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俞氏被休了,最少還曾擁有過,而她呢?
那種被捧到天上,卻又被重重地摔下來的滋味,她自己不想再試第二次。所以老太太的話,她只能信三分。所有的一切都要靠她自己前去謀取。
手中的薔薇花,被她一片一片地撕下,凋零地下,只餘一地殘跡。
鄭老太公的生辰這日風光正明媚,俞钰晚便攜了人到了鄭家去。
鄭家以軍功起家,多年來對于權力更替都處在中立狀态,每一次換皇帝,鄭家受到的影響都不大。
所以在本朝鄭家依然很得皇帝看重,若不是鄭家在十三年前的北涼之戰中死了太多人,如今朝中的勢力,尤其是軍中勢力恐怕還得再分一分。
當年和北涼的戰争,裴家援兵不及時,導致鄭老太公三個兒子和一堆孫子侄子死于戰場,因此裴家和鄭家可以說算是有仇恨的。
今日鄭老太公的生辰,身為裴瑾渝夫人俞钰晚的出現,還是讓鄭家人微微有些吃驚,他們從來不邀請裴家人。但是面前站着的又是自家的外甥女,所以情況就比較尴尬了。
即使他們對俞孟和已經讨厭至極,可是對俞钰晚卻不能如此。
她畢竟是鄭氏唯一的骨血了。
如今鄭家內宅管事的是鄭林的媳婦張氏,鄭林是俞钰晚的三舅。
現在鄭家承襲的是鄭林鄭三舅,小舅鄭五舅鄭響是庶出,頗有才華,如今外放做事。
見俞钰晚到了,張氏也不好就叫人在外站着,于是将其請了進來內屋。張氏将人請了進來,又讓人去請了幾位妯娌來與外甥女見面後,就出去招呼其他人了。
所以內屋裏只有大舅母黃氏,二舅母莫氏,四舅母萬氏并二舅母的兒媳婦劉氏。劉氏去年年底才成婚,因而俞钰晚并未曾見過。
這位外甥女多年未曾來過鄭家,雖然黃氏和莫氏兩人都還認得她,但是也較為陌生了。
大舅母黃氏兩個兒子,長子和丈夫均死于戰場,如今只有小兒子鄭五郎在身前。此時見了當年大姐的孩子在跟前,想起這孩子雖然嫁到了裴家,可是如今外面謠言四起,這高門的媳婦恐怕也不好做。因此對俞钰晚說話,也多了幾份溫柔。于是命人在外間帶了幾個孩子進來與這表姐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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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刻鐘,便進來了幾個高低不一的表弟表妹。
其中最大的就當屬二舅母的嫡子鄭四郎,他的哥哥并三個堂兄弟都死于戰場,現在他是這個家族中這一輩最大的,鄭四郎二十二,去歲才成親,身體一向不大好,臉色有些蒼白。
而後是大舅母唯一的兒子五郎鄭旭,如今才十七出頭,五郎長了一張陽光的臉,看到俞钰晚,還眨眨眼笑了起來。
而鄭六郎則是鄭三舅的嫡次子,還是個腼腆的矮冬瓜。餘下的兩個女孩分別是二舅和三舅的嫡出女兒了。四舅和萬氏方成婚不到一年,便死于北涼之戰,并未留下子嗣。
鄭家一門忠烈,卻讓鄭老太公白發人送了N多黑發人,也難怪他們對裴家非常痛恨,權力越大,其實圈子交集就越大,但每一次鄭家從不給裴家面子。
