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1)
雲影坐在潮濕的牢房中,旁邊孩子的哭聲将她從夢中喚醒。
曾經的莊王妃寧氏将兒子緊緊抱在懷裏,她的眼睛随時随地盯着外面不斷走動的人影,生怕有人沖進來将她的孩子奪走。
可是孩子畢竟是餓了,牢頭給她們的吃食每天只有兩個發黴的冷饅頭。那孩子根本就咽不下去,從北涼來的路上,早就病倒了。
寧氏全族早已被流放,沈家也死了。
如今這京中有誰還記得她這個公主和莊王妃呢。
雲影冷笑。那些曾經在她面前跪倒的人,如今又有誰會看她一眼呢?
“來人,來人!”寧氏嘶聲喊着外面。然而喉嚨喊破,也不曾見有人過來看她們一眼。
“孩子,我的孩子。”寧氏緊緊抱着懷中哭着的兒子,他的小臉早已被燒紅,全身發燙,“給我請個大夫,看一看。求求你,求求你們啊?”
她繼續對着大牢外叫喊着,哭着。
雲隐皺眉,她死也不要這樣乞求別人。
“別叫了,我們是什麽人。又是什麽罪。他們躲都還來不及呢。”雲影聽夠了寧氏的哭鬧聲。
寧氏卻不理她,只将兒子緊緊貼着自己的胸膛,“孩子,沒事的。沒事的。娘一定會救你。娘一定會請大夫來給你看。孩子。”
她擡眼看着外面的光影,心中不知想起什麽,不由大叫:“來人了,來人。你們去告訴裴瑾渝,我要見俞钰晚。”
她對着鐵栅欄外的牢頭叫道,用手不斷敲打着。不斷重複着口中的話。
那守夜的牢頭實在被吵得無法,只得懶洋洋走了過來罵道:“都要死的人了,就不能讓爺安靜兩天。”
寧氏道:“你去告訴裴瑾渝,我,莊王妃,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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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牢頭看了她一眼,慢慢道:“攝政王的意思,你二人明日可吃兩頓好飯。”
他話音剛落,卻只見雲影一把上前拽住他,嘶聲叫道:“你說什麽?你說是裴瑾渝親自下的命令?我不信,我不信……..”
那牢頭有些不耐煩,一把将雲影的剁開,道:“上面誰的意思不重要。兩位請好吧。”
他一邊轉身,一邊整理自己被拉亂的衣衫。
“大人,既然我們過兩日都要死了,你何不幫我,也是幫你一個忙。”寧氏輕聲道。
她的聲音瞬間變得明媚非常,仿佛黃莺一般的好聽。
那牢頭回頭,她本來就是個好看的女人。
“你想做什麽?”那牢頭嗓子都有些發癢。
寧氏站了起來,理了理身子,她将孩子放在一邊,道:“我不過是想讓大人傳個話。大人呢,大人想要什麽?”
牢頭的心都跳了出來,他從未見過這麽漂亮高貴的女人。
是的,不過是個要死的女人。不過是句話而已。而她要傳話的那個人,據說如今京裏人都知道,那是連攝政王都得讓步的人。
雲影都感覺自己要吐了。
看着那牢頭提着褲子轉身出了牢房,雲影才試圖将自己的眼光轉向寧氏。
寧氏卻未曾看她一眼,她只是将一邊依然哭鬧的兒子抱了起來,仿佛剛才在和那牢頭做那茍且之事的人是別人一般。
“雲湘心底善良。你要見俞钰晚還不如見雲湘。”雲隐道,她自然知道寧氏是想保下自己的兒子。
寧氏道:“你認為裴瑾渝會給長公主雲湘面子?”
雲影臣聲:“俞钰晚不會救你我。”
寧氏低聲:“我所求并非為我。”
那牢頭也确實是個守信用的,第二日去了俞家。
俞钰晚聽說後,并不打算去。不過,那牢頭道:“寧氏還抱了個孩子,那孩子病得厲害。”
俞钰晚皺眉,道:“如今并不許人探視。”
那牢頭低聲道:“小人聽上面的意思是讓這幾人這幾日吃飽飯。”
死前的晚餐嗎?
