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京城皇宮大內,一開始夏許淮每天都會收到一封信,上面寫着皇帝一天到晚的行蹤,比如去了哪家小店,逛了哪家小面,聽了哪家小曲,甚至是和哪家姑娘說了幾句話,都一一記錄在冊,傳回了京都,供攝政王翻閱。
直到後來随着夏墨時的南下,夏許淮收到信的頻率也逐步降低,慢慢地從一天一封變成三天兩封,到兩天一封,三天一封,再到現在的五天一封,七天一封,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将近一個月,快到夏許淮給夏墨時的期限了。
孰料這時候,卻又突然傳來夏墨時疑似失蹤的消息,夏許淮頓時坐不住了,大罵沈雲祺果然是個不靠譜的繡花枕頭,當即差點就要沖出宮去親下江南把人給逮回來,好在被候風勸住,只傳令下去,加派了人手全力搜尋他的下落。
多方關注下,夏墨時一現身于城中自然就被他們盯上了,正要松一口氣的檔口,卻在路過一個拐角之後驚恐地發現,他們一直尋覓的目标人物又不見了。
被拉近小巷角的夏墨時驚魂未定,看着烏泱泱的一群人四處散開,着急忙慌地交流:“人呢?”“沒看見。”“快,繼續找。”諸如此類的話,這才明白,自己原來是被跟蹤了。
待那幾個人走遠之後,沈雲祺才松開剛才情急之下捂在夏墨時嘴上的手:“事急從權,多有不敬,還請陛下恕罪。”
“無妨。就是你方才的用力一捂,正好壓倒了我的傷口,有些疼。”
沈雲祺這才看到夏墨時臉上的尚未全部散開的淤青,臉色陰冷地問:“是誰膽敢傷了陛下龍體。”
“沒事兒,就是給朋友幫了個小忙,然後不小心磕柱子上了。”夏墨時絕口不提那段屈辱的烏龍,“再說了,出門在外,這裏沒有陛下,只有墨公子。這些天你去哪兒了?”
沈雲祺吞吞吐吐:“前幾日受了點小傷,找了個地方養傷,回來發現您被人擄走了,便出來相尋,恰巧看見那撥人正鬼鬼祟祟地跟在您身後。”
提起被綁一事,夏墨時頓時火冒三丈:“是不是花如林他們幾個給你使的調虎離山之計弄傷了你?”
沈雲祺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這是個啥意思,到底是還是不是啊?”
“此事說來話長,當日我的确是先中了他們的調虎離山之計,但是他們并沒有傷害我,只是用一個簡單的陣法将我困在一個地方困了一段時間。出來之後舊傷複發,恰巧遇故人搭救,就回去養傷了。”
“既然說來話長那就別說了。”夏墨時看出了他臉上的為難,誰還沒有段不堪的往事呢,“說起傷,你現在好了嗎?”
“您,這是在,關心我嗎?”沈雲祺滿臉不可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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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聽你這口氣,失憶之前我對你很不好,壓根兒不關心你的死活不成?”不至于露出這麽一副見鬼的表情吧。
還是說,原身人品真的那麽差?難道是因為自己過得不如意,所以就把下面的人當成出氣筒來撒氣虐待麽?
“沒有,陛下,哦,公子,公子對我特別好,說是有再造之恩都不為過。”
說這話的時候,沈雲祺的視線直直地盯着他沒有挪動分毫,眼神幽深而堅毅,仿佛他們不是在聊天,而是在訂立一個什麽不得了的誓言和盟約,又似乎是在透過他,來看向遙遠的地方或者是想起了別的什麽東西什麽人什麽事。
尤其是說道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夏墨時發現,沈雲祺的話音裏居然帶着一絲顫抖,再造之恩幾個字也被他說出了一股悲情、絕望和痛苦的意味,那股悲憤的力量幾乎要将這個古舊的小巷子給摧毀,但最後又融合成了一種釋然。
說不清是什麽緣由給了他這個認知,可當時聽着,夏墨時心頭就是湧現出這樣的感覺。
摸了摸臉上破相的地方,夏墨時很不要臉地提議道:“啊,方才說到養傷,我看你氣息不是很穩,恐怕傷勢還未痊愈,正好我現在這副尊榮也不大方便見人,外面還被一群身份不明之人追蹤,不知你剛才說得那位故人家裏是否方便,若可以,便帶我過去修養一番先。”
沈雲祺一臉糾結,夏墨時補充說:“也不過就是多兩張床兩雙碗筷的事情,大不了事後多給些銀子就是了,你放心,我斷不會叫你朋友吃虧的。”
正好花家兄妹為表歉意和謝意,臨下山前還給了他一筆價值不菲的盤纏,說是自己為花茹馨和花如松說媒拉纖又挨了毒打的大紅包,也是圖個吉利的意思。再加上現在又跟沈雲祺這個錢袋子彙合了,就更是不差錢的二人組了。
“銀錢這等身外之物就不必了,只是我那位朋友乃是個江湖中人,身份有點特殊,但是人不壞,家裏也有點特別,還請您千萬不要介意就是。”
“你這位故友是?”
