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的花樣或是八卦。
“這兒還有位置,表嫂不如來此坐。”聲音甜美,笑容妩媚。
可是那個位置并非裴家孫媳婦的位置,且還是最下首的位置。這位表妹的提議還真是有趣。讓她去做裴家庶出姑娘的位置,說出去外面恐怕又是一頓編排。
“你表妹有心,讓你去,你就去坐下吧。”老太太笑道。
旁邊的人都微笑看着俞钰晚。
俞钰晚看了看老太太,回頭卻對陸月華笑道:“多謝表妹。不過表妹恐怕不知那是十妹妹的位置。一會十妹過來還要坐的。我還是坐回我的位置好了。”
陸月華一笑,不再答話。
範氏的臉色微微一沉,而王氏卻面帶微笑。
俞钰晚慢慢走到那該是幾位孫媳婦坐的位置面前。
坐在最前面的是二房嫡出裴瑾智的妻子蕭氏蕭沐蘭,裴瑾智如今在翰林院做事,蕭家雖比不上其他幾個百年世家,可是在這三代卻已經跻身六大家族,當朝右相便是蕭家現在的當家人,且現在宮中的蕭貴妃一直很得聖心。蕭家一門的風光現在幾乎無人能及,蕭氏雖是蕭家的旁支,可是蕭氏的父親卻是并州刺史。
因而在範氏及幾位太太心中,蕭氏一向很得臉面,且她還生了一子。
見俞钰晚走到她跟前,蕭沐蘭也不起身,只微微點了點頭:“大嫂。”
俞钰晚笑:“呀,二弟妹今日真是委屈了。”
“大嫂這話我竟不懂。還請大嫂明示。”蕭沐蘭笑道,目光微帶鄙夷。與俞钰晚相比,她的家世是要更好一些,且如今又得公婆喜愛,雖說嫁的不是世子,但是卻生了鎮國公府的重長孫,對俞钰晚,她是看不起的。
嫁了世子又如何,出生差,不得丈夫婆婆喜歡,還總是一副清高樣。這門婚事若不是裴老太公堅持,她俞钰晚又如何能和她們坐在這同一位置!
“這往日裏大家的位置都是一起的,咱們家一向重規矩,歷來位置長幼有序,這位置一向都是長嫂坐着,今日你的位置是哪位沒長心的奴婢沒搬來嗎?害得你不得不借了我這位置坐了一下。這也是當着咱們家裏人的面,若是傳了出去叫外人知道,還當我們家裏裏外外不懂尊卑長幼呢。難聽點的恐怕還得說一句弟媳這想觊觎長嫂之位呢,更甚者人家還以為咱們家的世子換人了呢。”俞钰晚笑,轉身卻對一直坐着微笑不語的老太太範氏笑道,“祖母,你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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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你們不給我臉,我也不給你們臉。
坐個位置,卻被她編排成觊觎世子之位。
蕭沐蘭的臉色變得難看極了,一把站了起來,“祖母,孫媳冤枉。大嫂這話忒誅心了,今日這位置本就少……”
“好了,給二郎媳婦搬了座過來。大郎媳婦說話也應當顧及身份。”老太太向來自诩規矩長幼尊卑為重,她雖然疼愛自己的孫子孫女,但是家裏人坐的位置,站的位置都一向有規矩,絲毫不給人亂了。此時聽了俞钰晚的話,面色變得有兩份難看,她不喜歡俞钰晚,今日之事往日裏也會發生,但是俞氏向來都會自找曲線方法化解像這樣的尴尬。但是像今日這樣正面反擊,卻是未曾有過。
老太太看着俞钰晚的臉色越發的難看起來。
但俞钰晚卻絲毫沒有反應,她施施然坐了下來。
而蕭氏的一張俏臉卻變得有兩分紅。
此時見了俞钰晚給了蕭氏沒臉,一旁的方氏微微笑了起來,她丈夫是長房庶出裴家排名四郎的裴瑾文,裴家向來重視嫡系,她的丈夫是長房庶出,地位自然比不上蕭沐蘭。