黃氏在一旁看着俞钰晚與幾個表弟妹交流談吐都絲毫不像裴家人一般高傲令人生厭,溫和優雅,想起外面的流言,不由為俞钰晚可惜。
當年鄭氏病逝,鄭老太公想将外孫女接到鄭家親自撫養,誰知俞孟和死活不願意。這也直接導致從此後老太公不再過問俞家之事。後當年的鎮國公為長孫定下俞钰晚為孫媳,老太公過問了一次,但終究俞孟和還是一意孤行。
若沒有這門婚姻,這外甥女怎會落得這般下場。
“阿晚來了?在哪兒?”只聽外面突然想起了一片嘈雜聲,一聲朗朗的聲音傳來。
“哎呦,這孽障又來了。”黃氏笑道。
她嘴裏的孽障随着門前的竹簾一開,一陣風似的,一個藍衣的人兒就飄了進來。
俞钰晚眉眼不覺一跳,記憶快速運轉,知道這進來的藍衣美人兒正是鄭老太公的幺女鄭紅。
鄭紅如今才三十開外,但是看起來依然明媚年輕。鄭紅和大姐感情一向要好,雖然她小了鄭氏不少年歲,鄭氏死之前,俞钰晚才八歲,在那之前俞钰晚也常跟在這小姨母身後。
後來鄭紅嫁到了金陵,俞钰晚才慢慢與這小姨見得少了。
俞家和鄭家不往來也是鄭氏死後的事。鄭家對俞孟和反感,而鄭紅也不例外,但對這個外甥女,鄭紅心裏還是很喜愛的,時不時帶些東西給到俞钰晚。
“小姨母好。”俞钰晚剛開口,就被鄭紅拉到了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看到俞钰晚氣色還算好,才點頭笑道:“阿晚這麽幾年沒見到我,可想起我?”
俞钰晚笑了:“這個自然,只怕小姨母事兒多,早忘了阿晚呢。”
鄭紅呸了一聲,笑道:“你這丫頭,我怎會忘了你。哼,要不是阿爹攔着,我早沖進裴家了。”
“姑姑撒謊,阿公哪兒攔着你了。是你哭哭滴滴地求阿公,阿公不答應。你才沖出家門,不過你是沖回金陵,而不是裴家哦。”一旁的鄭五郎嘻嘻開口。
鄭紅多年來只有一子一女,她雖然活得恣意,老往娘家跑,但是兩個孩子年紀不大,是以并不讓孩子跟着到京城來。因而一到京城,便十分喜愛這些侄子侄女。鄭家孩子們也不怕她。
鄭紅一聽,頓時氣道:“你這死小子,在這兒待着作甚,還不趕緊滾出去,小心你阿公打斷你的兩條狗腿。”
作勢要去打五郎,卻聽外面的丫頭叫道:“四郎,五郎,老爺讓幾位郎君并娘子前去給老太公祝壽了呢。”
原來是孫子孫女給老太公磕頭的時候到了。于是鄭五郎朝俞钰晚做了個鬼臉,牽着矮冬瓜六郎和兩個蘿莉跟着四郎的後面走了。
前面的宴會已經開始,黃氏并鄭紅帶着俞钰晚去了宴席見了一堆婦人。
這種大家族的宴席,男賓和女賓客都是分開的。俞钰晚在京城女眷們的印象中一直是透明人。當然這也是因為成婚三年,她出現在類似這樣宴會往來交際中的次數不超過六次。而這也和裴家總是對外宣稱她身體不好有關。
但這些貴婦人們哪一個不是人精,自然明白這國公府是不想讓這位家世一般的世子夫人出來呢。
因而今日,看到俞钰晚被鄭家幾位媳婦并姑奶奶帶着出來,以往鄭家從不為俞家出頭。如今俞氏地位不保之時,鄭家卻帶着這外甥女站了出來。
這些女人們的眼神就精彩了很多。
作者有話要說:
☆、評估
到了宴席散了,鄭紅一直拉着俞钰晚,似乎并不打算放其歸家。而俞钰晚也不着急,她今日雖見了兩個舅舅。鄭家舅舅對她态度雖然溫和,言語間對她也很照顧,然而真正做主的卻只是鄭老太公。