對莊王一系,她絲毫不同情。她如今不去落井下石,已經是她能做的了,再要她做些什麽,是斷不可能的。
但那個孩子,不過也才一兩歲,真的有死的必要嗎?
終究俞钰晚帶了個大夫,去了那牢獄。那牢頭直覺不過是三個女人,悄悄将俞钰晚帶了進去。并未報上面知曉。
寧氏見到她,不由大喜。
俞钰晚并不說話,只令人将那孩子抱了過來。
“再晚兩日,想來就沒命了。”那大夫一邊查看那孩子身上,一邊開口。
小孩子最怕濕冷,牢裏又是有一頓沒一頓,且那吃食又如此糟糕。
“我開幾服藥,先煎了給這孩子喝上。并熬些粥來補上。”那大夫又道。
俞钰晚轉頭給了那牢頭二兩銀子。
那牢頭會意,轉首讓人帶着藥方去煎藥了。
俞钰晚将那孩子抱了起來,那孩子也不哭,只睜大眼望她。俞钰晚将孩子遞過去給寧氏,“既然大夫開了藥,也就無事了。”
寧氏卻不接那孩子,只一把跪在了下來,“晚妹妹,求求你,救了這孩子。這是我唯一的骨血。如今只有你能就他了。我求你,罪不及孩子啊。”
俞钰晚道:“你說的哪裏話,這孩子生死又怎是我能定奪的。”
寧氏并不接孩子,只道:“只有你,我知道只有你能去見裴瑾渝,他一定能聽你的。這不過是孩子,只要他能活下來,以後即便是最低賤的庶人也可以。阿晚,看在你我少時相識的份上。”
俞钰晚見寧氏不接孩子,心裏不由有些怒意,可是她又不能真正将這孩子丢在地上。只得彎腰試圖将孩子塞到寧氏懷裏。哪想她才彎腰,只覺身後一只手不知從何處過來一把拉住她的雙腿,她一個踉跄,又擔心懷裏的孩子,一時間擺脫不得,一跟鬥竟往後仰面率了下來。
後面的人見她摔倒,一雙手便死命将她往後拖。
那人仿佛用盡了畢生的力氣,竟然大得出奇。
這不過是瞬間就發生的事,俞钰晚還未全部反應過來,就只覺自己坐在了地上,被人從後死死用鐵鏈子勒住了脖子。
俞钰晚幾乎要窒息。
“你做什麽?”一聲驚呼,書彩瞬間竄了過來,一把想将掐住俞钰晚身後的人推後,可那人的手卻始終不放。
懷裏的孩子哭得越發大聲。
“雲影,你做什麽?”寧氏大聲喝道,方要上前,卻只覺眼前一晃,銀光一閃,一雙手便掉落在面前。
痛呼聲穿腦傳來。
牢房的燈火瞬間大亮。
裴瑾渝冷眼看着牢裏的女人,那個拿着劍的徐巍瞬間将兩間牢房的門劈開。
雲影在另外一間牢房,雙手被斬斷,臉色慘白,然而她仍然死死看着俞钰晚。
俞钰晚只覺呼吸都難以持續,然而她還是咬牙将孩子遞給了寧氏。緩緩站了起來。
“既然她活夠了,立即處以極刑。”裴瑾渝冷冷開口,望着俞钰晚,“怎麽,你還不走?”
雲影哈哈笑了起來,她并未求裴瑾渝,她早明白裴瑾渝早沒了心。他的心早被人拿走了,她徒勞的搶了很久,原來不過是場笑話。然而她依然還是不服氣,面前的女人憑什麽?
