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咱們家沒有規矩呢。所以青兒就替我出手教訓了這兩個丫頭。我想我還是有資格教訓兩個鄉下丫頭吧。”
俞钰晚輕笑一聲,“哦?還有一事,咱們這府裏後院的規矩,無論大小,都是老太太親自過問的,以往二嬸要改規矩,也得老太太親自同意。方才齊大管家和林管家都說來得早晚都與最後分的用資不相關,看來這規矩是沒變。不知道弟妹新建立的這個按先來後到順序的規矩可經過老太太同意?且哪個院裏人少,就拿最少的物資,那長房且不是還比不上弟妹院裏?若不然,二少夫人新建了的規矩可是不合規的呢。不知道這樣越矩,老太太會不會高興呢。”
她看向蕭沐蘭的目光沉靜得讓人看不出情緒。
沒人喜歡下面的人動自己的規矩,無論是大到政治上的權利,還是後院內宅。而老太太向來是個控制欲極強的人。
蕭沐蘭臉色一變,這下面兩個總管都在,她也不能說規矩變了,否則私自擅改府裏的成例,即使老太太不喜歡俞钰晚,也不會贊同。更何況,她又怎敢說長房比不上二房這樣的話,更何況如今世子正在風頭上。
只得幹巴巴道:“這規矩自然是沒變的。”
“既然沒有變,我兩位丫頭就沒有說錯了?”俞钰晚又道。
蕭沐蘭沒料到自己居然被俞钰晚繞了進去,半響,才道:“青兒,是你聽錯了嗎?”
站在蕭沐蘭身邊的青兒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二少夫人,我沒有,是……”
“我想大概是确實是妹妹身邊的這丫頭耳聾了。”俞钰晚慢慢接口,“書桂,你上去給青兒看看她耳朵,可別再讓她下次聽錯了。”
書桂個子高,力氣也大,幾步走了上前,還未等人看清她想幹什麽,就只聽啪啪幾聲響起,青兒臉上已經多了好幾個紅印子。
青兒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蕭沐蘭鐵青着臉看着俞钰晚,俞钰晚卻也不管她,站了起來,道:“弟妹,規矩可不能瞎改呢。林管家,你說是吧?”
林總管低頭不說話。
俞钰晚轉身,再不看幾人一眼。
他們都只當她不會為了這麽點小事上門鬧,可她偏偏就鬧了。俞钰晚曾看過一句話。想要護衛自己的尊嚴,就得在別人第一次試圖侵犯你尊嚴時阻止,否則,将來就會發生第二次,第三次,而你最終将會尊嚴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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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着此事,府中下人看着蕭沐蘭的臉色都有幾分好看。
齊大總管自然一五一十将事情報給了裴老太太。
蕭沐蘭氣不過,跑到了王氏面前哭訴,可是王氏卻只罵了一句:“蠢材。将你那小戶人家的做派都給我收起來。”
蕭沐蘭被罵得滿臉通紅。
王氏嘆氣。王家雖如今早已不如裴氏,蕭氏。可是家族的煊赫歷史比這晉國的歷史還長,王氏是父親精心培養的女兒,高門貴族中的争鬥,豈會如此小家子氣。
蕭沐蘭背靠蕭家,可終歸還是少了點腦子。好在她還能聽得進自己的話,這樣也不至于給兒子拖後腿。