而鄭老太公此時還依然沒有要見她的意思。但俞钰晚并沒有表現出一絲急躁沮喪。她知道鄭老太公一定會見她。
果然,在俞钰晚與鄭紅聊得正起勁的時候,鄭老太公命人來請了俞钰晚。
俞钰晚是在書房見到鄭老太公,實際上鄭老太公并不太老,他長得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
俞钰晚進來的時候,鄭老太公正低頭看着一副畫。鄭三舅鄭五舅兄弟二人在俞钰晚進屋的時候便退了出去。屋裏只剩下俞钰晚和鄭老太公。
鄭老太公不開口,俞钰晚便也不說話。
待等了半刻,鄭老太公才慢慢擡起頭來。俞钰晚在這胡須全白的老者身上看到了一雙非常有神采卻又讓人覺得很稅利的雙眼。
“阿晚,這副畫你是如何找到的?”鄭老太公開口,他開口的話音是溫和的。
俞钰晚低頭掃了一眼那副畫,畫上有兩個女子,一白一紅,一大一小,眉眼間非常相似。俞钰晚知道大的一個必定是外祖母,而那小的就是鄭氏。
“父親給我的嫁妝裏面找到。”俞钰晚回答,她确實是在自己的嫁妝中看到的。那副畫畫得非常逼真,無論是用色,還是描摹神态都活靈活現。
鄭老太公的眼神微微一黯,半響才道:“這是你大舅在你母親六歲生成時畫的,當年你母親出嫁,你大舅就将這幅畫送給了你母親。沒想到,俞孟和将這幅畫給了你。你和你外祖母很像。你父親也只有這點好了,生了個好女兒和好兒子。只是可惜了阿淵。”
俞钰晚沉默,她對鄭老太公口氣中對俞孟和那種不屑感到不太舒服。
“怎麽,不高興?”鄭老太公見外孫女低垂着眼,“我說得可不對?”
俞钰晚擡眼,“不敢,只是他畢竟是我父親,我不喜歡外祖父這麽說。”
她如此直接,鄭老太公看了她一眼,轉頭将畫像慢慢收了起來,“你不喜歡,但是你今日來了。你來了就該知道我會這麽說。小時候你母親說你聰明,我也這麽認為,可是後來你因你父親緣故,便也不來了鄭家,我才知你也不過是假聰明。”
他的話犀利到俞钰晚差點吐血。可是俞钰晚卻覺得原來的自己沒有再來鄭家并沒有大錯,也無關聰明和錯否,這只是原來的俞钰晚太愛自己的父親罷了。
“孫女在裴家,若是經常來往鄭家,外祖父且不得時時尴尬。這且不是孫女不孝。”俞钰晚只得找了借口。
鄭老太公見她臉上一直帶着微笑,不由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你父親既然來過,你又何須再來?”
俞钰晚回答:“父親說,我應與外祖父多親近,若不見到我,祖父又怎會知曉值不值得?父親說得對,我總得讓祖父評估一番才是。就如兄長一般。”
鄭家雖然看不上俞家,看不上俞孟和。但是俞梓淵能在朝上立足,鄭家在背後卻也出過力的。當然,俞梓淵自然也被評估了一番,鄭家從不做沒有好處的生意。
俞钰晚知道和聰明人說話,不需要說得太直白,但也不能拐彎抹角,賣弄聰明。
鄭老太公擡起邊上的一杯茶水,慢慢喝了一口,才緩緩開口:“你兄長若在,俞家又豈會是這般田地!你兄長年紀輕輕立足朝上,自然也是得罪過不少人的。再說裴家如今不準備再和俞家聯姻,你兩個叔叔倒黴也是正常。”
如今局勢對她如此不利,和她沒了依靠自然有莫大關系。至少若俞梓淵活着,皇帝和裴家的又怎會明目張膽!
