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禁地(二)
一行半數以上都不是人的玩意重整旗鼓, 再次飛往騰陽,這一回一路暢通,再無任何阻礙。
彭彧探頭往下望去, 一眼就看到了那座山, 整座山體都是光禿禿的黑色,在一片綠意中顯得格外灼眼。
紅豆騎在他肩上說:“就是那裏了。”
他說着再次化身大鳥, 率先俯沖而下,兩條龍緊随其後, 還沒有落地, 彭彧就已經感受到了那股撲面而來的熱浪。
“這也太誇張了吧?”他說, “離這麽遠就這麽熱,你是想讓我們被烤成人幹嗎?”
紅豆稍稍放緩速度與白龍并駕齊飛:“我也沒有辦法,這裏既是火山口, 又有朱雀翎,溫度不可能低的,你看那邊那些火山都是綠的,只有這一座不長草。”
彭彧對火山綠不綠沒有任何興趣, 已經開始扯自己的衣服:“停停停,別再靠近了,這溫度, 落上去估計骨頭渣子都不剩。”
白龍依言身子一擺,在空中懸停下來,思索片刻,擡爪招了一片雲。
頃刻之間這一小片天空上風雷大作, 暴雨傾盆漏下,将浮起的熱浪迅速澆滅下去,同時九淵輕輕呵出一口氣,彭彧便覺周身氣溫陡降,空中的水氣凝成了細細的白霜,徐徐落在他身上,他頓時舒爽得渾身汗毛齊齊打了個顫。
但很快他就爽不出來了,從汗毛打顫變成了牙齒打顫,哆哆嗦嗦地說:“……冷!”
兩條龍并不理他,繼續向下降落,彭少爺在“冰火兩重天”裏左突右撞,還沒涼快一會兒又熱了,沒熱多一會兒九淵把法術增強,又開始冷了。
他一張臉面色青紅交替,也不知到底是熱的冷的還是吓的。終于緩緩靠近那座漆黑的火山,飛在前面的紅豆突然一聲哀嚎,整只鳥撞平在了看不見的結界上。
他聽見座下的龍輕輕噴了口氣,好像是忍俊不禁地笑出了聲,紅豆撤回身形,撲扇着翅膀飛到他們面前:“我只能送你們到這裏,再往前我過不去,只能在此候着。一旦你們拿起朱雀翎,結界會立刻破開,到時我去接你們。”
龍王不置可否,似乎覺得他來不來也無所謂,紅豆又說:“這山頂上已經被岩石封閉,那個洞穴就在半山腰,你們再離近一點就能看到了。”
白龍一甩尾巴,把那火紅的朱鳥遙遙抛在身後,徑直穿過結界往山頭飛去,繞着山體游上一圈,迅速鎖定了那個山洞的位置。
洞外地勢平緩,兩條龍化人落地,彭彧往那黑漆漆的洞穴口一站,只覺裏面出來微弱的氣流都是熱的,忍不住跺了跺腳,自語似的說:“這地面也好燙啊……我的鞋不會烤化了吧?我不想光腳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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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祎投給他一眼“你是不是有病”的眼神,沖九淵一努嘴,後者屈指一彈,彭彧便覺渾身起了一層冰碴子,不禁叫道:“你想凍死我嗎!”