想了想,王氏還是将蕭沐蘭領到老太太範氏的面前請罪。
老太太實在厭惡俞钰晚,但是對蕭沐蘭這樣的做法還是有兩分不滿,這倒并不是為着俞钰晚,而是她覺着所有規矩都應該自己同意才能改,且自己即使再如何厭惡一個女人,也不會從吃食上去為難這個女人,這樣的做派對出身高門的她來說是很上不得臺面的。
然而蕭沐蘭又為自己生下裴家的第一個重孫子,現下王氏又親自帶來請罪,那樣可憐柔弱的樣子,老太太也不忍再罵她,只得随便說了兩句,就讓蕭沐蘭退了下去。
王氏在老太太的面前,一向尊重,此時見老太太眉間皺起來,一副事有不決的樣子,不由笑道:“母親,沐蘭那丫頭不懂事,竟讓母親煩惱,這也是我管教不力。母親自管罰我就是,可別憂心,壞了身體。再過兩日,世子就回來了。母親該高興才是。”
她果然是最會逗老太太高興的人。
老太太笑道:“這也不怪你。你諸事辛苦,哪管得來這麽多事。你大嫂要是如你一般,我這心可就不用這般了。”
王氏笑:“嫂子身體不好,管教俞氏的事,自然有些力不從心。”
“唉,她那身體,自生下了六丫頭後,身體就絲毫不見起色。”老太太皺眉,“只盼大郎回來,她能好一些。這樣我也少操點心。這些日子,倒是辛苦你了。”
王氏一笑:“母親說的哪裏話。這就本是我分內事。母親只管享天倫之樂就好。大嫂當年也是虧了身子才使如今這般。”
鎮國公夫人盧氏當年生下世子時,身子便被挖空了,而後又生了六姑娘,身體更是雪上加霜,至今不見好。
作者有話要說:
☆、歸來
老太太對盧氏,堪不得大事。反是王氏,精明能幹,很和她心意。
“前幾日,崔家上了封折子,我這聽了後,就一直心神有些不寧,看來是老咯。”老太太又長嘆了一聲,皇上的态度,就意味着明面上皇上不會再逼迫裴家休妻,然而私下裏卻只會給裴家增加壓力以促成此事。這就意味着以後所有的罵名都會沖着裴家來。
皇帝也真是打的好算盤。老太太不由想冷笑。然而裴家也并非承擔不起。大郎既然心儀公主,那麽娶公主之事想必也是願意的。只是他願意付出的代價恐怕也不太多,尤其是現在又到議功的時候,如果此事被有心之人利用,那麽這功勞……
這麽多年來,這個孫子從來就不是一個好控制的人。她越是深想,越是有些不好确定。
“這崔家向來不參合這些事,這次崔大人不知為何會寫出這樣一封折子?”王氏想了想,試探着問道,“母親,若非是崔家和鄭家有些關系?”
老太太想了想,“崔湛素來清高,對一些事看不慣也是真的。他又是禦史,總要找點活做的。他向來素有才情,可惜用偏了。”
崔湛去歲因鄭家小子跑馬之事将鄭家曾罵過狗血淋頭,鄭家五郎提刀直接砍了崔家的大門,此事當時都鬧到了皇上面前。兩家也是結怨的。
想來崔湛和鄭家應無關聯。
“二十好幾,不知怎的,還未成親。唉,空有才情了。”王氏道,雖有才學,但禦史之名大家卻都不太看得上,且又得罪了那麽多人。哪家姑娘嫁過去,恐都要被他那名聲連累死。雖出身崔家,但想到為崔家惹的事,崔家幾個夫人可沒少埋怨。王氏搖搖頭。也難怪這麽多人不願意将女兒嫁之。
卻不想這句無心之話,卻讓老太太的心思豁然開朗。
老太太笑道:“你這張嘴。待這段日子忙過了,老三不在京裏,你也幫老三媳婦周氏參謀參謀九丫頭的婚事。若是這崔大人……“