俞钰晚沉默,心中酸痛難忍。
“丫頭想要什麽?”鄭老太公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
鄭老太公的書桌上有幾張白紙和墨寶。
俞钰晚提起筆,緩緩寫下了兩個字。
鄭老太公的目光緩緩在那兩字上流動,他倒也未料到這外孫女和她兄長一樣,一出手竟然就是如此讓人沒有退路。
他擡眼,問俞钰晚:“除了你和俞家的處境,你還為什麽?”
他見過太多人,那雙眼睛猶如利刃,讓人無可回避。
俞钰晚低頭,半響,才道:“我在裴家落水,若無兄長,我便已斃命。”
即使是有俞梓淵,原來的俞钰晚也是死了。而俞梓淵之死,糧草重議的結果,她不信。至如今,裴家休她,她自己要把這些事都算清楚了再離開。
她的目光堅定并不閃躲。
鄭來太公望了望她,不過瞬間,随後笑道:“丫頭的心很大。你可知若此真為真,你為裴家媳,那時你也折進去了。”
“不,那時我不是裴家媳。”俞钰晚笑。她是不會把自己下半生都放在裴家的。所以其實在一定程度上,老太太和她的目标是一致的。只不過她們的實現周期不同而已。
俞孟和是她最親的人,他能為與自己忍受屈辱和颠簸,她又怎能讓父親的屈辱白受一場。她得為已經死去的俞钰晚和俞梓淵讨一個公道。
那場她穿越而來的落水,在她們彼此的記憶中,不會像裴家所說僅僅只是一場意外。
裴家現在非常得皇上信任,然而當一個家族的權利達到了頂峰,皇帝便會感到窒息。
而任何一個皇帝,古往至今,都是不喜歡臣子的權利太大的。
裴瑾渝手握十萬燕雲騎,是朝中最年輕的将軍。燕雲騎雖才十萬人,但是晉國很多軍中将領卻都是燕雲騎出身,這就意味着以後無人能遏制他。
“你該知道這樣需要一個緩慢的過程。”鄭老太公道。
如果裴家鐵心要休了俞钰晚,為了面上好看,至少裴瑾渝不會剛回來就寫和離書。
只有等回京分完功勞後才會做,但是這種事應該不會拖延很久,也就是說俞钰晚的時間最多只有三個月,而這點時間可能能在皇帝心裏種下種子,但是卻不一定能發芽成果。
俞钰晚道:“外祖父覺得裴瑾渝是個什麽樣的人?”
她知道越是手握重權的人,越發讨厭別人的安排,所以她現在賭的也是裴瑾渝這一點,裴瑾渝即使想休她,但是會順利的聽從裴老太太的安排也恐非那麽容易。
那麽最好的狀況便是她能争取到更長的時間來做一些事。
鄭老太公看了看她:“裴瑾渝十三歲上戰場,他的首戰是殺了六個敵人,其中一人還是小頭領。對于第一次上戰場的少年。你覺得他如何?”
“無疑猛獸。”俞钰晚回答。
鄭老太公點頭:“丫頭,我只有一句話送給你:強者的身邊只需要強者。你若弱小,別人只會當你是玩物,更甚者,連玩物都不是。所以你想要的東西,你該知道要付出代價親自去取。且你要明白,若是裴家知曉你的動作,你父親和俞家的下場,你也該知曉。想要從他身上謀取利益,你應該知道并準備時刻付出代價。”
這話沉重,可卻現實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古往今來,從來沒有随随便便就能獲取的利益。
俞钰晚定了定心神,輕聲:“我知道該如何做。”
她離開裴家的時機須在裴家分不出經歷來對付她和俞家的時候。若是她被休,鄭家的所有動作都會被裴家看成是報複,而如此對皇帝的信任将不會本質的影響。而兩三個月對她和鄭老太公想要達成目的卻遠遠不夠,也就是說她必須要讓老太太放緩和離的腳步。
而争取時間的關鍵也許并不在老太太,而是裴瑾渝。
沒有風險,哪有回報,高風險才會高收益。
鄭老太公定定打量她,道:“五郎是你大舅唯一在世的孩子,你母親在世時,和你大舅關系最好。你也可常與他親近。”
這是在告訴她,鄭家這一代的關鍵是鄭五郎?