九淵十分無辜地看了他一眼,大概在想這位少爺簡直比自家龍王還難伺候。
李祎站在洞口伸手感應了一會兒:“有風,應該是通氣的,不過保險起見我們還是等一下再進去,不然憋死在裏面可就太好看了。”
他說着招了風,朝洞口“呼啦”一下灌進去,随着進去的還有一只黃豆。
這鳥不知是嫌九淵的法術太冷,還是趨向洞內的熱度,從彭彧衣服裏鑽出來,攔都攔不住地一頭紮進黑黢黢的洞穴裏,彭彧無奈地抱着胳膊:“行吧,有東西替咱們探路了。”
“走吧。”
如果不算那只鳥的話,龍王依舊打頭陣,九淵依舊殿後,一行四人魚貫鑽進洞穴,一簇龍火在前照明——龍火的溫度在這蒸籠似的洞穴裏,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很快彭彧就發現,這洞穴裏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樣一馬平川,洞內空間非常狹小,亂石密布,幾乎沒有正經路可以走,不是絆到腳,就是撞到頭,或者側着身子才能從洞壁間擠過去,彭彧只覺這地方實在太不友好,自己再胖一點只怕就要卡住。
這種時候就顯出體型小巧的優勢來——黃豆一路叫聲都十分歡快,實在沒有什麽地方能擋住一只拳頭大的小鳥。
這貨要是會說人話的話,估計已經唱起歌了。
山洞裏不知有多深,除了源源不斷從身後灌進來的風和一簇龍火,幾乎沒有聲音也沒有光,洞內空間時不時變得非常狹窄,四周都是灰黑的岩石,實在是對人心理素質的一大考驗。
彭彧只覺自己才從遮天蔽日的密林裏掙脫出來,又一頭紮進了更加暗無天日的山洞裏,中間那個年過得簡直像個微不足道的插曲。
“歇會兒歇會兒。”他沖衆人一擺手,示意自己走不動了,叉腰往旁邊一戳,抹了一把滿頭滿臉的灰,成功把灰和汗混在一起,把自己變成了個新鮮出爐的花貓。
越往洞穴深處走,溫度就越高,九淵的法術已經開到最大,他還是開始隐隐地出了汗,心說這破洞裏熱得連蝙蝠都不拉屎,也不知道到底還要走多遠,可別到時候他們得化成青煙飄進去。
幾人喝空了兩個水袋,就地坐了兩刻鐘休息,又繼續前行,然而這一回沒走出多遠,在前打頭的李祎突然停下腳步,彭彧一個不察,一頭撞了上去。
他登時“哎呦”一聲,腦袋險些在龍王堅硬的脊背上撞出個包,捂着額頭問:“怎麽不走了?”
李祎過了三秒才慢慢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朝身後一指,随後讓開身位。
彭彧往前一看,瞬間傻了眼——洞穴在一個很短的距離內急劇收縮,裏面黑乎乎一片,哪裏能過人,分明是個狗洞!
“叽?”
黃豆本來都飛過去了,見他們沒有跟來,又重新飛回,站在那個“狗洞”上歪頭打量着他。彭彧眼皮狂跳起來,認真思索一番自己要以怎樣一個姿勢經過這狗洞,終于深吸一口氣,學着龍王讓開身形:“你們先。”
不料九淵投給他一個疑惑的眼神,十分自然地走到那狗洞前,一矮身,瞬間化回二尺來長的小灰龍,四不沾壁地飛了進去。
彭彧:“……”
李祎點點頭,似乎覺得自家護衛一輩子的聰明才智都用在了這裏,也學着他化成小龍,輕巧地飛過洞穴。
彭彧:“……”
潛岳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少爺,我比較不要臉皮,先走一步。”
她說着蹲下身,仗着自己身形細瘦,也很輕松地爬過去了。
彭彧:“……”
彭少爺尴尬地笑了一聲,跟還在那裏等他的黃豆大眼瞪小眼,終于忍不住敲了敲石壁:“要不你們走吧,我覺得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也……”
“快點過來,”李祎開始催他,“我們快要接近目的地了。”
彭彧只好深吸一口氣,氣沉丹田,默默念叨着“臉皮是什麽玩意能吃嗎”,也學潛岳往那洞口裏爬——然而他到底是低估了成年男人骨架大,完全不能跟小姑娘同日而語,洞裏狹窄得超出他想象,根本施展不開胳膊腿,連匍匐前進都做不到。
他感覺自己被活生生卡成了人棍,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不尴不尬地卡在半當間兒,那滋味別提有多酸爽。
好在這段路并不長,他又往前蹭了一點,被李祎一把抓住胳膊拖了出來。
彭彧長出一口氣,拍拍自己滿身的灰,擡眼一瞧,只見前面驟然寬敞起來,竟然別有洞天——這洞穴好像一個躺着的葫蘆,他們剛過了最窄的那一段,徹底進入葫蘆的大肚子裏。
李祎突然收了龍火,卻見前方隐隐透出一點光亮,幾人在錯綜複雜的“葫蘆肚子”中七拐八繞,面前終于豁然開朗,一線紅光噴薄而出,鋪天蓋地地向他們席卷過來。
彭彧擡手擋了一下眼,待适應了這突如其來的光線,定睛望去,只見前方有一巨大的洞口筆直向下,直徑或有數十丈,裏面泛上的紅光同噴湧的熱氣一并蒸騰上來,只遠遠在這裏一站,已覺渾身汗毛都被烤得要起火。
這次九淵走在了前面,掌中寒氣不要命地往外鋪,又迅速被熱浪消磨掉。四人借着這寒氣堪堪走到那斷口前,彭彧踩上一塊突出的石頭往下一看,只見遠遠有一汪黑紅交織的熔岩不斷冒着氣泡,一段朱雀翎就懸在那上面不遠處。
他咽下一口唾沫,連忙退回幾步,聯想起之前的天雷示警:“這山……不是要噴發了吧?”