王氏微微一愣,但她是何等聰明的人,立即滿口答應下來:“九姑娘是個好姑娘,我這做嬸子的自然會好好幫她相看人家的。”
老太太笑了笑,便讓她回房了。
王氏仔細想了想老太太的話,知道這是老太太想用裴家姑娘拉攏崔湛呢。此時燈下無人,嘴角不由慢慢浮出一絲嘲諷。
三房是庶出,就一個嫡出的九姑娘裴苑陽,九姑娘向來不出色。嫁過去也确實不太委屈。只是崔家即使還算名門,但是崔湛卻是惹了很多禍事,并非結姻的好對象。
三房就一個嫡出的姑娘,周氏早就為九姑娘策劃了,如今這樣,恐怕周氏心裏也不大自在。
四月中,天氣晴朗。裴瑾渝率軍回京的日子比預想中的推遲了十日。然而這并不影響人們的興致。
這日京城中處處熱鬧非凡。大街小巷都被堵得水瀉不通。各處商鋪飯莊酒肆更是擠滿了人。
當馬蹄聲轟轟傳來,一張或是年輕,或是滄桑的面孔拍成整齊的隊伍從尚武門中穿過,踏上京城最寬的朱雀大街時,整個京城都沸騰了。
歡呼聲響徹整個京城,仿佛整個世界都在為這些歸來的人們喝彩。
這次戰争,湧現了大量的年輕将領。秦北的寒門之子秦筝,淮南來的楊峰,塞北的徐巍,蕭家的三郎蕭之旭。還有無數讓人記不起名字的士兵個個都是這次戰争中的功臣,這一天他們收獲了人們的歡呼,以及即将到來的各種榮光。
人們的目光愈加殷切起來。他們想看的不僅僅有這些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們,更有這只軍隊的主帥裴瑾渝。還有那個巾帼不讓須眉的天家公主。
随着一輛被二十多個侍衛護着的華麗馬車的出現,受盡寵愛的雲隐公主慢慢掀起了馬車車簾的一角。
一張美若玫瑰的臉便出現在衆人面前,臉上的微笑,高貴而絲毫不顯做着。這就是當朝最傳奇的大公主雲影。
美麗,高貴,受寵,時常雲游四海,見識極廣,與困守宮門的公主們從來不同。多少年輕俊傑都對其愛慕不已。
想到近日的傳言,人們的目光在變得複雜之際,也不由在尋找另一個本該也是今天主角的裴瑾渝。
可惜京城人都有些失望了,這一天即使在天黑之際,他們也未曾見到那個青年人。
然而也并未讓他們失望多久,在皇帝親率百官自迎接的太極宮門前,這個俊美的黑衣青年人從一輛毫無起眼的馬車上走了下來。而在此之時,雲隐公主就在他身側不到百步之處。
一個俊美,一個美豔高貴。就連皇帝看來,都不由眼生笑意。這樣的兩人實在太過般配。
當日宮中大開盛宴,皇帝下令取消了宵禁,宮城中更是放起焰火,東西兩市的繁華熱鬧更甚以往。
城中燈火整夜不熄。
裴瑾渝的回京,對鎮國公府來說自然是一件大事,這日從早到晚,裴家都派了人去打聽消息。
宮中今日會開宴,但因裴家是世子家人,聖上下旨,可不必入宮。因為皇帝為裴瑾渝設的慶功宴會在接下來的日子舉行,是以,鎮國公并裴家有職務在身的男眷都在家中等候即可。
于是裴家一幹人,都在正院等着,正院的正廳分為內外兩進,鎮國公裴承安帶着裴承言和四弟裴承思分別坐在主位,庶出的三老爺裴承墨如今還在青州任職,并未入京。
依次往下都站着各房男眷。
而在內進的廳堂中,裴老太太早早就坐上了主位。今日就連盧氏的臉上都有着少見的笑容,與俞钰晚平日裏見的模樣十分不同,讓盧氏整個人都有生機起來。
俞钰晚的臉上也挂着笑,內心卻帶着幾分不可抑制的危機感。她想起了外祖父的話。裴家若是森林,那麽裏面的王者絕對不會表面上的裴老太太和鎮國公,而是這個即将歸來的男人。