她那樣美麗,即便受盡了屈辱,也不曾低下高傲的頭。
然而當一件刑具要擺到面前時,雲影的心還是忍不住顫抖和恐懼。她見識過陸停是如何對待俞家夫婦的。
俞钰晚不說話,卻從徐巍的手裏拿過了那把劍。
徐巍看了看裴瑾渝,裴瑾渝并不反對。徐巍只得雙手将劍遞上。
俞钰晚接過,轉頭,慢慢進了方才的牢房,看着倒在地上的雲影,輕聲:“你愛上的男人從不曾将你放在心上,你是魔障了?”
雲影冷聲:“若是沒有你,若是沒有你。又怎是這般結局?”
俞钰晚伸手,将她頭擡起來,她的頭發傾瀉,籠罩着這牢裏的光影。她聽見自己低聲:“即便沒有我,你也不會擁有。他那樣的男人,從來不屬于任何一個女人。你如此聰明,怎麽就犯傻呢?再說,在大漠的時候,你被羌人擄去,被那羌人大王子那般對待。你覺着他會要你?”
雲影美麗的鳳眼瞬間睜大,瞳孔收縮。她看着俞钰晚,恨聲:“是你告訴他的,是你告訴他的?你怎麽會知道,那兒的事,跟着的人都死了,不可能!難怪他不要我。我剛從羌人手裏逃出來的時候,他對我還好言好語,有說有笑。可是回了京城,就不一樣了。是你,是你…….”
她想要伸手去撓面前的女人。
可是她的算手卻早已不是她的。
俞钰晚低聲:“你将所有知道的人都殺了。可是唯有那個宮女,那個一直替你辦事的宮女。你可知道,皇後娘娘死前,将她給了我,讓我來處理。我不小心就問多了。連我都知曉的事,我想他肯定早知道了。”
真是殘忍,我們都誰都想在愛的人心中保持一個最完美的形象,可是卻不想他早知道你最不堪的樣子。
“你騙我。不會有人知曉的,不會的。”雲影驕傲的頭顱慢慢低了下來,那是她一生中最不堪最下賤的日子,是她的噩夢。
俞钰晚低聲:“你不該愛上他。”
愛上一個這樣的男人,無論你是什麽樣子,他都不會留意,除了他手中的權利。
她的劍插在了雲影的胸口上。
俞钰晚站了起來。
另一邊的寧氏垂眼呆呆地看着這一幕。她将兒子緊緊抱在懷裏,目中滿是驚恐,仿佛俞钰晚此刻會上前一劍給她刺來。
然而俞钰晚還未來得及做什麽,就被裴瑾渝帶走了。
待俞钰晚上了藥,裴瑾渝才讓人退了下去,“今日之事,好好處理了。”
他吩咐于安。
于安看了看俞钰晚,躬身應了。雲影畢竟是宗室,雖然被奪了封號。然即便已被判了極刑,但讓俞钰晚一劍捅了下去,對俞钰晚終歸是有些不利的。
俞钰晚卻對裴瑾渝道:“那孩子不過才兩歲,什麽都記不得。”
裴瑾渝看着她脖子上的肋痕,臉色一直沉得難看。
只有蠢人才會去那牢房。
“婦人之仁,我看你兩次坐大牢是坐出感情來了。你難道不知道那女人對你的恨意?我看你和她一樣都是蠢材。”裴瑾渝并不理俞钰晚的話。
俞钰晚仰頭看他,嘲道:“她欲要我死?是我的錯?”