可是這些妯娌中,雖說俞钰晚的出身并不好,但好歹也是世子夫人,世子又馬上歸來。又且是蕭氏能比得了的。但看起來蕭氏卻一直擰不清,雖然長房嫡子庶子加起來才兩人,人丁實在單薄。但是繼承這國公府卻是長房。
“母親,昨兒個我聽老爺說大郎不日就歸家了,這可真是大好消息啊。”蕭氏的婆婆王氏笑着對太太太笑道道,“大郎打了勝仗回來,這下母親的心總算放下來了。大嫂這下可總算能好好養病了。”
如今這鎮國公府管事的主母并非長房蘆氏,而是嫡出二房的王氏。老太太将管家之事交給了王氏。王氏确實也是一把好手,将府中之事處理得甚得範氏歡心。此時她的話,成功轉移了在座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郎骁勇善戰,人是一等一的聰明。這次回來,聖上對他必定會更歡喜呢。”王氏的妯娌庶出三房的周氏接口。
一個勝仗歸來的世家子,皇帝自然會大賞的。裴家的風光将會更顯。
“只要大郎平安歸來,我這病都好了幾分呢。”蘆氏靜靜開口,她其實是個溫和美麗的婦人,然而臉上總是帶有幾分病态的倦容。
老太太範氏笑了笑,“大郎既然回來了,老二媳婦,趁着這天氣将好,你就着人給這些丫頭們多做些衣服首飾,兄長歸家,你們幾個小姐妹也樂呵樂呵。”
“祖母,這次大哥回來,是不是就不用再去打仗了?”六姑娘問,她是這個家裏受嬌寵的姑娘,這樣的話自然也只有她能問。
範氏笑:“自然不用,前幾日我和你母親,二嬸進宮,貴妃娘娘都說這一仗打完,最起碼可保大晉江山十年安穩。”
晉國一直深受外族羌人之患,這次裴瑾渝确實為晉國除去了一大邊患。不過要說江山十年安穩,恐怕也是言過其辭。如今晉國的形勢其實并不大好,去歲越國之事,俞梓淵戰死後,晉國軍隊反而被趕到了兩國邊境,如今正僵持着。而與越國勾結的齊王在洛城也待得好好的,絲毫沒有受到戰争影響。
“那太好了,表姐這次可要在家多住些時日才好。”六姑娘笑着将話題轉向陸月華。
對陸月華不是她大嫂一事,六姑娘一直覺得很遺憾。
陸月華聽了還未說話,卻聽王氏笑道,“哎呀,六姑娘恐怕還不知道,今後你表姐就要長久在咱們家。”
原來陸月華的父親要調往泉州,舉家搬往,但泉州氣候不太好,裴夢萱舍不得自己的女兒去受苦,是以将女兒這次送到自家娘家。
聽聞這樣的緣故,衆人又是一番感嘆,但是對于幾個未出嫁的姑娘來說,自小玩在一起的表姐能留在京城,是最好不過的事。
待衆人都告辭離去時,俞钰晚自然也不會多留,然而範氏卻單單叫她留了下來。
“你可知我為何叫你留下”待屋裏只剩下俞钰晚一人,老太太才悠悠開口。
俞钰晚回道:“祖母是要說外間流言之事。”
經過前幾日的思索,今日的談話她也大概能猜到了。
老太太擡頭重重看了看她,她倒未料到平日裏一聲不響的孫媳婦竟然……
半響,她才道:“你倒并非平日模樣。”
“人都是會變的。”俞钰晚回答,她想,範老太太平日裏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現在又讓她留下,若不是為了裴瑾渝,以老太太對她的一貫态度,是不會叫她留下的。而她也不打算繼續低調,畢竟老太太也不是一個喜歡繞彎路的人。
對待直接的人,就用直接的辦法。
老太太眼神一沉,轉而又道:“你兄長去歲已去世,我看你悲傷過度。聽說你父親身體也不大好。唉,人老了,就會惜命一些。你若在他身前盡孝,想來他也會好一些。”
這是間接的告訴了她裴家的态度。
俞钰晚擡眼,裝傻:“祖母的意思呢?”
