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沈雲祺去地宮,就是為了去拿曾經那個人交給自己的解藥,那時,他說:“若是夏許淮直到死都沒有找到他,那便将它們兩者都毀個幹淨吧,不留任何痕跡。”
沒想到,才短短半年不到的時間,這兩樣東西就要消失在天地間了,還是用在他身上,他怕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會這樣吧。
東西到手之後,沈雲祺趕忙拿走喂給了夏墨時,坐在塌邊等待夏墨時醒來,即便知道他不會騙他,可他還是忍不住會擔心,生怕出什麽意,直到夏墨時真的睜開眼,沈雲祺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沈雲祺過來查看确定他沒事之後,撲通一聲跪下了:“陛下,微臣罪該萬死,竟然置陛下于如此險境。”
“現在再去責怪你,還有用嗎?我還有多少時間?”要說沒有恨和怒,那是不可能的,但比起秋後算賬,他更想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時間,夠不夠他回去,再見夏許淮一面。
沈雲祺沒想到夏墨時居然是這樣的反應,被問得愣了一下,夏墨時卻以為是自己命不久矣:“你這是什麽表情,無論還剩多久,你好歹給個準話,你別告訴我你不知道千機是個東西。”
“回陛下,微臣的确不大清楚它是個什麽,但臣的故人已經将解藥給我,您已經服用了解藥,無須擔心了。”
“不是說,千機無解麽?”夏墨時記得他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他是逗你玩罷了。”
夏墨時只想爆粗口,玩他大爺,老子半條命都差點交代在他手裏了,果然是腦子不正常的人,太特麽有病了。
為了防止夏墨時起疑心,沈雲祺解釋道:“他家曾受冤案牽連,導致滿門覆滅,只留了他一個是從死人堆裏爬回來的,所以難免對陛下心存怨怼。不過臣已經将其重傷,逼問出了解藥的所在,幸好陛下平安無事,否則臣真的是萬死也難辭其咎!”
那樣殘暴的一個人,沈雲祺也能對他嚴刑逼供,夏墨時想象了一下那畫面,頓時對沈雲祺肅然起敬。再一想到,他重創的是誰,夏墨時就更不淡定了——那可是這幫魔教分子的頭頭啊,沈雲祺這貨把人弄傷了,人家小弟不得找他倆拼命啊!
為今之計,還是今早下山比較好。
而且,就在昨晚他以為自己命懸一線的時候,腦海中第一個浮現的就是夏許淮刀削斧鑿般深刻的臉,那雙清冷的丹鳳眼裏,有他的星辰大海,那時候,他才知道,自己原來比想象中要更喜歡他,喜歡到至死方知,在“死前”,他才後悔自己為什麽不好好珍惜當初。
“雲祺,我們走吧,下山去,我想回去了,我想回到上京,回到他在的地方,回到有他在的皇宮,我想要,快點見到他。”
“好的,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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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的時候,兩人都不大康健,所以耽擱了些時辰,但此番下山,一個已經複原,一個歸心似箭,健步如飛,不到一個時辰便下到了峮山腳下,倆人提氣快步往冷陽城內趕,大大方方毫無遮掩地進了城,站在城門口,夏墨時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道路兩邊攤販的叫賣聲吆喝聲不絕于耳,突然感慨道:“真好!”
沈雲祺疑惑道:“什麽?”
“沒什麽,或許是漂泊了那麽久,想家了吧。”夏墨時在心裏默默補充了一句:也想他了。
想無論如何也要讨得他一個擁抱,還想要再貪心一點,就那樣抱着直到永遠,雖然他的胸膛硬邦邦的沒幾兩肉,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常年冰冷,可他卻甚是想念,甚至,他現如今回想起來,居然會覺得有點溫暖,令人眷戀不已。
曾經,他對那個人只有敬畏和恐懼,如今卻滿是相思;從前,他還覺得皇宮就是囚禁他的牢籠,是個逼迫他成為提線木偶的地方,現在,他卻能以“家”這個字來喚它了。果然,沒有什麽會是一成不變的。
沈雲祺在一旁看着,他就這麽站在城門口,臉上還頂着些許未散開的淤青,貌似挺影響容貌觀感的,可他臉上的笑卻仿佛能笑容世間一切的不美好不圓滿,那悠遠的似乎在懷念什麽的眼神,竟與記憶中的那人重疊在一起。
沈雲祺正在出神之際,夏墨時卻率先進了城門,招呼他過去,沈雲祺才回過神來,倆人先去之前住過的那家客棧結清了這幾日的房錢,再拿出一粒碎銀子點了幾盤小菜吃了頓熱騰騰的飯菜,又打包了幾個幹面馍馍打算充當路上的幹糧。
最後,他們再前去驿站換了兩匹快馬,各自卷着一個包袱出了城,馬蹄噠噠一路北上。
在換了幾輪馬匹差點跑死最後一匹馬的時候,夏墨時終于看見了不遠處上京城的城門,早就過了草長莺飛的季節,郊外的路旁早已是郁郁蔥蔥的蒼翠景象,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放慢了進城的速度,在溫柔曦光的映照下慢慢悠悠地晃過去。
幾乎是一出現在城門口,夏許淮那邊就收到了消息,他漫不經心地伸了個懶腰:“坐了這麽久,身子骨都乏了。”
候公公福至心靈地接了一句:“外面天色尚早,殿下不如去宮外走走,活動活動筋骨?”