裴瑾渝哼了一聲:“你幾次不死,不過是運氣好。”
“我從不相信運氣。”俞钰晚冷笑,若是我運氣好,書桂便不會死,四叔四嬸不會死,林掌櫃也不會,我只恨自己沒能掌控命運。
裴瑾渝被她一噎,轉頭便要出去。
俞钰晚知要從他手裏将那嬰兒救出,一般的話決難打動他。只得咬了咬牙,輕聲道:“我一生都不會有孩子了。我這輩子也當不成一個母親。”
所以我看不得那麽幼小的孩子因為父母的罪過被殺,寧氏所求也不過是為了那個孩子。她不同情寧氏,甚至寧氏說的少年時的相識,對她而言都已是過去。自古成王敗寇,沒什麽可說的。可是一個什麽都不知曉的孩子卻是不同的。
裴瑾渝回頭,見她低垂着雙眸,沉靜的表情讓人幾欲看不出其中波瀾。心中不由微微一滞。
寧氏三日之後被處死。
她死了後,那牢頭也被解了職。但他卻悄悄來替寧氏收了屍體,而寧氏曾經抱着的那個孩子,被人抱到了他面前。
“以後你便是這個孩子的親生父親。”那牢頭跪在地上,只聽見來人這麽告訴他。
他接過那孩子,輕聲,“是。”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章
俞钰晚聽書彩說了寧氏之事後,也并未說什麽。只要那孩子活下來便好,至于其他那都是別人的事了,她無法管得太多。
寧氏死後沒多久,裴瑾渝來俞府見俞钰晚。
俞梓淵并太想讓他進去,然而裴瑾渝堅持,俞梓淵無奈。
“皇帝封你為長公主。”裴瑾渝道,“聖旨明日就到。”
俞钰晚垂眼,“這是皇後娘娘用命換來的,與我無關。這封我不要,你撤回去。”
裴瑾渝溫聲,“這是你該得的。”
俞钰晚轉眼看他,“大公主沒說錯,确實是我給皇後娘娘下的猛藥。”
裴瑾渝靜靜看着她,面前的女人,離他很近,可是卻也那麽遠。她的眼中有着誰也不能磨滅的傷痕。
“我知道。”裴瑾渝回答她。
俞钰晚定定看了他一眼,半響,只道:“那孩子的事,我得謝謝你。但是今後你不必來見我。我和你說過的話,一生不變。我俞钰晚,終身不會再嫁你。”
裴瑾渝卻道:“我說過的話,也一生不變。”
他起身離了去。阿晚,你要和我比耐心嗎?那我們便來試一試。
俞钰晚最終沒有被封長公主,但她卻是一品诰命。但這些俞钰晚都不太關心。她關心的是自家人,俞梓淵被封為永寧侯,不日就要啓程去洛城。
俞梓淵自然想将妹妹也帶過去,俞钰晚卻拒絕了,“我就不随哥哥去了。倒是梓安,我看還是随兄長去歷練一番才好。”
俞梓安是俞四叔夫婦唯一的兒子。俞钰晚心中對俞梓安和俞钰寧都很是愧疚。
俞梓淵怎能不明白妹妹的意思。如今朝中軍國大事均裁于裴瑾渝,俞二叔和三叔雖然都得了不錯的職位。但終歸裴瑾渝對他依然還是有忌諱的,而他對裴瑾渝在妹妹一事上始終很不舒服。尤其他和齊王之事,雖被壓了下去,但是這樣的矛盾注定了俞家人的路并不會太好走。而俞梓安将來若要走仕途之路,自然得靠俞家。
俞二叔和俞三叔雖然對俞梓安兄妹都頗為照顧,但始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家。他們自然會将更多的心思放在自己的孩子上。
“你和阿寧一起随我去洛城。”俞梓淵看着妹妹。
他很不希望俞钰晚再與裴瑾渝有任何聯系,但是裴瑾渝看起來并不太想放人,而現在唯一的機會便是他帶走俞钰晚。
“阿寧的婚事,大嫂和二嬸,三嬸看得如何了?”俞钰晚不回答哥哥的話,反是問謝蘆。
謝蘆道,“秦臻,妹妹聽說過嗎?也不知他從何處聽了說阿寧還未說親,前些天就着媒人來說了。我和兩位嬸嬸都看了那人,一表人才,很是不錯。他家家裏也簡單,只有一個母親,父親過世了,也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妾。人家也說了,阿寧喪父,要為父母守孝,他們也願意等,如今只需要交換庚帖即可。”
俞四叔夫婦才過世不久,本就不該談這樣的婚事,但是俞梓淵卻想趁自己如今還未陷入焦頭爛額的權利裏時,為這個堂妹打理好一切。
只是聽到妻子說起那名字。俞梓淵眉目微微一皺。
“大哥是覺着不妥?”俞钰晚見俞梓淵表情,問道。
俞梓淵道:“這人應是裴瑾渝的人。不過看他行為做事,倒是頗為嚴謹沉着。”
俞梓淵非常不想俞家人與裴瑾渝有任何關系了。
謝蘆有些遲疑,“那該如何…….”