老太太一頓:“你還年輕,回去服侍你父親兩年也是好的。你嫂子恐怕謝家對她還有其他安排吧。唉,只可惜了你那侄兒,那哥兒年紀也要到開蒙的年紀了吧?裴家的族學倒是極好的,你找個時間,送他過來給先生看看也好。”
這便是離棄之說了。
俞钰晚沉默,并不言語。
老太太擡眼看她,緩緩問道:“你可知若非先皇,你怎會做得了大郎的媳婦?”
“先皇讓我嫁給世子,不過是不想世子再與其他世家聯姻,且裴氏與我外祖鄭家不睦,此舉先皇自然是意在打壓裴家,而裴家不得不遵從。俞家自然也不敢不從。”俞钰晚回答,其實為毛當年裴老太公會在她十四歲就将她說給自家的長孫,且還得了老皇帝的做媒。所有人都不解。她也只是猜測而已。
此時外間流言四起,對這段門不當戶不對的婚配來說。至少老太太的态度已經很明顯了。不管公主之事是否為真,若能成功讓裴家甩了俞钰晚這個于家族毫無助力的人對裴家而言并非壞事,壞的名聲畢竟比不上手中的實權,人們的忘性畢竟很大。
這晉國和俞钰晚知道的歷史并不一樣,這兒的驸馬是可有實權和官職的。
俞钰晚也深知自己此時手中毫無籌碼,她唯一能想到的此時就只有借外祖鄭家的風。
“我沒想到你今日倒是伶俐。”範氏不是蠢人,她做事一向果斷。她掃了一眼在桌上放着的參湯,那是今日一早就已準備好的,她倒并非要讓俞钰王喪命,只是讓俞氏明白裴家對她的态度而已。
處理一個家族已經沒落的女子,對國公府來說并不是難事。
俞钰晚自然也看到老太太的眼神,頓了一頓,才慢慢開口道:“祖母不喜歡我,我不管聰明與否,無論如何回答,你都不會喜歡,索性就直說了。我要歸家,也得有個說法吧?沒有這說法,我若擅自歸家,讓我俞家如何自處?裴家如何做,我雖不才,但還是能猜一二分的。”
範氏皺了皺眉,她畢竟是經過了很多風雨的老人,很快地就道:“你既然知道,也該知道如何選擇。”
她不喜歡俞氏,不僅僅是俞氏出身低門,而是俞氏嫁給裴瑾渝真真的壞了她的一筆謀算,自己的外孫女月華被裴老太公和老皇帝一票否了,這讓她不舒服了好幾年。裴家的風光怎能輕易讓低賤的俞氏享了去!
婚姻是結兩姓之好,然而先皇的一句話,使得當年還活着的裴老太公堅持讓自己的孫子定了俞家的女兒。這件事也讓歷來自持家世的她和兒子裴承安非常不滿意,覺得自家被先皇看低了,尤其是裴承安覺得自己的兒子裴瑾渝受了很大委屈。
大兒子裴承安一生只有這麽個嫡出兒子,因此此事一出,讓他憋屈了很久。
裴老太公堅持,裴承安幾兄弟和她也不敢反對。但是裴老太公沒過多久就去世了,先皇雖沒有做出賜婚這樣的事來,可是卻也讓已經當家的裴承安很不爽了。而老太公之死,裴家也自然地遷怒到了老皇帝及俞钰晚身上,認為是老皇帝逼迫老太公的。于是,在先皇屬意的弟弟齊王與現在的皇帝二選一時,裴家果斷選擇了今上。
而齊王最終淪落到固守洛城。
如今外面流言并非空穴來風,皇帝又讓蕭貴妃暗示了有意結親的意思,老太太笑了笑,大公主是個什麽樣的女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後面的家族,還有皇帝對公主的寵愛。
名聲與公主代表的權勢而言,這點犧牲是必須的。但她畢竟也不是趕盡殺絕的人,若是俞氏能配合,那麽和離的理由也只是子嗣而已,若是俞氏不配合,那麽休妻都不過是最仁慈的結果……
俞钰晚擡起了頭,看向老太太:“雲影公主是今上最寵愛的公主,我雖是內宅婦人,但也曾聽聞公主外家沈家是一方重臣。裴家用一點名聲換取這莫大利益,也不是不值當的,且今上如此寵愛公主,說句不敬的話,今上能登大寶,裴家居功至偉,因而世子與公主之事若為真,今上想必也會支持。不知我說的可對,祖母?”
