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可等他見到實物,心頭對未知“舊友”的好奇再一次被失望取代,因為那裏沒有他想象中的信箋或是其他有什麽特殊的物件,只有幾幅風格迥異的畫卷和一個髒髒的銅鍋。
身後的沈雲祺看着他動作粗魯地直接将那幾幅畫丢進了櫃子深處,眼神暗了暗,垂眸問道:“陛下,今日可是要吃您所說的火鍋?”
“算了,瞧着怪膈應的,還是先讓人來打掃幹淨再說吧。”言罷,夏墨時轉身背着手就走了,沈雲祺稍稍滑動眼珠,以眼尾的餘光掃視了一眼積塵已久的櫃子,緊步跟上。
攝政王府內,夏許淮端坐在書房已有些時辰,面前鋪着的宣紙上是一幅将要完成的墨竹圖,姚明何進來的時候,他已經在為它作最後一些細節上的描補與潤色方面的修改,餘光瞥見來人,夏許淮溫聲說道:“姚大人請坐,我這邊很快就好。”
“臣不急,大人請便。”
“坐,我已命人準備好了熱茶,只是得勞煩你自斟自飲了。”夏許淮在竹稍處落墨之後,收起了小號畫筆,将其擱置在筆洗中便不作理會,定定地盯着姚明何,“還記得五年前,你背叛我的那天麽?”
“記得,臣有愧于大人,莫敢相忘。”姚明何手執茶杯,拱手道,“可最終,您還是成為了高高在上的攝政王,陛下他……”
“他不記得了,他失憶了,忘記了我是誰,我跟他說,我是這座皇城裏說一不二的攝政王,他聒噪了我一上午,還為我端茶倒水,你說,我該不該信他所言?”
姚明何端茶的手一頓,茶杯停留在唇邊,眼皮猛地掀起來,滿臉都是震驚:“您說什麽?陛下他怎會那樣?”他那麽高傲的一個人,何況,據他所知,陛下并不是百姓們所看到的那樣懦弱無能。
“是啊,我也很是驚訝,可他确實那麽做了,還做得頗為自在,我便由着他去了。”夏許淮輕笑了一聲,在一旁的筆架上挑選了一支大小适中的狼毫筆,從硯臺裏蘸取了點墨水,開始為他方才作的那幅畫題字。
思襯不消片刻,便落下了“清風随葉,一枝關情”這八個字,字裏行間,是掩不住的铮铮傲骨,卻又在筆鋒收尾處略有收斂,打眼望去,有種剛柔并濟的風味。
落款之後,夏許淮将筆一起放進筆洗缸子裏一并給洗了,又用塊棉布輕輕吸了筆尖的水,再重新挂回筆架上晾着,這才正經擡眼與姚明何對視。
“當年的事情,終歸沒有釀成大禍,我不怪你,你也無需謝我。此番我找你前來,也并非是要同你清算舊賬,你無需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姚明何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重複道:“臣有愧。”
“陛下的事情,你若不信,明日朝會散後,大可親自去問他。”
“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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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千機的解藥為何物,所在何處?他如今記憶全失,我手上的解藥也僅有陛下昨日給我的一瓶,既然你口口聲聲說有愧于我,不如你便在此事上助我一臂之力?”
“王爺高看臣下了,此等重要機密之事,陛下豈會告知于我?”
“我知道他不會對你提及,但我更知道,姚大人你門路甚多,就連江湖中亦有不少眼線,只要你出手,想必籠絡幾個制毒解毒的人才也不在話下。”
姚明何站起來鞠了一躬:“微臣定當盡心竭力,已報當年知遇之恩。”
話音剛落,就有管家來報,說是陛下邀攝政王去皇宮裏共進晚膳。這下,不僅姚明何,就連已經早有知曉夏墨時轉變了性情的夏許淮都有些詫異,他居然會來找他一同用膳。
“你瞧瞧,咱們這位陛下,失憶之後居然如此平易近人呢。”夏許淮冷笑一聲,“走吧,陛下既然傳召,那就過去看一下到底有何指教吧。”
夏墨時命人将剛剛翻出的鴛鴦鍋送去廚房清洗消毒,傳令去禦膳房提了兩個據候公公所說擅長此道的禦廚,在他的宸英殿偏殿的小廚房裏把該炒的火鍋底料炒好了,該片好的牛肉羊肉給片好了,就連在這個時代的冬日裏難得的果蔬青菜也擺了好幾盤,只待鍋子燒開,便可開動。
酉時過半,夏許淮終于到了宸英殿,還未近身,就已然聞到了撲面而來的盈盈香氣,他跨步進去。
依舊是漫不經心地行了個揖手禮,便被夏墨時拽着坐在了桌邊他身旁,面前還擺着一副已經燙好并尚且留有餘溫的碗筷,旁邊的小桌上還擺着幾碟香料。
“我不大清楚你的口味,想吃怎樣的你自己去調。我已經吃了一盞茶的功夫了,沒想到宮裏的廚子手藝還不錯,一點兒也不比我在館子裏吃的差。”
“那是自然,陛下尋來的禦廚,自然是要比鄉野間做飯燒菜的師傅要強些。”
夏墨時邊說邊在鍋裏撈上撈下,在碟子裏裹了一層辣椒粉之後徑直塞進了口中,夏許淮光是看着都覺得辣,偏偏吃的人咬在嘴裏像是已經麻痹了似的,臉上只有滿臉的喜悅與滿足之情。
“吃呀,味道很好的,你如果吃不了太辣的話,就夾這邊清湯的吧。”夏墨時喊着一片肉,口齒不清地解釋,“哦,我的筷子已經吃過了,就不方便給你夾菜了,你別客氣,自己動手哈。”
夏許淮夾了一筷子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綠苗在自己碗裏,意思意思吃了幾口,而後開門見山地問道:“陛下喚我前來,只是為了吃這個——火鍋?”