“飯食可都已備好?”裴老太太問王氏,派去打探的小斯早早就回了消息,今日恐怕得夕食過後才能歸家。
王氏回道:“母親放寬心,都準備好了,即使大郎晚一點,也不礙的。”
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
“也不知要何時才能到家?”盧氏開口,眉間又是歡欣又是有些急躁。
在她身邊的四房太太楊氏笑道:“只盼聖上早點放人呢。”
“今兒這麽大的日子,外面都熱鬧瘋了,街上都被堵得不通。聖上晚點放人,大哥還能走寬敞路呢。”一旁的六姑娘笑道。
“可不是嗎?祖母,伯娘且放下心來,前年大哥回來,也是晚間才歸家呢。這次,可比上次還厲害呢。”八姑娘長了酷似母親王氏的臉。
其他幾位姑娘都抿嘴笑了起來。
一時間,這廳了就響起了各種歡快的附和聲,這樣的日子,即使是說話稍稍出格,也無人會在意。
只是裴瑾渝卻遲遲未回來。
一直到夜裏,就在衆人都有些撐不住時候,才派人來說,世子已經快到家門外了。
這個時候,衆人才開始坐直了身體。而裴老太太卻起身,往外走了出去,她要親自前去門外迎接世子。
盧氏,王氏幾妯娌自然都跟着。而俞钰晚因為是世子夫人,明面上也只得跟在幾人身後。畢竟外面站不了這麽多人,是以蕭氏領着一幫弟妹和小姑子依然坐在廳了。
“華丫頭随我來。”老太太才走了幾步,卻不忘将陸月華叫上。
依然還在廳裏的蕭沐蘭臉上都慢慢浮現出一絲笑。老太太當真是喜愛這個表小姐啊。
高大的紅牆,綠柳正濃。
正紅的大門早已打開,正門所對的街清雅而寬闊。嶄新的琉璃燈照得夜色明亮如晝。
宮城中的焰火全城能見,夜風帶來絲絲寒意。俞钰晚站在衆人邊上,看着不遠處一行人越來越近。
馬蹄聲在夜色中越發空曠明顯,仿佛鼓點,重重地落在人心頭。
才過了片刻,那一行人已經到了門前。
黑色駿馬上的人翻身下馬,幾步走到裴老太太及父親裴承安面前:“祖母,父親。”
眉間鐵血之色融開,神采飛揚。
鎮國公裴承安一把扶起他,“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他其實也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但是看着面前的兒子,內心充滿了感概和一種隐隐的自豪。即便是前朝,也不會有一個如他兒子一般的男人。十三歲上戰場,只用了十四年的時間就掌握了晉國的大半兵權,二十七歲就敲碎了羌人兩百年的王庭。
老太太看了看面前的孫兒,眉眼中都是笑意,“阿渝回來了,我這老太婆的心總算掉下來了。”
裴瑾渝恭聲回道:“勞祖母費心,孫兒不孝。”
态度恭敬而從容。
老太太很是滿意。
“母親身體可好一些?”裴瑾渝又問了站在一邊的盧氏。
盧氏的眼睛自裴瑾渝出現就一直在他身上,三年了,兒子去到邊關三年。她不知道在夢中見過了無數次,此時見到兒子站在自己面前,眼淚不由滾了下來,“大好了,自聽到你平平安安,就沒有不好的。”
裴瑾渝目中不由一黯。
老太太笑道:“你母親想你呢。”
裴瑾渝笑,也不再多話,目光微微掃過一圈,見到陸月華,目中閃過一絲異色,口中卻問道:“表妹何時家來?”