“阿寧見過他?”俞钰晚突然開口問謝蘆。
謝蘆想了想,道:“當初我和阿寧帶着樂哥兒離開京城,在靖州曾經遇到過強盜的攔截,甚至還差點喪命。那時候就遇到了秦臻救下我們。後來他還着人和鄭家的幾個護衛一路送我們到了楚地,那幾人才離開回京城。”
謝蘆幾人當初離開京城之時,正是流民四處,各處作亂的時候,因而也并非一帆風順。
所以當時俞钰寧自然是與秦臻見過的。而聽說秦臻悄悄着人來說親,俞钰寧當時就紅了臉。
俞梓淵想了想,道:“只要那家人對阿寧好,阿寧覺着好就好。”
他并不希望家裏女孩的婚事有太多為家族着想的想法在裏面。而他也不需要用這些妹妹的婚事來鞏固俞家。
一月後,俞家與秦家交換了庚帖。
與鄭家處理好俞孟和夫婦和葬之事,俞梓淵帶着謝蘆和樂哥兒啓程去了洛城。同行的還有俞梓安。俞钰寧因定了親,便留在京城俞家。
離開那時,已經是晚秋。
見俞钰晚不舍樂哥兒,俞梓淵道:“每年我會将他送回來陪你。”
俞钰晚道:“不必,孩子還是要在父母身邊才好。”
“阿晚,你還在怪我?”俞梓淵問道。
俞钰晚對他一笑:“大哥,這一生我也不會原諒你。但是你依然是我最親的親人。”
俞梓淵心中一疼。
待車行駛出京城,俞梓淵面上都有些不樂。
謝蘆握着他的手,輕聲:“阿晚和我說過,她想四處去走走。”
“她一個女人家,怎能行?”俞梓淵很是不滿。
謝蘆看他一眼,道:“女人能做的事多着呢。再說,阿晚是傻子嗎?如果真要是出去,你覺着她不會去找外祖父?三叔不會讓人跟着?再說,你留下來的人是死人啊?再不濟,你還得想想那人呢。”
俞梓淵哼道:“不要提那人。”
謝蘆一笑,轉而道:“我說這幾年你脾氣倒是大了?不會我到了洛城,你那屋裏一屋子的小妾吧?”
俞梓淵見妻子嘴角含笑,眉目中卻隐約要有怒氣的樣子,不由伸手将人摟了過來,道,“阿蘆,我心裏我身邊從來只有你一個人。”
随着不斷肅清各種勢力,裴瑾渝的權利再次達到了頂峰。
小皇帝登基的第二年,改年號為承元。
雲河改道,朝廷出銀子招了大量民工。解決了連續困擾晉國好幾年的流民問題。
而因新皇的登基,朝中也開始推行各種減賦政策,并陸續的走上了正軌。
這些朝中之事,都是鄭五郎說給俞钰晚聽的。
如今,三公主要為先帝守孝,所以他二人的婚事又不得不推遲,而鄭五郎看着別人都有兒子了,也不由有些着急,只能每次都來找俞钰晚。不斷通過俞钰晚給未來老婆送禮。将俞钰晚煩得不行。
俞钰晚不堪這表弟越來越嚴重的話唠,搬到了眉山的別莊。
古芳齋再次開業,黃掌櫃将生意打理得不錯。林掌櫃的兒子已經十九歲,是個很老成的年輕人,俞钰晚将部分生意交給了他,發現他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即便是和軍中的軍糧生意,他也處理得很是不錯。
承元二年,俞钰晚直接将他提成了大掌櫃,讓他管起了自己的生意。
承元三年春,崔湛謀了一個蜀中的職位,帶着父親啓程去了蜀中。
他離開前一日,來到了俞钰晚眉山的別莊。
別莊前的玉蘭花開得很是繁盛,俞钰晚将手中的賬本放下,便見他叩門而進。
俞钰晚輕輕咳嗽了一聲,便笑道:“我聽五郎說你明日啓程去蜀中。沒想到你今日竟然來了?”