俞钰晚微微一笑,“如此,阿晚告退。”
而待俞钰晚離開,鄭林鄭三舅便被鄭老太公叫到了書房。
作者有話要說:
☆、冷水
俞钰晚告辭離開鄭家時,鄭紅非常舍不得,命鄭五郎送了俞钰晚回去裴家。
卻說鄭五郎送俞钰晚歸家,發現裴家門前一片寂靜,除了守夜的下人,再無下人來接。
“五郎回去,夜裏路上小心一些。”雖說京城很是太平,但時不時也有些怪事,因而俞钰晚還是吩咐鄭五郎。
鄭五郎擡頭看了看裴家的青瓦紅牆,眼神微暗,口中卻道:“無妨,夜深寒重,姐姐快些進去才是。”
執意要看到俞钰晚跨進裴家大門,才策馬離開。俞钰晚扭他不過,只得進了大門。
鄭五郎這才緩緩調轉馬頭,歸了家去。
離裴瑾渝回到京城的時間越短,京中的熱鬧更甚。空氣總是流動着幾份熱燥氣氛,這也難怪,像這種打完仗回來大家按功勞論資排輩的事自然是大事。加上這次還有這麽一件連皇上都默許的八卦在,怎能不熱鬧。
對于京城中湧動的熱鬧,皇帝幾乎樂見其成,他治下時間不長,便将羌人打得落花流水,心情自然愉快。
這日朝上正在為皇帝親自出城迎接将士之事争論時,禦史崔湛卻在這時潑了一大盆冷水。
冷水的意思直指皇帝:
聽聞此時京中有人議論皇上要令臣子休妻娶自家公主。皇帝是天下之表率,世家之楷模,最重規矩禮儀,怎可能會為了自家姑娘令世家休妻?
公主之尊,怎會看上有婦之夫?這種拆人姻緣之事,斷不可能是皇帝之意。
令世家休妻,便是蔑視天下之士,如此傷士人之心的事,英明的皇上決不可能做的。
然而最近京中流言越發嚴重,甚而有人暗示是皇帝授意。但以皇帝的腦子怎麽可能做出授意這樣愚蠢的事?必定是有小人亂議,因而皇上趕緊将那些小人重重懲罰以辟謠吧。若不再重罰這些人,天天多少士子都以為是你老人家幹的呢。
此封折子被崔湛朗朗道了出來,一時間,朝上安靜得很。
禦史們的折子雖然麻煩,但也不難對付,可是崔湛是誰?這是朝中的專業罵人戶,這幾年來一直活在罵皇帝罵朝臣的第一戰線,鮮有敗績。且清河崔家一家子人可不少,而且人家世代書香大家,在晉國也有點根基。也不太好□□掉。
再說,他折子中提的事,這朝中站着的一堆人誰私下裏不議論過呢?畢竟這八卦可不同普通的桃色新聞啊。因而,還真的不太好開口了。而且,他們還很樂意看到這一幕。
要知道裴家若再和公主搞在一起,裴家的地位将會更上一步,這對不少人來說,都絕不是個好消息。而另外一些人,則純屬是覺得這件事本身就很不靠譜,說難聽點,不太要臉,無論是事件中的當事人,還是透露給裴家自己有意的皇帝。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可以休妻重娶,但是由皇家如此光明正大的暗示臣子,皇家和鎮國公府的吃相在很多讀書人的心中還是略難堪啊。
皇上的表情一時間變得有幾分不好看。
幸好此時一向得皇帝看重的太傅謝清出聲為皇帝說話:皇帝向來最重士人,那些謠言自然不是皇帝的意思。
而蕭丞相也喝止了崔湛的再議,道那種有私皇上美德的事自然不是皇帝的意思,皇上,您說是吧?