陸月華倒也未曾料到他會開口,不由露了幾分笑意,“不過半月,父親前往泉州,母親便送我來叨擾祖母和幾位舅母。”
裴瑾渝微微額首。便不再說話。
一旁的老太太看着面前的兩人,眼中盡是笑意,目光不由微微掃了一眼那站在邊上默不作聲的俞氏。
心中越發篤定了自己的選擇。
“這兒風大,母親,還是進屋讓大郎給你好好磕頭才是。”裴承安笑道,扶了老太太往正屋裏走去。
于是一行人又到了正廳。老太太帶了女眷在內院正廳等着。而在外間,裴瑾渝又向父親幾位叔伯行了禮,見過一幹堂兄弟後才到了內院。
裴家女眷多,裴瑾渝進來照例給老太太及幾位嬸娘見了禮。他畢竟是蕭氏幾人的大伯,又裴家還有好幾位沒有出嫁的姑娘,是以讓随從搬了送給各房的禮後,便辭了出來和父親叔父并堂兄弟幾人在裴承安書房說起話來。
作者有話要說:
☆、見面
裴瑾渝已在宮中用食,是以王氏撤掉了晚間宴席,只命人煮了各種宵夜給男人們送了過去。
俞钰晚早早回了瓊華苑,坐在榻上看起了那本她看了多時的地理志,這本書幾乎相當于這時空的百科全書了,非常實用。俞钰晚看得津津有味。
“二夫人讓人送來了宵夜,姑娘可用點?”書桂進來,輕聲問道。
俞钰晚搖頭,“你們用就好。”
眼睛都未擡一下。
書桂微微黯然,今日世子歸家,從進門到方才在正院,世子都未曾與自家姑娘說過一句話,仿佛未曾看見一般。反倒是對那表小姐如此另眼相看。
這事兒恐怕明日裏又要被人編排嘲笑了。
如今世子和公主的事喧嚣世上,府裏又有一個表小姐,這日子怎麽看都那麽煎熬。小姐怎麽還能看得進去書呢?
書桂實在想不明白。當年小姐剛嫁進去來時和如今完全是兩個模樣。
是從何時開始,變成了如今模樣?
想來,還是書香那事,傷了小姐吧。
俞钰晚怎會不明白書桂的想法,只是以俞钰晚和裴瑾渝以往冷淡的關系來看,裴瑾渝今日應該不會來她院裏。成婚三年,除去在外打仗的兩年,裴瑾渝在瓊華院的時間恐怕不超過二十次。
而老太太想要讓她乖乖和離所需最大的理由就是無子嗣,只有如此裴瑾渝的簽字文書才能讓人信服,無論是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這無子嗣都是極其好寫的。
俞钰晚索性看着手中的書,半響才問道:“洛城好嗎?”
書桂沒料道她話題竟然轉到這兒來了,不過,對洛城她倒是熟悉得很,她老家就是那兒。
“奴婢記得小時候花燈,當時人來人往,和現在京城的正月十五差不多呢。”書桂道,“那城和咱們京城是兩個樣子,我看京城道路更寬闊一些,這天下人都愛往這兒來,人呀更多。洛城雖比不上,可是那從南北邊來的商旅都會在那兒中轉,好多新鮮東西都能第一時間從那兒買到呢。”
書桂十來歲才被人牙子賣到俞家,提起家鄉總會有一堆話。
“那是齊王的地盤。”俞钰晚嘆氣,将書放下。她雖有原身的一些記憶,對外面的世界也知曉點,但是看了這本地理志。才知道其實這時空比她想象的還要複雜一些。
比如晉國有很多不錯的城市,除了京城,雲州是戰略重地,而齊王的洛城則又是另外一個重要的樞紐要塞。
只是這麽多年,齊王重重把控了洛城。不為其他,單為了這地理位置,齊王和皇帝之間遲早還會有一大戰。
不過那都是太遙遠的事了,她現在要找的不過是個後退之城。
書桂也嘆息一聲,正要說話,卻說書彩悄悄進了來,一副欲言欲止的樣子。
俞钰晚問她:“可又有了事?”
