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安撫好母親并催促她去休息之後,夏墨時才靜下心來想腦子裏冗雜的記憶,那些小時候的事情已經太過久遠,也都是些單調、冰冷而乏味的日子,并沒有什麽值得他回想的。
但他永遠也不會忘記,在十年後,便是他人生的轉折點,因為他坐享了漁翁之利,坐上了他那些兄長們都殊死相争也沒得到的位子,那個大殿之上莊嚴又硬邦邦的龍椅。
前世,姑且稱之為前世吧,前世的時候,是他太過軟弱,也從未想過未來會有需要他來擔負重任的一天,才努力在幾位皇兄激烈的鬥争中過着十年如一日的戰戰兢兢的生活。每天都在想方設地躲避一切可能存在的紛争,不結黨營私也不站在任何一派的立場之下。
這樣做的成效也很明顯,好些人直到死都沒想起來還有他這麽一號不算人物的小人物,而等他的四皇兄終于想起來要殺了他永絕後患的時候,卻是早已失了先機,在動手之前就已經被人快刀斬亂麻地解決掉了。
于是乎,自己就這麽熬過了皇兄們的自相殘殺,也将未老先衰的病中父皇熬上了西天。
彼時,四皇子獲得了勝利卻也元氣大傷,四皇子本欲就此摘取勝利的果實,熟料卻被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夏許淮半路攔截了。
沒有人知道夏許淮是怎麽擁有那麽龐大的勢力網的,但當他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時候,其勢力早已變得十分壯大且成熟,放眼望去,居然沒有任何奪位者的實力可以與之匹敵,聲勢浩大,又因父輩名聲的蔭蔽,夏許淮的軍隊所到之處,人心所向,所向披靡,哪怕是他自己要自立為皇都不成問題。
但夏許淮偏偏就是不走尋常路,打着清君側的名頭以弑君之罪将四皇子斬殺在距離龍椅一步之遙的地方,以其鐵血手腕,壓下了一切混亂,讓一個被人忽視、毫無建樹的草包皇子——七皇子夏墨時登基,奉其為新皇。
于是,前世的夏墨時就這樣把自己茍成了大祁的皇帝,但卻是個虛有其表徒有其名的傀儡皇帝。
那時候,皇都內外幾乎都是夏許淮的人,夏墨時根本沒有反抗的餘地,也不敢反抗,因為他極其有自知之明,自己之所以會被選中成為祁安皇帝唯一幸存于世的兒子,不過是因為自己表現出來的性格軟弱,對他沒有絲毫威脅,便于夏許淮控制。
若是反抗,夏許淮大可以直接殺了夏墨時送他們一家歸西大團員,再換個旁支的人來當這個皇帝,或者夏許淮自己也能上位,總之,那時候擺在他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麽做一個聽話的皇帝,要麽死。
于是,他果斷選擇了前者,并在登基後頒下聖旨,封夏許淮為攝政王,掌領朝綱,甚至給他下放了先斬後奏的大權,當然,這是在夏墨時自認為領會了夏許淮意思之後頒布的聖旨。
在那之後,夏墨時明顯感覺得到夏許淮無處不在的監視,似乎夏許淮并未因雙方差距過大就輕易放松警惕,這一點上,就考慮得比較全面又周到了,遠遠勝于當初他的四皇兄,所以說,死在這樣一個心思缜密得可怕的人手裏,四皇子也死得不算冤枉了。
自然,也是因着夏許淮的運籌帷幄、防微杜漸和未雨綢缪,直到他重生成現在這個六歲的小豆丁之前,夏墨時都沒能夠找到任何可以反擊的機會,只好日複一日地做着他人手裏毫無尊嚴和自由可言的提線木偶。
其實認真說起來,直到現在他都沒有想明白,夏許淮為何沒有自己登基稱帝,明明他的眼界、心胸、實力和民心都不缺,抛去私人成見,夏墨時可以認真地承認,夏許淮的确是個合格的好皇帝,只要他想,只要他願意稱帝,那就是個明君良主千古一帝沒跑了。
對內,夏許淮趁着新舊交替的過度時期,大力整頓超綱,将那些貪官污吏貶的貶,殺的殺,原有的亂七八糟的黨派也被他拆個七零八落幾乎不剩什麽,那些只會濫用自身身份壓人的纨绔宗親也被夏許淮盡數清出上游勢力的圈子,就像是在清理一片園林一樣,那些毒樹毒草不僅被一把烈火化作一地焦土,夏許淮還将其根莖也深挖了出來,這個過程雖然艱難,但夏許淮的血腥手段一出,便達到了快準狠的高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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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同年內接二連三地提拔了許多有真才實學的寒門士子,同時,能幹實事的世家大族也得到了他們應有的待遇,給朝廷來了個徹徹底底的洗牌大換血。