皇帝在兩個重臣的“擔保”下,再看下面一幫子大臣們都盯着他。不由有些惱怒,半響,才開口:“自然不是朕的意思。必定是身邊有小人亂傳,若是有人再說這是朕之意,必定重罰。”
然而待朝會結束,皇帝便立即擺駕蕭貴妃的宮中。
蕭貴妃是皇帝最寵愛的妃子,宮中無太後,這麽多年楊皇後又不得聖心,且蕭貴妃生有兩子,越發得皇帝寵愛。
見皇帝臉色陰着,蕭貴妃便命一堆內侍宮女們都退下,才柔聲問道:“皇上何以煩惱?”
她歷來最懂皇帝,皇帝對她也甚是放心,想起今日朝中之事,不由嘆道:“兒女都是債啊。雲影自幼便沒有娘,是個可憐孩子,朕一心想為她找個妥帖的驸馬。卻不想這般艱難,唉,她若是早幾年看上,事情又哪會像現在。”
皇帝暗嘆。
貴妃一笑,早點看上?那時候當家的是先皇和裴老太公,兩人恐怕也不太願意的。
“公主若知道皇上對她的拳拳愛護之心,必定會知道皇帝的難處的。”蕭貴妃與皇帝夫妻多年,對于今日前朝崔湛的折子将皇上釘在不好再開口的墳上,自然已經聽說。
皇帝看了她一眼,慢聲道:“你兄長今日也開了口。”
這話在暗示什麽,蕭貴妃豈有不懂之理。
然而蕭貴妃卻笑了:“皇上愛護公主,可臣妾也是看着公主長大的,說句大不敬的話,臣妾也算是公主的半個娘了。歷來誰家嫁女兒,不是盼着她在夫家過得好,得人喜愛?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身份高貴,嫁到哪家都是哪家前世修來的福氣。前些天皇上的意思固然是好,可是皇上仔細想想,歷來這世上都是同情那些失敗之人。裴家明明也想休妻,可是若是皇帝直接下令,人們便會同情裴家和那被休婦人,只會暗地裏指責議論公主的不是。公主是明珠一般的人,且能容得半點污穢?可是自古這流言從不懼人身份之別,流言雖不可怕,但也惱人不是?公主嫁給裴世子,本是大喜事,卻不得不背上破壞別人姻緣的罵名,這還不是委屈了公主不是?”
她向來很得皇上喜愛,這些話若是換了別人來說,皇帝未必聽得進去。然而蕭貴妃說來,皇帝只覺句句貼心,不由笑道:“那愛妃說該如何?”
“此事,崔禦史雖然方法不對,但是這結果卻是好的。皇上你想啊:這件事皇上直接做,還不如讓裴家自己做。裴家做了,以後即使有議論,議論的也是裴家,而非皇上。且前些時日,皇上已經透露了那樣的意思,臣妾看裴老夫人最是明理的人,娶天家公主,裴家和世子也要拿出點誠意來證明不是?皇上,您說呢?”蕭貴妃笑,她實在是個美麗而又懂風情的女人,此時盈盈一笑,讓皇帝龍心大悅。
歷來朝上的事,一夜間便能很快就能傳到京城的各處。何況是這種涉及到朝中最有實權之人的八卦之事。而皇帝的辟謠雖然沒有阻止流言,但是最少擺明了一個态度。因而人們議論的風向又稍微調轉了。
書彩從來愛打聽這些事,早就說給了俞钰晚聽。
俞钰晚聽到崔湛之名時,不由問道:“這崔湛與我前幾日在外祖家見過的姜夫人好像有些關系?”
當日在鄭家,鄭紅特意領她見了一個姜夫人,那婦人舉止較為爽利,是鄭家鄭三舅身邊一個校蔚的兒媳婦,而那姜校蔚武藝很不錯。偶爾還給五郎們教習。
一個校蔚,若非鄭家特別重視這人,否則是不會出現在鄭家的宴席上的。
書彩捂嘴笑道:“姜夫人的娘家侄兒,娶了崔大人的表妹。”
俞钰晚想了想:“那崔大人的妻子是哪家的?”