書彩一臉欣喜,“世子傳了人來說,一會過來。”
俞钰晚将書放下,“着人去叫幾位姨娘來。說世子過來。”
書彩冷笑:“都在外面等着呢。趙氏早早就過來了。”
趙氏是裴瑾渝的一個小妾,生得甚美,又最是體貼,平日在老夫人和各房夫人那裏都是混得過去的人,在裴瑾渝院裏,丫頭小斯們對她的态度也頗為恭敬。
平日裏俞钰晚很少讓這幾個小妾來伺候,趙氏幾人每天來問個安,俞钰晚就讓人下去了。所以一直以來也相安無事。今日裴瑾渝回來,這幾個人早就在院裏等着了,哪想俞钰晚從正院回來,什麽也沒說。
把趙氏幾人氣得咬牙。
“來了都坐下吧。”俞钰晚出來坐在了主位上,臉色一如以往的平靜從容。
對世子在正院裏單問起起陸家表妹,卻未曾看過一眼正妻的事,俞氏居然如此鎮定。趙氏暗暗好笑,活該是個木頭了。
趙氏往旁邊的椅子上方才坐了下來,卻随着外面微微的腳步聲,穿着一身黑衣的裴瑾渝便走了進來。
趙氏幾人哪還敢坐下,趕緊站了起來,個個眉間都帶着喜悅,“世子爺。”
趙氏在三個小妾中最是得寵,此時見到裴瑾渝,不由往前走了幾步,若風似柳,自有一番別樣的風情。
俞钰晚看了,不由暗自嘆服,真是好身材。
再看其他兩位,唐氏美貌可人,唯有張氏書香安靜地站在一邊。
俞钰晚微微嘆氣,書香性子和軟,又是原來俞钰晚的人,在院子裏面難免受其他二位的欺負,且以她觀察,這書香對俞钰晚很是尊重。真是不明白,原身是出于什麽考慮,新婚才沒半年,就将自己的丫頭開了臉。
将有兩年未見,裴瑾顏雖然黑了一點,瘦了一點,但是五官依然俊美如鑄。戰場上的風塵并未讓他折殺他的神采,反讓讓他整個人更令人心折。
趙氏心裏越發歡喜,柔聲又叫了一聲:“世子爺。”
一旁的唐氏微微撇了撇嘴。
裴瑾顏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幾位美妾,微微點了下頭,“爾等幸苦了。”
幾位小妾趕忙說不苦,又說世子才幸苦呢。
裴瑾渝又問了些問題,趙氏幾人都對答如流。一時間倒是春意融融。
唯有書香站在邊上,偶爾才回一句。
男人和女人的聲音呱呱呱,俞钰晚一句也沒聽進去。
若不是自己真正身處在這個位置,俞钰晚都要翻白眼了。
“世子路途幸苦,趙氏那兒已準備好熱水了,世子早去休息。”俞钰晚實在看不下去了,起身又道,“趙氏,好好照顧好世子。”
趙氏自然滿心歡喜:“是。”
“你等也下去歇息吧。”俞钰晚吩咐其餘三人。
唐氏二人低頭慢慢退了下去,只是看向趙氏的目光越發不舒服了。而趙氏卻只是在裴瑾渝身邊站着笑盈盈地看着她們,心裏越發得意。
三個小妾,除了張氏是世子婚後才擡舉的,她和唐氏都是俞钰晚進門前擡進來的通房大丫頭,後來俞钰晚進來後,老太太做主,才擡舉了做了姨娘。
“你也退下。”就在趙氏正歡喜的時候,裴瑾渝卻緩緩出聲。
趙氏愕然,就連俞钰晚都有些驚訝了。
此時這屋裏只有俞钰晚的人,趙氏覺得很是沒有面子,臉上微微一紅,目中似有眼淚:“世子爺…”
唉,撒嬌神馬的能不能不要當着她的面啊。俞钰晚轉頭,開口:“趙姨娘先去看看熱水是否已備好,難不成要世子現在過去等你的涼水變成溫水?”
她不信裴瑾渝是轉性了居然肯在正妻屋裏留宿。想必是有話要說。
難道是鎮國公裴承安已經暗示過裴瑾渝了?
對老太太的打算,俞钰晚不信沒有裴承安的默許。對裴承安,就如嫂子一般,她始終不信裴承安沒有故意拖延糧草。然而她現在毫無證據,自然也不能表現。
趙氏沒料到俞钰晚此時沉了臉,心裏甚是不高興,“夫人說得哪裏話,水早備好了。溫着呢。世子這麽辛苦,有什麽要緊事不如等明日松散些再說,可好?”