這樣一番操作下,雖則初時元氣大傷,引得周遭彈丸小國也開始打起了大祁的主意,但不過短短兩年,便還給了大祁朝野從未有過的一片清明風氣,就像是經冬雪銷過後的暖春,大祁不論是從政治還是軍事上都迅速恢複了生機,就像是一個活力滿滿的新生兒,正在快速而茁壯地成長。
滿朝文武提起夏許淮其人,無不敬重,即便是一開始看他不順眼的對手或是同僚,也不得不承認攝政王的地位與能力。
對廟堂之外,夏許淮也深谙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之理,對剝削百姓的官員進行重懲,收繳而來的民脂民膏又重新劃撥民用,百姓們不管是否直接受益,皆人人叫好。
同時又減輕徭役賦稅,大大安撫百姓,之後再接連推行了一系列利國利民的政策,逐漸改善民生,一把火燒得旺似一把,各地的腐敗割了一茬又一茬,導致官員們都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力,生怕這把火什麽時候就燒到了自己轄區,貧民百姓們也打從心底裏對攝政王感恩戴德。
一時之間,祁國上上下下竟只知攝政王不知有祁王,那段時間,夏墨時的行動還不受阻礙,起碼自由進出皇宮是可以的,所以大家對攝政王的追捧褒獎的話他聽得簡直不要太多。
市井小民的文化水平有限,翻來覆去來來回回也不過就是那幾套說辭,意思大抵都相近,好話聽得多了,以至于他幾乎都能夠将那些話語背得滾瓜爛熟,說句誇張的,簡直都倒背如流了。
搞得夏墨時這個小皇帝縱然有心勵精圖治,做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也感覺沒有自己的用武之地,因為夏許淮似乎總能想在他前頭并走在他前頭,甚至夏墨時扪心自問,哪怕是讓他自己來,也再不會做得比夏許淮更好了,實在是令人不服都不行。
還有十年時間,此時衆皇子尚且年幼,年紀最大的大皇子也不過才十一歲,他們雖從小到大都面和心不和,但如今卻還暫時停留在小打小鬧的狀态。
如果說,十年後自己注定要登基為帝,那麽他何不趁此十年間壯大自己,擺脫彼時任人擺布的命運?
思緒翻飛間,夏墨時已經打定了注意,宮女所生又如何,不受寵不被關注又如何,他偏要闖出一條陽光大道來,一條不同于前世的路,這條路可能更艱難,但他願意為之付出所有的努力。
從前,他學的最透的一個詞便是隐忍,小時候是為了不引起衆人的關注不被各宮勢力針對,而在後來五年的傀儡生涯裏,則是由于攝政王無處不在的監視,使得他無論做什麽事都小心翼翼,穿着天下最華美的衣裳,住着最雄渾大氣磅礴的宮殿,坐擁天下大好河山,卻終日裏都過得如履薄冰。
那種日子,這麽多年都過來了,他也并非無法忍受,可既然上天讓自己重來一世,他突然,不想再那樣活着了。他想要,選一個全新的活法,一條大膽且冒險的路,即使前期還得隐藏,但,他願意為之一搏。
與前世的茍且不同,他現在要的隐忍都是為了能夠保證他在各方勢力眼皮底下發展出屬于他自己的勢力。
童稚之齡,正是如今的他最好的保護傘,因為沒有人會覺得一個六歲的小娃娃會心思深沉地去籌謀什麽要命的大事,那便是給了自己足夠的成長空間。
但同時,它既是助力,亦可為阻力,畢竟年紀尚小又無君恩加身的他實在是很難令人信服,更遑論要叫人忠心追随于他,更加是天方夜譚。
想到這一點,夏墨時小小的臉皺成了一個長條苦瓜,唉,自己在這想得心情彭拜有什麽用呢,到頭來還不是白激動了半天?
随後,小苦瓜夏墨時被凍得又哆嗦了一下,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他環顧了一下這個烏漆嘛黑死氣沉沉的住處,裹緊了身上的棉被,習慣了錦衣玉食,突然又被丢到這不毛之地,還真是極其不習慣呢。
尤其是這屋裏的炭火,燒了一夜都熄滅得差不多了,獵獵朔風一吹,能叫人從頭冷到腳,從外冷到骨子裏,毫不誇張地說,夏墨時感覺自己猶如一條被丢進了冰塊裏的死魚,就差沒凍暈過去了。
這麽一自比,夏墨時覺得自己越發地凍得慌了,于是又彎腰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直把他噴得眼冒金星,頭暈眼花,一腦袋摔回枕頭上,光榮地跌進了被窩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