“峮山之巅,魔教教主。”沈雲祺頓了頓,“乃是前些年游歷江湖之時,機緣巧合之下,偶然結識的。”
此前,夏墨時對魔教的認知全來自于學生時代躲在被窩裏偷偷看的各色武俠小說,裏面也不乏有忠肝義膽的枭雄,所以夏墨時一直覺得魔教反派大BOSS很拉風,尤其是坐到了教主這個位子上的反派高管,更是拉風中的拉風。
是以如今聽沈雲祺說他的這位有人,他非但沒有發憷的感覺,也沒有産生世人常有的一些偏見,反倒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袖子,做出一副大義凜然無所畏懼的派頭:“白道如何,黑道又如何,聽說魔教中人俱是性情中人,說話做事都是直來直往的,更合我意,走吧。”
白道如何,黑道又如何嗎?
沈雲祺想起記憶中那個人清脆又狂妄的聲音:“正道如何,邪道又如何?那些自诩為名門正派之人,多的是表面和樂,內心卻各有各的小算盤的虛僞之徒,上一刻還在一起并肩作戰,下一刻就可能從背後捅你一刀。倒不如那些邪道之人,所言随心,行事随意,那才是真正的自在潇灑,可他們一旦忠于一個人,往往便是一生一世……”
沈雲祺幽幽地望着夏墨時前行的背影,陷入了回憶,眼中有懷念,還有掙紮。
“走啊,雲祺你不在千面帶路,我們怎麽過去。”夏墨時驀然回首,笑得毫無防備,純粹而幹淨。
沈雲祺立刻收回了視線,快步跟上,保持着先夏墨時一步的距離,在前方領路上山。
行至半山腰的時候,沈雲祺腳下一個趔趄,順勢往旁邊的樹幹上一靠,夏墨時走上前去,才見他臉色發白,唇色也不似正常人的紅潤,額頭上和臉頰兩側還冷汗涔涔,顯然不像是沈雲祺自己所說的“沒什麽大礙,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傷都沒好就敢到處亂跑,真是不要命了你。”夏墨時氣急敗壞地架起他的胳膊,“你指路,我帶你上去。”
沈雲祺卻仍是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勢,被人呵斥了卻笑得更開心了,雲淡風輕地說:“沒事兒,不過就是在我舊傷發作的時候碰巧撞上了幾個往日仇敵,出手教訓他們的時候被砍了幾下而已。”
而已二字說得尋常,仿佛只是午飯吃蘿蔔還是青菜之類無足挂齒再小不過的小事一樣,他這副沒心沒肺的模樣,令夏墨時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大哥,你就算不把你的命當回事兒,總該顧慮一下本人的安危吧,就憑我現在這三腳貓的功夫,再來一撥人,打得過幾個?”
聞言,沈雲祺這才收斂了臉上的漫不經心,神色凜然道:“誰敢!陛下放心,臣一定好好養傷。”
“行行行,我信你還不行嗎,神通廣大的沈高手,走吧,我扶你上去。”夏墨時一把撈過他的手臂,略顯吃力地半扶半拽将人往山頂的方向帶。
剩下的半路,沈雲祺好幾次都快昏過去了,卻又每每都在夏墨時認真考慮要不要使勁兒掐他一把使他保持清醒起碼在上山之前不要閉眼睛之前,他自己先下狠手在自己腿上往死裏掐。那力道,夏墨時光是看着都覺得生疼,可當事人卻仿若未覺,其忍耐力與意志力可見一斑,令夏墨時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感覺就像走了一個世紀那麽長一樣之後,他們終于來到了一座恢弘氣派的建築面前,只見沈雲祺在門把手上方費力地敲了幾下,似乎是一段蠻有節奏或是韻律的暗號。
倏地,門從裏面應聲而開,沈雲祺也終于體力不支,吐了一口黑血之後,倒在了前來開門的那個人懷裏。那人被他噴了一身的血跡,也毫不在意。
看着倒下的沈雲祺,夏墨時心下不禁懷疑,剛才沈雲祺身上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場,真的是一個小小侍衛長該有的嗎?還有剛才叩響的一段暗號,這倆人真的只是偶然相識的交情麽?
有那麽幾個瞬間,他覺得這人很是高深莫測,這樣不簡單的人,又為何會甘願困在宮城內,做他忠心耿耿的小護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