頗有兩分要拉着裴瑾渝一同前去的樣子。平日裏,她最是得寵,吃穿用度都是極好的,有些東西甚至連二房的蕭沐蘭等人都沒有。是以,在俞钰晚面前,她也是不懼的。
俞钰晚嘆氣,她雖不知道裴瑾渝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但是心裏卻有一點很明白,裴瑾渝不會是一個随意聽從別人安排的人。這是她的機會,也是她最大的危險。
俞钰晚不再出聲。
果然只在俞钰晚微微思索的一瞬間,裴瑾渝卻慢慢擡起眼,看了趙氏一眼,話卻轉而對俞钰晚道:“今晚我在此歇息。”
趙氏瞬間變色,想要再說話,裴瑾渝卻起身往俞钰晚的後院而去。
趙氏一時間進退兩難,此時一堆丫頭正明晃晃地看着她,讓她更加難堪。
“這麽晚了,還不扶姨娘下去,杵着幹什麽。”書彩高聲喊道。平日裏趙氏沒少給俞钰晚身邊的人下絆子,是以看到此時看到趙氏被如此對待,心裏大呼過瘾。
待身邊的丫鬟将趙氏扶走,俞钰晚都沒反應。
書桂卻有些急了,世子在自家小姐的房裏,小姐卻又在這兒開始了神游,這麽難得的機會。小姐是要鬧哪樣?
書桂不得不提醒:“姑娘,夜深了,你累了一天,也該歇息了。書彩,你叫人準備熱水送到屋裏去,叫丫頭們伺候好世子。”
書彩最是機靈,哪能不明白書桂的意思:“放心吧,姐姐。”
俞钰晚慢慢走回了自己房間。并非她矯情,而是那在她心裏滿滿被壓去的危險感又湧了上來。人遇到危險的時候總會下意識的去規避,此時,她也不例外。
在現代,她雖說也接觸了各種各樣的人,但是說到底離政治權利中心還是很遙遠。如今卻要和裴瑾渝這種一輩子都和政治打交道的人過招,心裏再建設多少次,始終還是發杵,害怕。
再看過多少書,聽過多少謀略戰事,然而說到底還只是紙上談兵。
她只是個普通人。
她想要轉身逃離,或者就如了老太太的願,休了就休吧。
指甲深深地陷入肉裏。一陣鑽心的疼,讓她微微清醒。
她想起父親的眼神,俞梓淵的死,樂哥兒的哭叫.......
鄭來老太公說過,必須随時準備付出代價。
夜風甚寒,在暗夜的燈火下,俞钰晚想。我會離開這兒,帶着讓我滿意的代價。而只有如此鼓勵自己,她才能下決心往危險處行去。
作者有話要說:
☆、同榻
俞钰晚回到屋裏的時候。
裴瑾渝早已換了一身青衣,坐在先前俞钰晚看書的榻上。随手翻着那本沒有收起來的地理志。
見俞钰晚進來,他也不曾擡眼。
先前這兩人彼此的相處模式,其實她完全沒有了記憶。所以俞钰晚也只能道:“夜已深了,世子早點歇息吧。”
說罷,也不管裴瑾渝是否聽到,只管吩咐人梳洗。
然而這個過程俞钰晚用了超過平時裏兩倍的時間,裴瑾渝也未開口。
待屋裏書桂帶人離去後,俞钰晚始終未開口說過一句話。在沒有摸清今晚裴瑾渝想要說什麽前,她絕不會首先開口。
她生怕一開口就漏了陷。
在榻上坐着的裴瑾渝依然沒有說話,他的所有心神似乎都被那本地理志奪了去。
俞钰晚不由有些尴尬了,其實她已經很困了,但裴瑾渝沒有睡的打算,她也只能抽了一本書坐在邊上看了起來。
時光靜谧卻又難熬。
就在俞钰晚快要堅持不下去時,裴瑾渝卻放下了書,道:“這是本好書。”
俞钰晚只得回答:“是。”
“這書自成書來,會看之人寥寥無幾,更別說婦人。”裴瑾渝并未擡眼。