李祎飛快地一點頭:“很有可能,所以我們得速戰速決。”
彭彧:“可我們怎麽下去?這裏都已經這麽熱了,那底下溫度得有多高?咱們幾個誰受得了啊?”
李祎略一沉吟:“我下去。”
彭彧聽聞此言,心頭猛地一顫:“你瘋了!”
“我化龍下去,”李祎說,“我的速度應該足夠快,一去一來也不要兩個呼吸,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那也不行!”
九淵忽上前來:“王,我……”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潛岳已經通過同心蠱感覺到了他在想什麽,張臂攔上來:“不行!你也不能下!”
兩條龍面面相觑,異口同聲說:“要不你倆下?”
彭彧:“……”
潛岳:“……”
兩個凡人瞬間蔫了,九淵又說:“還是我去吧,我可以催動寒氣,怎麽都有些作用,而且王的回春術不能對自己使用,我受傷了還能救我,自己要是傷了……”
“等等等等,”彭彧擡手打斷他,“我們就不能想想別的辦法,一定要拼命嗎?”
李祎:“那你快點想,時間緊迫,沒那麽多功夫供我們浪費。”
彭彧在原地打起轉來,自言自語說:“不怕高溫……除了朱雀族還有……還有黃豆啊!”
“黃豆?”李祎忍不住嗤了一聲,“它那麽一點點大,還沒有朱雀翎長,你指望它……”
彭彧卻不理會,兩眼放光地捉住在頭頂上亂飛的黃豆:“黃豆,江湖救急!你能不能……”
“叽!”
黃豆好像早等着他這句話似的,甚至沒有等他說完,便急不可耐地從他手裏掙脫出來,興沖沖朝着斷口處一個猛子紮下!
“我靠,它真的去了!”
彭彧忙不疊上前,探頭望去,只見拳頭大一只鳥眨眼融進一片紅光裏,眯着眼睛凝神細瞧,才能尋找到一個細微的移動軌跡,漸漸縮成針尖大的小點,徹底捕捉不到。
忽然,那小點逐漸亮了起來,像是燒成一團火球,随即越燃越大,細細的小點中迸射出一線金光,逐漸拉寬拉長,肆無忌憚地鋪展開來,太陽似的墜落下去。那一團金光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舒展翅膀,仿佛一只漆黑的大鳥,發出不同于黃豆的高亢尖鳴。
那團金光掩蓋住了朱雀翎的紅光,甚至連翻滾的熔岩也看不到了,彭彧只覺那光芒簡直不能逼視,雙眼被刺得生疼,好像眼珠都要被它生生灼化。
他不得已撤回視線,才退開兩步,忽覺腳下的地面似乎開始輕微震顫起來,不禁微微一頓:“怎麽回事?”
“……糟了。”李祎面色陡然一沉,語速飛快地說,“這裏的平衡似乎是靠朱雀翎維持,我們一動朱雀翎……快點離開這!”
彭彧讓他兜頭吓出一身冷汗:“可出去要很久啊,來得及嗎!”
“都這個時候了還談什麽原路返回!”
李祎拖着他走了兩步,就這麽一言二語的功夫,地面已經從震顫變成了颠簸,好像整座山體都在劇烈地抖動。
他不敢再耽擱,大喊一聲:“九淵!”
兩條龍同時化作原形,巨大的龍身一下子撞上岩壁,只聽一聲讓人牙酸的巨響,山體居然就被他們撞穿了一個洞!
與此同時更多的熱浪緊追不舍地席卷而來,岩漿奔湧之聲、洞穴坍塌之聲和巨龍的咆哮聲混雜在一起,簡直震耳欲聾。
彭彧只覺自己的腦子都要被震蒙了,胡亂往龍身上抓了一把扒住龍背,那邊九淵已經帶起潛岳,千鈞一發之際,兩條龍頂着飛濺的石塊一飛沖天,身後滾燙的岩漿接踵而至,幾乎要燎着龍尾巴!
彭彧差點被身後灼熱的氣浪掀下龍背,就這麽個驚魂動魄的節骨眼上,他腦子裏首先想的居然是——
老子會被這高溫燎成禿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