崔湛見她笑的如陽光般的和煦,心下微微酸澀,道:“你的病可有好轉?”
自去歲冬天,她病了一場後,身體就越發不好了。時好時壞。
俞钰晚笑道:“不過是小感風寒而已,不礙事。”
“這是我最近研究出來的方子,你令書玉按這方子上的抓藥。”崔湛将方子遞上。
俞钰晚接了過來,趁機看了幾眼,厚厚一沓。
“你是要将我可能得的所有病的方子都開了嗎?你如此,可為我省下一大筆銀子呢。”俞钰晚笑道,令書彩将方子拿去收放好。
崔湛笑道:“你若是有哪處不舒服,便說了出來,讓書彩書玉對着那方子上找。”
俞钰晚垂眼。半響,才擡眼看他:“我近日無事,畫了一張畫,你來點評點評。”
她令書彩将那畫取了出來。
那畫像上是一個穿着白色衣衫的女子。沉靜的眼神,和她一模一樣。
崔湛看了一眼,道:“我不太喜歡此處。”
他伸手取了一只畫筆,将那畫中人的嘴唇微微勾勒而上。那樣沉靜的畫,便帶出了幾分笑意。
俞钰晚微微一笑,道:“既然是你來點筆,這畫像就送給你了。”
崔湛靜靜将畫像收起,默然片刻,道:“他還會時常來看你?”
裴瑾渝自然是極為忙碌的。
俞钰晚道:“何必提那些惱人的事。只說你,你明日一走,也不知我們何年再見。我聽說蜀中風物甚好……”
崔湛卻一口打斷了她的話,道:“阿晚,你願意和我一起去蜀中嗎?”
玉蘭花落在琴弦上,俞钰晚伸手拿開,她擡眼看着崔湛,道:“我不願連累你。”
自俞钰晚從攝政王府搬去俞府後。也曾有人上門來求親。但每次從說親對象的家族一直到媒人,都要倒黴一大段時間,甚而有些人丢了官職。久而久之,再也無人敢再上門了。
而對崔湛,裴瑾渝的心思更重。有好幾次,他來都正撞到崔湛着人送來東西。他雖不曾明面上做些什麽,然而面色卻越來越沉。若是崔湛再留下,她想,恐怕裴瑾渝的耐心會被慢慢磨完。
她不願崔湛有任何事,但經歷了這麽多,她也不再想嫁人了。除了裴瑾渝時不時不經過她許可來見她之外,若不是越來越嚴重的病痛,她的日子過得也算平順。
崔湛道:“我并不怕連累。”
他怎會不明白俞钰晚的意思。如今,在朝中,雖說他不再是禦史,得了實職。可是崔老大人很是有些心急,他和裴瑾渝之間的尴尬整個朝中都是知曉的。而這樣,對崔家是極為不利的。除了崔湛,崔家人的官職一直未曾有變動,從前如此,現在也如此。崔家可不能再如此了。
所以崔老大人極力贊同他去蜀地。可是他終究還是不舍。
俞钰晚笑道:“可是我不願意。”
有時候,當你錯過了那個心境,發現其實一個人,如果你能掌控自己的生活,倒也不必憂心讓另外一個人來改寫結局。如今,她堅信自己不必再邁入那個她知曉的劇終。
崔湛低聲:“阿晚,其實你愛着他。是嗎?”
