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顧延那邊是何情形尚不得知,夏許淮給他安排了栖身之所之後也沒再去過多關心那個半醉半醒心緒難平的酒瘋子,至于其他人,可能壓根兒就忘了京城裏還住着一位他國質子,更加談不上關心與否。
反倒是被他記挂着的夏墨時,在吃飽餍足之後,困意很快就席卷而來,估計是得益于曾經做設計狗的歲月對他的打磨,鍛煉了他的抗壓能力和适應能力,因此才能夠如此迅速地消化他今天所知的這一切并及時擺正自己的心态。
若要說不足之處,那便是古代的冬天到底還是忒冷了些,火盆炭盆之類的,終究還是不如他家的地暖和暖氣片來得舒服。況且,這般緊閉門窗地籠着炭盆取暖,極其容易一氧化碳中毒,所以為了生命安全考慮,他不得不将其撤去,然後将整個人從脖子到腳都裹得密不透風,在兩床被子裏蜷縮成了一團。
除此之外,心大的夏墨時很是能夠睡得一覺好眠,翌日醒來,緊了一夜的北風非但沒有消停,還帶着漫天飛雪呼嘯得更肆意了。
若是遵從夏墨時的本心,他是萬萬不想在這樣的天氣出門的,奈何他昨天剛立下要準時上朝的Flag,于是,他只要萬般無奈地艱難地從龍塌上爬了起來,被紛紛揚揚的雪花和一衆宮人随從的簇擁下,出門了。
許久未有早起的夏墨時,本就疲倦非常,再加上殿內外的溫差之故,驟然被群英殿裏的溫暖包圍,困意也漸漸地上來了,所幸臺下的臣子們一向不大關切這個名副其實的小皇帝,又離得遠看不太真切,所以他們并沒有發現夏墨時早就不知何時與周公約會去了。
除了習慣關注他的夏許淮和站在龍椅右側近身伺候的候公公,倆人都看見了這一幕,但夏許淮卻不欲過多理會,左右也沒什麽事非得要皇帝親自裁決不可,而候風則是在夏許淮冰冷的視線中一動也不敢動,生怕自己的行為有什麽地方一不小心就惹惱了這其中的哪一位,也就随他去了。
至于夏墨時呢,可真不愧是一位敬業的傀儡皇帝,即便是要打盹,在睡過去之前,聽着下面一群人的你一言我一語,被攪得像是一團漿糊的腦子裏也沒忘記思考,到底要如何讨好夏許淮,才能既符合他無心皇位、游手好閑的保命人設,又能對夏許淮好一點,再好一點。
只可惜,雖然他做設計師的天分尚佳,可于阿谀奉承他人一事之上卻不是很擅長,因此縱使他頻頻暗示自己要想出個好辦法,卻也無甚用處,反而夢見他打算讨好的那人,皮笑肉不笑地殺了自己。
夏墨時頓時就被吓醒了,在這大冬天的給驚出了一身冷汗,還沒控制住自己驚呼出了聲。衆臣這才擡眼向他望去,其中臺下最為矚目的便是皺着一雙劍眉的夏許淮以及他旁邊一位不認識的官員。
那官員的身上似有種令人難以捉摸的氣質,就像他這個人一樣看不透,倘若夏墨時沒有看錯也沒會錯意的話,貌似他在那人眼中讀出了些許擔憂的意味。但那份情緒只流露片刻之後便轉瞬即逝,然後又用那種探究中帶着審視的眼神直直地盯着夏墨時,像是要扒光他的衣服似的,弄得夏墨時十分不自在。
離夏墨時最近的候風俯首在他耳邊低語提醒道:“陛下,這是新晉禮部尚書姚明何姚大人,當初還是您親手提拔上來的呢。”
哦,禮部尚書,想必是個很精通各方面禮儀之人,人嘛,但凡在自己擅長或者要求特別高的領域遇到比較菜的人,多多少少會看不慣的,姚明何表現成那般,想必是認為自己方才打的一個噴嚏和那副險些大呼小叫的模樣太過失儀了,但卻還不忘記如何維護自己這一國之君的體面。
哎呀,夏墨時反思完以後,深深将自己譴責了一遍,真是造孽啊造孽,污了人家的眼了,這人也真真是個敬業的禮部尚書。
“陛下,”候公公輕輕喚了聲,再一次提示道,“陛下,姚大人方才問您是否夜裏着涼了,可瞧過太醫沒有?”
