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攝政王府,夏許淮聽着管家說到皇宮內的動向,饒有興味似笑非笑地擡眼看了下管家算是反應:“哦?他們二人在寝殿偏殿的小書房相談甚歡,皇上還留了他一起用晚膳?”
“是啊,因将人都遣開了,所以我們的人并不清楚他們談論的內容是什麽,不過陛下送姚大人出來的時候笑得真心實意的,可姚大人他卻好似心事重重的模樣,真是奇哉怪哉。”小皇帝居然也有給姚明何帶來負面情緒的時候,真是難得一見。
夏許淮眼睑朝下打量着自己的信手塗鴉:“不可妄言。”
雖是斥責,臉上卻不見半點不認同的表情,手下描繪丹青的筆墨穩如泰山,繼續按照執筆之人的心意自由游走在雪浪紙上,揮毫潑墨俱像是有靈氣一般,勾痕描畫之間頗有章法。不過再添寥寥數筆,一幅遠山圖便已落就,暈染出的天邊缭繞在山頂的霧氣,朦胧景致中氤氲着從容不迫的氣質和彙聚山河的氣勢。
夏許淮端詳了片刻,滿意地放下了手中的畫筆:“姚明何本就不是我們的人,找他合作也不見得就一定要把寶壓在他一人身上。我猜,他一定是還趁機跟夏墨時說了些什麽,只是,從他的反應來看,應該并未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這于我們而言,或許是件好事。”
夏許淮挪開那方青玉雕花鎮紙,将紙從書案上拿起來,輕輕吹了吹紙上未幹的墨跡:“今晚月色不錯,就是這天兒冷了些,那便待明日再去會一會他吧。”
“是。”管家說完之後便關上門出去了。
姚府內,此時已過掌燈時分,姚明何靜坐在書房裏,想着夏許淮昨日裏說的那番話,以及下午幾個時辰在皇宮裏的親身所見所聞,眉間的“川”字越發的明顯,他,果真是忘得一幹二淨。
過了不知多久,姚明何終于感覺到手腳發涼發麻時,聽到下人來報說府上迎來了一位貴客——攝政王,于是順勢起身出門,打算去茶廳将人迎進來,那人卻道:“咱們府上的茶廳雅致有餘,卻太過寒涼,所以子規大人便命我等将人引至內室暖閣裏去了。”
姚明何聲音毫無起伏:“他倒是生的一顆七竅玲珑心,這般會替人着想。”
說話間已行至暖閣,姚明何一進門就率先行了個标準的下臣之禮:“不知王爺深夜來訪,有何貴幹或是有何指教?”
夏許淮不答反問:“你現在應當知道我沒有騙你了吧。”姚明何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他在說什麽。
“您一言九鼎,自是不需诓騙于我,但王爺可知陛下為何突逢此變數?”
夏許淮繼續打太極:“我知道你的顧慮,放心,我不會讓你為難,也不叫你違背自己的心意,你的擔心更不會發生。”
“如此,那臣就放心了。”姚明何低頭彎腰,雙手交疊,平放在眼前的位置,再次鞠了一躬,“臣定當竭盡所能,不負厚望。”
“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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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許淮說完,轉身就走。将至門邊之時,背後傳來姚明何的聲音:“攝政王可知,陛下今日诏我入宮,是為何故?全是為了給王爺一個驚喜,不管過去如何,他如今,只是你的一枚棋子罷了,就沖他對你如此上心的份,你也該稍稍收斂些,有時候也略微替他考慮考慮。”
夏許淮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微不可察地輕輕“嗯”了一聲,說:“無需多言,本王自有分寸,天色不早了,姚大人還是好生歇息吧。”随後又背着手跨過了門檻,繞過長廊,步入了院中的漫天風雪中。
次日是年關前的最後一次休沐日,得知接下來兩天都不用上朝的夏墨時終于心滿意足心安理得地一覺睡到了大天光,繼續搗鼓着他心心念念的兩盞夜明燈,之所以是兩盞,是因為看到姚明何繪制的燈面實在太過喜歡,便請他多繪了一副,打算多做一個給自己留着賞玩與照明用的。
有了前一天的工作經驗,第二個燈的制作時間又縮短了不少,等到夏許淮進宮拜見的時候,他已經粘着一塊溫熱的桂花糕在對着自己的手工作品啧啧稱嘆孤芳自賞了,也因此,夏墨時沒來得及收起它而使它提前暴露在了夏許淮面前。
夏許淮眼皮一掃,視線微微一轉,打量了一下,賣相還行,順嘴問了一句:“陛下怎麽突然來了興致,竟自己動手做起了這等木工活?”