也不知是因為他的話太讓她吃驚還是怎的。俞钰晚手中的琴弦一斷,她站了起來,道:“你瘋了,你在說些什麽。我不會嫁給任何人。崔湛,你不必再等我。”
她背過身,不再看崔湛,崔湛長長嘆了口氣。
第二日他離開京城,俞钰晚并未前來送行。然而書彩卻替她送來了一支楊柳。
崔湛從未想過,那個夏日的午後,她的背影,竟然是他此生最後一次見她。
崔湛離開後,日子過得很快。
俞家陸續的娶媳嫁女,俞钰晚也很是忙碌,她手中的糧食生意很是不錯,從邊城守軍到京城中的中軍,她都有涉及。因為生意太多,她甚至改良了自己鋪子的記賬和管理,讓手下人都入股參與了自己的生意。
随後她離開京城,直到承元五年春,三公主與鄭五郎大婚,她才施施然回了京城。
三公主的婚禮很是盛大,鄭五郎打了多年的光棍,好不容易娶上老婆,對老婆自然也是極好的。
一切都很圓滿。除了我很想知道母親當年到底是自己的意思,還是…….
三公主坐在妝臺前,眉頭有些皺起。
“想些什麽?”鄭旭從後環住她。
三公主仰頭看着丈夫年輕的臉,那目中有着歡喜和滿足。
她突然就不想知道了當年的事。她不能背負那樣沉重的東西。
“你這都要變成男人了。”陸月華看着俞钰晚的膚色,挑眉諷道。
承元二年,宮中的陸太妃死了,然而一個陸家的表小姐從福建回到了京城。
俞钰晚見她依然不改之前的脾氣,道:“我若是男人,我就娶你回家了。”
她話才說完,身邊的羅氏哈哈大笑起來。
陸月華并不生氣,也不羞澀,反而看她:“我聽說兩人在一起,也并非是要一男一女啊。”
啊?俞钰晚口中的茶水瞬間噴了出來,灑在了陸月華臉上。
俞钰晚有些不好意思。
“你!”陸月華扭頭而去。
倒是羅氏道:“這陸姑娘的脾氣越發耿直了。”
陸月華之事,她并不太知曉,只知這陸家的外甥女與宮中幾年前死去的陸太妃是表姐妹,且兩人長得有些相似。而這表妹和俞钰晚關系不錯,只可惜年紀有些大了。
“這才好呢,總比偷偷生氣的姑娘好哄。”俞钰晚并不在意,陸月華如今也算是過的另一種人生。
她本來可以有更好的生活,相夫教子,一生美滿。然而這一切都讓裴家毀了。自鎮國公老夫人去世後,恒遠侯府與裴家越發少走動了。
羅氏見她越發的溫和,不由笑道:“你這兩年去哪兒了?”
俞钰晚笑道:“不少地兒。”
從極寒的北涼到很炎熱的南越,她看了很多風景。才發現過去幾年在京城的日子就像夢一般的不真實。
羅氏用手往上指了指上,道:“聽相公說,這幾年王爺的身邊都沒人了。”
裴瑾渝自然不會缺女人,無論是別人送的,還是他國呈貢的。但是這幾年,人們卻沒再聽過攝政王再納妾。甚至原來身邊伺候的兩個小妾都被打發去過自己的日子了。
俞钰晚一笑:“這事是王爺的事。與我自然是不相關的。”
羅氏打心裏是希望俞钰晚與崔家表哥的。本要再說話,見俞钰晚臉上恹恹的,不由歇了打探的心思。
俞钰晚回京城,自然早就有人将消息遞給了裴瑾渝。
裴瑾渝并不難知道俞钰晚的事。可以說,這幾年她的每一件事,她去的每一個地兒,都有人會來彙報給他。
他本可以囚禁她,讓她在他身邊一輩子,可是她的做法卻讓他不得不停手。她太會利用他越發不舍的心了。他曾以為她不過是想出去散散心,打發一二日子。他以為他放她去外面幾年,她便能知道他已經不再是那個違背誓言的人,他将所有好的都送到她身邊,她想要出去,他也随她。他為她打理好一切。
可是當越來越多的消息傳來,他發現自己想錯了。她根本不在意。一切關于他的,她都不在意。
俞钰晚并未料到自己才進了眉山的別莊,裴瑾渝就等在了屋裏。
這莊裏的人越發不是自己人了。俞钰晚冷哼一聲。
“阿晚。”裴瑾渝開口,他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
俞钰晚望他,她已經有兩年未曾見過面前的人,此時不由有些嘆氣:“你來做什麽?”