夏許淮贊許地點頭:“本王正有此意,聽說這個時節的朝霞甚妙,我去去就回。”
看着夏許淮略帶雀躍的背影,候公公一副孩子終于長大了的表情,欣慰地自言自語:“早這樣多好,有什麽事是不能攤開了好好說的呢?”
不過夏許淮到底也沒能看成城門外的景色,在他快到宮門口的時候察覺自己這番似有不妥,于是又放慢了腳步,背着一雙手緩緩往外走去,走到距離宮門口不過一條街的地方,正好與夏墨時打了個照面。
兩個人一個站在地上,一個騎着高頭大馬,遙遙相望,仰着頭的那個因為周身氣勢不顯得卑下,叫你不覺得他是在仰望誰,低頭的那個也沒有俯視衆生的倨傲。
夏許淮的目光順着他的面目輪廓緩緩描摹了一遍,他黑了一圈,也瘦了點,卻使得整個人看上去仿佛更精壯了些,由于夏墨時背着光,夏許淮看不大清他臉上的表情,但總歸他是回來了。
兩人四目相對,要不是一旁的沈雲祺的一聲輕咳提醒了他們,很可能就要這樣一直相互打量到日落西山之時。
夏墨時翻身下馬,牽着馬繩朝夏許淮走去:“你怎麽過來了。”
“拜陛下所賜,臣日日夜夜躬耕于宸英殿書房,今天才得以出來松散松散,正巧遇上了。”
夏許淮這句話說得無喜無怒,夏墨時卻覺得眼前人的心情可能不大美妙,當即一把握住他的手:“不管有心無意,相遇即是緣,便同我一道回去吧,正好我有事要與你說。”
夏許淮詫異地側頭看了他一眼,視線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沒有反駁,維持着這個樣子回去了,差點沒給守宮門的侍衛們吓出心髒病來。
“剛才那确然是攝政王和陛下吧?我瞎了嗎?”
“我也覺得自己可能是眼睛出問題了,但貌似沒有。”
“你們不覺得哪裏怪怪的嗎?”一個長相機靈的年輕侍衛心想,兩個大男人執手相攜,還笑得那麽反常,真是怎麽看怎麽古怪。
一個年紀稍長的說:“貴人們的事情,豈是你我能夠妄議的?快少說兩句,別被人給尋了錯處。”衆人立即三緘其口,繼續盡忠職守地守衛着這片區域。
回到寝宮之後,夏墨時梗着脖子說:“那晚都是我的錯,不該引你失控。但這幾個月我冷靜地考慮過後,我不後悔。”
夏許淮挑了挑眉,饒有興味地以眼神鼓勵他繼續說下去,誰知夏墨時又恢複了鴕鳥的樣子,借口要去整理帶回來的手信,打算在夏許淮開口說話之前開溜。
夏許淮失笑,罷了,能做到這份上也是不容易了。
他側身一擋,将夏墨時堵了回去:“陛下說完了?”
“啊。”
“那接下來,是不是該聽聽臣的心裏話?”夏許淮直勾勾地用目光鎖定了夏墨時,“你明白自己在說什麽嗎,你不怕我了?”自這位陛下失憶後,大多數見到他都是老鼠見了貓的狀态,這一點夏許淮記得一清二楚,他實在是好奇,夏墨時是如何轉變的。
夏墨時吊兒郎當地回了一句:“或許是因為攝政王太過貌美蠱惑人心吧。”在夏許淮不滿的眼神中才正色道,“說真的,我也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你的一舉一動便能影響我的思緒,偏偏我還不自知,直到那天,也許是陰差陽錯,也許是天意使然,才叫我開始看清自己的心意。”
“從前我沒喜歡過誰,更沒有喜歡過哪個男子,再加上你又對我那樣,使我捉摸不透,所以情急之下我選擇了離開,後來我被一個姑娘的兄長綁去了,那位敢愛敢恨的姑娘告訴我,喜歡什麽人什麽東西就要自己去争取,才不留遺憾,所以……”
“漂亮麽?”
“啊?”
“姑娘,哪家的,漂亮麽。”
“漂亮。”不對,夏墨時覺得他好像跑偏了,“那都不重要,她喜歡的是她大師兄,人家現在正過得如膠似漆呢,我那純粹是去給人家當墊腳石去了,沒我什麽事兒,你放心。”
夏許淮嘴角上翹:“你繼續。”
“沒什麽了,後來我發現,在我遇到危險的時候,原來你才是我心裏的依靠,我就知道,我逃不掉了,所以我回來了。無論如何,我也想站在你面前,親自對你說句:對不起,但我心悅你。”
“既然如此,這也是我的肺腑之言。”對不起,但我心悅你。
夏許淮心下打定了主意,略微低頭,他們在春風如沐的長廊唇齒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