夏墨時清了清嗓子:“不妨事,想必是剛才一路行來吹了點冷風,總還不至于到生病的地步,難為姚愛卿還如此關心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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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明何鞠了個躬:“陛下客氣了,關心陛下乃是為人臣子的本分,實在是當不得陛下一句誇獎和道謝。”
“姚大人說的是,既然陛下龍體不适,那便退朝吧。”又拔高了聲線對候風說,“勞煩候公公送陛下回宮,再命人去禦膳房熬一碗濃濃的熱姜湯來。”
夏許淮一說完,百官皆識時務且快速而又有條不紊地出了群英殿,只有姚明何稍慢些,看着幾步宮階之上的夏墨時,儒了儒嘴唇欲言又止,最終在夏許淮警告的眼神中亦轉身離去,夏許淮自己也随之告辭。
朝會結束之後,夏墨時回到宸英殿,剛坐下沒多久,禦膳房的人就送來一碗熱氣騰騰的姜湯,十米開外便聞到了那獨特的味道。
夏墨時雖然不讨厭吃姜,但也絕不喜歡,大清早的聞到這濃郁的氣味,他嫌棄得五官都快要皺在一起了:“拿走拿走,我又沒有感冒,哦,朕的意思是,既然沒有感染風寒,就用不着這玩意兒了。”
候風卻将其端過來,勸道:“攝政王說,陛下既然不願喝藥,那麽用碗姜湯驅驅寒總還是要的,否則傷了龍體就不好了。攝政王說……”
“行行行,不必多說了,端過來吧。”夏墨時捏着鼻子視死如歸地一飲而盡,舌尖卻沒有預料中的辛辣觸感,唇齒間仿佛還殘留着桂花的香氣,他忍不住眨巴眨巴了嘴,細細回味着他素來喜愛的味道。
因為桂花而心情大好的夏墨時示意候風在盛藥碗的托盤上放了一小撮金瓜子:“這寒冬臘月裏居然還能有桂花,不錯不錯,當賞。”
那人老實巴交地将托盤舉過頭頂:“此乃攝政王的主意,說陛下怕是不喜歡姜湯,便特意來禦膳房給了奴才們一袋曬幹的桂花,好壓一壓生姜的味道的。奴才實在不敢妄自居功領賞。”
夏墨時揮了揮衣袖:“無妨,這大冷天的,你們也辛苦了,這是你應得的,下去吧。”
“是。”二人踩着細密的小碎步倒退着往門邊走去,夏墨時還隐約聽見候風提點那人的話,“陛下給你的東西你拿着便是,何必如此死板,陛下總還沒到拿不出這點銀錢的地步,至于有攝政王,陛下自有他的謝法。”
夏墨時:“……”合着剛才那個小太監不收,原來竟是擔心自己沒有銀子傍身?這世道,居然還有這等忠仆。
夏墨時暗暗在心底對那個小內侍贊嘆了一番,然後想到候風提點內侍的話,仔細一想,的确是這麽個道理,先不論別的,也不管夏許淮是真心還是假意關懷他,就沖他吩咐人來盯着自己喝姜湯,還貼心地在裏頭加了自己喜歡的東西,起碼門面功夫上是對自己不錯了。
更何況自己還想着與夏許淮搞好關系,再過些時日又正巧是夏許淮二十六歲的生辰,正是一個投桃報李的絕佳時機,所以,送禮是一定要送的,只不過要送什麽禮物卻還需再思量思量。
夏墨時看着外面陰沉沉的天色,給人一種很壓抑的感覺,這種壓抑,也使得他的倦意蹭蹭蹭地上漲。
于是,他在簡單用了點早膳後,便打算上床去睡個回籠覺,可屋子裏跳動的火苗卻閃得他不太舒服,尤其是有一盞燈直接對着他的方向,在他這個沒有睡醒的人看來,略微有點刺眼,只好讓人吹滅了搖曳燭火,臨睡之前,夏墨時還想着:要是有夜明珠就好了,有它就可以……
有夜明珠就可以咋地,他還沒下個結論就昏昏沉沉地睡死過去了,再次醒來,已經過了午時,倒是很符合他假期的生物鐘。
想到他早晨的那個抱怨,夏墨時靈光一閃,不如自己動手做一盞獨一無二雅俗共賞的夜明珠燈,既好看又實用,同時又能夠體現自己不務正業且土豪的氣質。他左思右想,深以為這乃是個蠻好的主意,雖然可能俗了點,也不怎麽貴重,但總歸是自己親手做的,心意很實在嘛。
從小到大,但凡是與夏墨時打過交道的人都十分了解他的動手能力和行動之迅捷的程度,而這份雷厲風行此時也派上了用場,也刷新了內侍對皇帝的認知。
只見在他的一陣搗鼓之後,一盞宮燈的框架已然初見雛形,夜明珠也是現從庫房深處挖出來挑的最漂亮的碩大的一顆,其大小正好能卡在中央空出的那個有圍欄的凹槽裏,不必擔心固定的問題。只最後還缺一副得當的畫來糊這個燈,就大功告成了。
只可惜他擅長的是素描,對于那風雅的水墨畫,說是半吊子的水平都算擡舉他了,在他對着案桌上一塵不染白得不能再白的宣紙幽幽地嘆氣嘆到第五聲的時候,去而複返的候風小心翼翼地詢問道:“陛下可是在憂心該用何字畫來裝裱夜明燈?”
夏墨時一時不知該不該說是,畢竟他也不知道原身到底會不會畫畫,于是避重就輕:“你覺得呢?”
“姚大人素來喜繪丹青,陛下不是也時常誇獎他畫得活靈活現又別有韻味麽?光是老奴聽到過的,就已有五六回了。”候公公換了口氣,“依老奴拙見,不如請姚大人進宮一趟?”
夏墨時點了點頭,應允了這個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