裴瑾渝不回答,只一步跨了上前,并未等俞钰晚反抗,直接低頭吻了下去。
帶着致命的危險,幾乎不給人反抗的機會。俞钰晚覺着自己根本喘不過來,她只能拼命厮打他,抓他,撓他,可是根本毫無用處。她一身力氣在此時仿佛已經被人瞬間抽去。他帶着可怕的力量,幾乎要将她靈魂侵蝕。
俞钰晚只覺時間過得異常漫長,又仿佛異常的短暫。待裴瑾渝将她放開時,她身上并無一絲力氣,幾乎軟到在地。裴瑾渝抱起她,将她放在床榻上。
俞钰晚擡起手,抽了他一巴掌。随後他卻一把握住她的手,啞聲:“阿晚,我找了許老先生,他過半月就會到京城。”
他說的許老先生,俞钰晚是聽過這個人的名聲的。晉國最出名的醫術高手,卻是個脾氣古怪的人,幾乎沒人知道他的行蹤,更不會輕易給人看病。據說當年的老皇帝要死了,也不曾求得這人來看一眼。
俞钰晚沉默。
只是許老先生到達京城前三日,俞钰晚和年輕的林掌櫃盤帳時卻一頭栽倒在地。
她臉色紅潤,看起來并無任何不适,除了緊閉的雙眼。裴瑾渝幾乎将整個京城的大夫都叫了來,然而她依然不醒。
直到許老先生來了後的兩日,俞钰晚才睜開了眼睛。可是她不認得面前的人了,她的反應慢到了極致。
“這是睜眼昏迷。”許老先生說,這和死人也沒什麽兩樣。
裴瑾渝只覺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感受緊緊襲擊着他,他直到很久之後,才知道原來這叫恐懼,失去一個人的恐懼。
所幸許老先生果然是個醫術了得的,他不斷的用藥,用針,每日不停。
一月後,俞钰晚才真正的醒來。
“夫人這身體恐怕是不行的了。照顧得好,最多幾年,若是不行,也就幾月吧。”許老先生如是說。
俞梓淵從洛城趕來便是聽到這樣的話。
“為什麽會是這樣?”俞梓淵只覺自己的唇舌都是麻木的。
許老先生看了看一直坐在邊上不說話的裴瑾渝,這人幾乎不是他多年前見過的神采飛揚的年輕人。
心中不由嘆了嘆氣。
他其實當初是被逼來給這女子調理身體的,哪想就遇到了這特殊的情況。這副身體內裏的病狀幾乎超出他的想象。若非主人的強撐,以內髒的病變速度恐怕早已離開人世。
“當初紫瑾花毒的後遺症還是能夠解的,但是恐怕越是如此,夫人支撐的日子越發短了。”許老先生又道。
俞钰晚身體如此模樣,并非一朝一夕而來。幾次的遭遇都是誘因。
俞钰晚躺在床榻上,許老先生的話,她自然都聽見了。可是她并不害怕,她的病痛越發嚴重後,對這一天她已猜到。因為死過,所以她不懼怕死亡。
但是在這個時刻,她心中竟覺着有幾分遺憾。無論在這個世界還是現代那個世界,她作為俞钰晚,她居然未曾給原來兩世的自己留下任何東西。仿佛過去這幾年,都不過是虛妄的活着,活在與人的争鬥中,活在自以為是的世界中,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