傻氣的小少年。
用扇子敲了一下他的頭,夏墨時告訴他:“那些東西都沒什麽好稀奇的,也不值幾個錢,等你跟我回去了,你要多少有多少。”
沈雲祺聽過之後,笑得越發傻裏傻氣了,瞅地夏墨時更是心情大好,今天這一趟,出來得果然極其值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