“崔大人二十好幾,人家還未成親呢。”書彩道。
二十好幾,居然還未成親,沒想到這罵人專業戶竟是晉國的大齡未婚青年。
這也真是一大奇景了。
當日在鄭家席上,鄭紅和姜氏很是親熱,想起書彩說的去歲鄭五郎與崔家的事,看來,鄭家與這崔湛其實淵源應該不止表面那麽簡單。
俞钰晚再想開口,卻只見書玉氣鼓鼓的走了進來,她和後面跟着的兩個丫頭臉上都一片紅紫,仿佛是被人打的一般。
書玉親自管着瓊華院的廚房,國公府家大業大,人也多,所以每月月初和中旬都會給到各房各院的各種用度物資。最近半月因為世子回來,府裏更是采買了衆多物事分給各房。今日書玉一早就帶了兩個丫頭過去。
“這是怎麽啦?好生生的過去,怎這般樣子回來”?書桂問道,往三人看去,手裏除了一籃子蘿蔔,幾塊肉,一堆被人挑剩的綠色蔬菜。竟什麽都沒有了。
“林總管今日在分發東西,說二少夫人吩咐了要按先後順序來,因而今日我帶兩丫頭早早就過去了。可是哪想到了那兒,林總管說要我們等着,得等給老夫人,各房夫人都送過去才輪到我們。我也沒多想,就在那等着。可是這後來的幾位少夫人,六姑娘他們的都比我們早領到。到最後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問了幾句。哪知道林總管說我們這邊人少,得等大家都分完了才輪到我們。她二人不忿,就說了幾句。哪想二少夫人身邊的青兒說我們不懂新規矩,就讓人動手了。”書玉氣道,“還只給了我們這麽點。”
裴家人多,各院都會自己的小廚房,裴家也會每月将各種分發的月例送到各房各院。這次因為事情繁多,管事的就直接讓各個院子的人前去自己領了。哪想事情竟然是這樣的。
“這幫狗眼看人低的家夥。”書彩怒道。
王氏管家,往日裏雖然分給俞钰晚院裏的東西也不甚好,但總歸是不缺。畢竟俞钰晚是世子夫人,如今誰都知道她這世子夫人坐不穩了,所以誰都能上來踩一腳了。
俞钰晚起身:“我要去看看這規矩是怎麽定的。”
作者有話要說:
☆、教訓
林總管如今是這府裏除了齊思平大總管以外最大的管家了,平日裏管着後宅各院分發物資之事,他為人平日裏最是周全,王氏管家,也很是看重他這個總管。
然而此時他卻有些心神不寧,尤其是齊總管面前。
“老林,不管這主人家如何,我們畢竟還是下人。”齊思平搖頭道,“這各院物資向來都是有定數的,你今日之事實在是欠妥。”
林總管有些不以為然:“今日這些物資,也是二少夫人身邊的人青兒姑娘看着分派。我這也說不上話呀。”
齊思平上下看了他一眼,沉聲:“老林,你真當我是……”
話未說完,卻只見俞钰晚帶了幾個丫頭一步跨了進來。
這個院子是鎮國公府堆放日常用度物資的院子,平日裏,除了管家小斯,偶爾管家的王氏會過來以外,國公府的少爺夫人們都很少來此。
齊林兩人竟沒料到俞钰晚會突然過來。
齊思平立即停了口中的話,行禮,“少夫人。”
林總管也跟着行禮。
俞钰晚也不叫兩人起來,只問道:“齊大管家,我一向不管事。咱們府裏的規矩不如齊大管家說來聽聽?也讓我這些丫頭們有個準備。”
齊總管看了看林總管一眼:“少夫人恕罪,少夫人院裏的物資今日自然不止如此。府裏的規矩都是現成的,老太太,各房夫人,少夫人的月例都是有數的。”