夏墨時一五一十地說:“這不是想着你生辰快到了,總不好啥禮物也不準備吧。只不過我最近可能腦子有點混亂,這種事也許多年沒做過了,所以可能有點不完美,你多擔待。”
夏許淮裝作微訝的樣子:“陛下有心了。只是臣不知,您的畫技何時竟然突飛猛進到如斯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身為攝政王的夏許淮能夠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太正常了,夏墨時老實交代:“這自然是姚明何姚愛卿的手筆,你多擔待。朕不是不知道這假手于人不好,只是我的水平你也知道,從小生長在那樣的環境裏,能将字寫得齊整已是不易了,若非要拿我作的畫來與你當賀禮,你可能更不高興。當然,良田美池桑竹之屬亦必不可少。”
“嗯,瞧上去不錯,陛下有心了。”
夏墨時:“……”要謝就直接謝,為啥要用這種感覺好像是自家不成器的兒子終于長大了懂事了的語氣來說這句話,仿佛在說“吾兒如此,父心甚慰。”你特麽這是要占誰的便宜呢。
吐槽歸吐槽,但自己的勞動成果得到了他的肯定,還是挺值得開心的一件事,随後夏墨時當即就切換成了話痨模式,從他為何想到要做這個東西,到中途操作的點滴細節,再到他請人來幫忙畫畫和最後的糊燈,都主動抖了個底朝天。
“若是到了晚間,在屋裏擱一盞這樣的燈,便不需再點燈燭了,或者什麽時候要外出,提着它在外面走,流光溢彩的,也不用擔心被風吹滅了燭火或是火苗燃着了燈架。”夏墨時越說越洋洋自得,總結了一句,“這樣既能過一把富貴人家的瘾,又比單單攥一顆光禿禿的夜明珠來得更為雅致一些,豈不美哉妙哉。”
況且,這拳頭大的夜明珠子,握在手裏多累人,這數九寒天裏用雙手捧着多凍手,作為一個空有名頭虛在其位而無實權的大領導,他怎麽能如此不近人情地折磨他的下屬們——這群可憐的公公和宮女們呢?
哦,不對,他的殿裏其實連一個宮女也沒瞅着,更別提什麽貌美如花的宮女了,全是清一色的男性,除了侍衛和貼身護衛,就是一群沒啥戰鬥力的嚴格意義上并不能被稱為男人的人,至少,自他在這個世界醒來,目前為止,是這樣的情況。
耳邊是夏墨時滔滔不絕的分享,眼前是他眉飛色舞神采飛揚的模樣,夏許淮眼裏終于有了一絲真誠的笑意,雖眉眼未彎,唇角卻自然地上揚起了微小的弧度。
夏許淮再次說道:“陛下有心了。”不過這遍,也許是受夏墨時所感染,他明顯說得不似剛才那般敷衍,多少帶了幾分感情,所以只要稍加注意便能區分得出其中真心實意的誇獎。
也因為這件不起眼的小事兒,倆人之間的氣氛居然難得地維系了幾天和諧與和平,不過七八天時日,夏墨時已然全沒了當初剛穿越過來發現自己受制于人的那種拘謹與狗腿,甚至覺得,若非政治地位上的對立,倆人應該還能夠成為挺不錯的哥們兒。
唔,就是可能有點擋他的桃花,畢竟那張臉太過出衆,導致本來也算中上之姿的自己就變得不夠瞧了。
直到臘月二十這天,雖則年關将近,宮牆之外的民間一片和樂融融喜迎新春的景象,朝堂之上的氣壓卻有些低沉,原因無他,主要是因為邊關傳來的急報,言北戎異動,五萬敵軍主動壓境尋釁,并揚言要踏破長雲關,直取雲關城,邊境已出現了小幅度的騷動,若是放任不管,後果如何尚且未可知。
夏家先祖雖是軍營将帥出身,可到了這一代,正兒八經的夏家嫡系卻只餘下夏墨時一人,就連這幫朝臣也都是嘴皮子功夫十分了得的人物,談戰色變,各人自在心裏盤算着要弄個怎樣的理由方便自己盾匿,或者将這份危險轉嫁到與自己有過節之人身上。
其中,最有膽識的當屬曹國公,因為他居然毫不猶豫就站了出去,深情奏表坑請皇上禦駕親征,征戰沙發,踏平北戎大小部落,再輔之以文禮人禮事禮對其的教化,定能保北境個至少十年的安穩。
臺下站着的人,有的佩服于他的大膽放肆,有的則鄙夷于他為了一己私欲竟将溜須拍馬的本事發揮到了他前所未有的極致完美,然後轉頭便跟在曹國公的後面上了擡轎子的大軍當中,好話一籮筐一籮筐地不要錢一樣往外吐,令人啼笑皆非。
至于,難得再次被誇的夏墨時夏某人,則直接沉浸在這位不大熟悉,但差點成了自己岳丈且未來很可能成為攝政王岳丈泰山大人的曹國公吐出的彩虹屁當中,飄飄欲仙,以致于完全搞錯了這番話的重點,在腦子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點了一半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