“我诓騙你作甚。”當然,更重要的是向夏許淮表個态,不管原身過去與他是怎樣相處,如今的他只管抛出這根橄榄枝,至于接不接,就是對方的選擇了。
夏許淮一直注意着夏墨時不雅的吃相,心下暗自疑惑:失憶一事,當真對人有這麽大的影響?有生之年,居然也能看到這樣滑稽的一幕。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之後,候風過來了:“陛下,攝政王府的管家手持陛下欽賜的腰牌進宮了,現在正在殿外等候,說是有急事要找王爺。”
“讓他進來吧。”
得了夏許淮的示意,候公公将人請了進來,只聽那人鄭重禀告:“顧延的住處不慎走水,房屋燒了大半,就連王府也差點被點着了。”
“顧延可有大礙?”
“無妨。”
“今夜走水,可知是因何故?”夏許淮只是例行公事問一問,畢竟也是個人物,關心一下還是要的。
“并非顧延的脫身之計,也不是有誰意圖取其性命,而是顧延今次貪杯,喝得有些狠了,便醉了過去,燭臺又不小心被只白貓給打翻了,這才引發了這場火災。”
“可惜了那只白貓啊。”不過言語間卻聽不出他有半分可惜。
“顧延被我等救出之後,也只說了句可惜,便繼續倒頭就睡了,如今都不知與周公見了多久。”
夏墨時啞然,剛經歷了一場火災,自己險些命喪當場,出來居然還能立即睡着,真是牛人,這心理素質,他甘拜下風。
“不知你們所說的顧延是何人?如此,額如此英勇。”有機會還真想見見。
“南疆國皇子,也是他們送來大祁的質子,什麽樣的場面沒見過,這點小事,想必他也不會放在心上。不過,喝個酒還差點将自己的命搭進去,顧延也委實算是個人才。”
夏墨時:大佬,人家差點就死了,落井下石就沒必要了吧。
夏許淮沉吟片刻,起身告辭:“陛下,臣先回府查看此事是否有蹊跷之處。”說完就領着他王府的管家一道出宮去了。
“可要雲祺護送你們回去?”夏墨時指了指随侍一旁的沈雲祺,但卻被夏許淮拒絕了,說是陛下的親衛,自當留下來保護皇上的安全。
反正态度已經給出去了,既然對方說不用那就不用喽。夏墨時哦了一聲,繼續攪動着筷子,自顧自地涮火鍋,吩咐沈雲祺将人送到了門口。
至于送到宮外,這大冷天的,則着實沒這個必要,縱然沈雲祺只是自己忠實的護衛,他也是一個體恤下屬的上司,又怎會忍心派下屬白白去外面受這份凍呢?
再說,以自己目前與夏許淮之間微妙的關系,能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吃一頓火鍋已是難得,他也沒指望兩人間的關系在一夜之間便能夠達到突飛猛進的地步,所以想必,夏許淮也不想自己的手伸那麽長去管那些事情吧。
出宮之後,夏許淮低聲問管家:“顧延他當真睡了?我可不信他是個心這麽大的人。”
“王爺英明,他的确不是那樣的人,奴才來的時候,顧公子才剛折騰了一場,又哭又吼的,還吵着要喝酒。”
“罷了,誰人沒有情緒失常的時候,給他酒,讓他喝,只是須派人看顧着些,別再把本王的王府給燒了。”
“這,您不是不喜歡他麽?”為何還要放到自己家裏礙自己的眼。
“只是權宜之計罷了,明日一早,本王再給他換個稱心意的住處,就讓他搬去流風殿吧,就算是再走水,也不牽連其他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