即使是老婦人不喜歡世子夫人,但扣物資這種小氣的事,以老夫人的脾氣是不會做的。
俞钰晚哦了一聲,又道:“既然如此,林管家,為何今日我這幾個丫頭只拿了這麽點?是咱們府裏物資短缺了,還是其他?若是短缺了,幾位只需來告訴我一聲,我也定會理解,若不是……”
林總管倒是沒料到這個往日裏一向默不作聲的世子夫人會突然為了這種事興師問罪,方要開口,卻聽門外一聲輕笑,“喲,自己來晚了?還能怪林總管分錯了?青兒,我那也不缺這些,一會你全送過去給世子夫人吧。免得咱們世子夫人餓了肚子。”
随着這聲嗤笑,蕭沐蘭蕭氏進了院子來。
青兒笑:“是,我一會兒就給大少夫人送去。”
齊林二人見到蕭氏,自然又都行了一禮。
蕭沐蘭笑着對俞钰晚福了福禮,直接走到一邊,慢悠悠坐了下來。
俞钰晚也不管她,只問林總管:“剛才齊大管家也說了,府裏各房的月例都是有定額的,這也是咱們府裏一向的規矩,林管家,我可聽錯了?”
林總管看了齊大管家一眼,只得回道:“少夫人沒聽錯。”
此時齊思平在身旁,他也不能說府裏沒有這規矩。這麽多年,齊大很得老太太,國公爺和世子的青眼。他并不想此時得罪齊大。
“既然如此,最後拿到多少此和先後順序也無關?”俞钰晚問。
林總管低頭:“是。”
“那我院子裏人少,先等各方夫人都挑完了才輪到我房裏這話,可是你說的?”俞钰晚又道。
林總管看了看一旁的蕭沐蘭一眼,半響,才道:“書玉幾個姑娘可能聽錯了,小人的意思是說,各房誰先來,奴才就着人先送過去。但分量和往常都是一樣的,今日這邊人少,到了最後,确實新鮮的物資不多,且今日小人實在忙不過,才讓書玉姑娘先拿點回去,剩下的小人自會給少夫人送了過去。”
俞钰晚是世子夫人沒錯,可是畢竟是要被休了的世子夫人。即将被休的夫人比起正在春風得意的二少夫人來說,價值自然是不太足的。
但他也不是傻子。
書玉立即出聲,“你胡說,你明明說的就是那麽點給我們,我…….”
“既然如此,勞煩林管家了。” 俞钰晚卻并未讓書玉說完,“還有一事,我還想問林管家一聲,我這兩個丫頭說錯了什麽,需要人動手?”
林總管能夠在裴府立足,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則,想了想,道:“回大少夫人,那時候小人正忙,并未聽到兩位丫頭說了什麽。”
“說錯了什麽?一個下人,竟然編排起主人了,給她兩巴掌都是輕的。我說大嫂,你這些丫頭都該管管了,別像沒見過世面的下賤人,沒點規矩。”一旁的蕭沐蘭開口。
俞钰晚手邊的茶水依然溫熱,她擡了起來,笑道:“妹妹說得是。我這兩丫頭竟然敢質疑妹妹不顧府裏規矩,新建了一套分配規則,确實該打。這主人家的規矩,又豈是她兩個下人能說的。”
蕭沐蘭一笑:“大嫂知道就好。咱們這畢竟是國公府,可不是那小門小戶人家。”
俞钰晚道:“弟妹想得再對不過。只是,二弟妹,我院子裏的丫鬟不懂規矩,要罰也是我這個世子夫人來罰,怎輪到你身邊的一個丫鬟?難不成弟妹身邊的丫鬟身份都比得上國公府世子夫人了?”
蕭沐蘭嘆氣,“大嫂說得哪裏話。大嫂不在身邊,那時候周圍丫頭又多,讓人聽了進去,都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