俞钰晚心中一跳,笑:“妾身也看不大懂,不過是打發一二時間而已。”
裴瑾渝嗯了一聲,并未看她。
待又過了片刻,裴瑾渝才道:“你可先歇息。”
俞钰晚點頭。
躺在床上,閉上雙眼。外間還是沒有聲音,然而俞钰晚卻絲毫睡不着,握緊的雙手已經慢慢在滲出汗。
也不知過了多久,身邊的床微微往下陷了一點。
屋裏的紗燈突然一黑。
裴瑾渝躺在床榻的外邊,清冷的月光微微滲了進來将他的臉拖進了忽明忽暗的月光中。
床榻很寬很大,兩人中間還有一段距離。
俞钰晚側身躺着,将臉埋在了枕頭裏。
“你兄長之事,我在邊關聽說了,當時羌人攻勢正猛,我便未寫信。”寂靜的夜色中,裴瑾渝開口。
俞钰晚身體一僵,不知為何,她不願意人再提到俞梓淵,尤其是身邊的這個男人。
“妾身明白,世子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俞钰晚覺着自己的聲音有些生硬。
沉默半響。
裴瑾渝的聲音卻又緩緩在黑夜中響了起來:“阿晚,裴家大廈若傾,俞家也會得不償失。洛城雖好,也非你故鄉。”
俞钰晚的身體微微僵硬,他這是察覺到了什麽?只憑她看的一本書?
俞钰晚笑笑:“妾身不懂世子所言。”
“阿晚,你不懂?”
俞钰晚還未來得及說話,只覺下颚一痛,裴瑾渝右手已經捏住了她的下巴,俞钰晚不得不被這股外力拖住平轉了身子對着他。
裴瑾渝五官并非最好看的,然而組合在一起竟讓很容易讓人陷入其中。可是現在這張臉落在俞钰晚眼中,卻像狼一般的可怖,俞钰晚只覺自己就是一只待宰的獵物。
弱小而無力。
仿佛一切都被看穿。
逃不脫,走不掉。
“阿晚,你如今都不敢看我了。”裴瑾渝輕聲。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還微微帶着一種仿佛諷刺的笑意。
可這聲音卻讓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現實比想象更讓人恐懼。
“妾身是不懂。”俞钰晚她極力保持着鎮靜,然而心中的恐懼如海水一般的湧來。
俞钰晚幾乎要尖叫出聲。
裴瑾渝緩緩又重複問道:“阿晚,你真的不懂?”
他的聲音毫無起伏。然而這句話仿佛積壓了他多年的怒氣。
下巴上傳來的疼痛迫得俞钰晚不得不看向面前的男人。難道今日我又要喪命?
她的身上已經濕透。
“世子和公主之事,天作之合。世子若真以為妾身懂,還不如明日就休了妾身。也如了老太太和皇上的願。”俞钰晚咬牙。看向裴瑾渝的眼充滿了痛恨。這一刻若是她有雙利牙,她将會毫不猶豫地将對面的男人咬死。
她被逼行了最險的一招。帶着一種連她自己都說不明白的軟弱。
月光将俞钰晚的臉藏在了暗影中。
他手中的這張臉,皮膚白皙光滑如嬰兒,此時下巴上早已印上了紅痕,眉眼間沒有一絲眼淚,只有被他迫出來的恨意。
裴瑾渝将手放開,輕聲:“既如此不甘,就做好本分。”
裴瑾渝看向她的那雙眼睛,在月光之下卻如漩渦一般。也不過一瞬,他便平躺閉上了雙眼,不再動作。
俞钰晚心中微微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