此時正屋中只有俞钰晚和老太太兩人。俞钰晚想若自己還是依然保持之前低調裝不知的模樣,想必老太太和國公府會更加肆無忌憚。
裴家雖然是百年世家,和離或是休掉原配,都會損失一些名聲。但若只是損失一個名聲,卻能讓裴家與皇家能更加緊密,裴家應該不會太過介意。
歷來世家規矩其實都是變通的。俞钰晚雖然不通這些權勢的彎彎道道,但她曾是財務分析師,所有的數字背後都是利益糾葛,因而這點猜測還是能想得到的。
老太太眉頭微微一松,這俞钰晚畢竟是俞梓淵的親妹妹,看來确實有那麽兩分大局觀:“以後每年裴家也給你三千兩進項,權當對你的補償。你無子嗣,歸家去平靜度日,也好過在這高門中煎熬再多遭罪,你家人也能放心。”
子嗣對一個家族來說是多麽重要的事,這樣和離的理由确實無可挑剔。且每年三千兩,确實不少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對價
俞钰晚倒是沒想到老太太會如此開價,不由笑道,“如此看來我還要多謝祖母了。只是祖母,世子會願意嗎?”
老太太看了看她,眼神卻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那晚參湯:“聰明人都知道如何選擇。大郎從來都是一個聰明人。且他和大公主之間……”
一個能更加輔助裴瑾渝的人,想必裴瑾渝也不會反對。
俞钰晚的眼睛緊緊盯向老太太,半響,才靜靜笑了起來:“既然如此,我也無話可說了,只是祖母想必也不是現在就要讓我歸家吧?”
範氏卻也不是常人,既然已經挑明了,也自然不會避諱:“就看你怎麽選擇了。大郎歸家後,你別忘了今日所言。”
“既如此,孫媳告退了。”俞钰晚看了看這正屋中留下的兩名仆婦,這兩仆婦都是老太太的人。自然不會對外洩露今日老太太的話。
那碗放在老太太範氏面前的湯水,早已沒有了熱氣。
待俞钰晚離開後,榮安堂一片靜默。
“老夫人,少夫人已經走了。”翠紅悄悄走了進來,她是老夫人身邊最重要的心腹,在這種時候,只有她能開口說話。
“我以前倒是有些小看了她。她竟不是個蠢的。”老太太的臉色一片平靜,然而那雙眼睛,卻始終顯得有些疲憊和深沉。
俞梓淵死了,俞家不足為懼,不過,俞氏的母親畢竟是鄭家人,而鄭家……
還有裴瑾渝。
老太太的眼神微微動了一動,“去請大爺來。”
翠紅趕緊打發了人去到鎮國公裴承安過來。
從榮安堂到瓊華苑的路程并不近,但也不太遠,然而這小半個時辰的路,卻讓她走得甚是艱難,每一步都邁得極其艱辛。
不錯,老夫人的意思很明确,如果她不放棄這個世子夫人的位置,那麽那碗參湯代表的意思再明細不過。以後某一天的突然死亡都不是什麽奇怪的事,一個家世一般的女子死于裴家後宅,裴家多的是理由,即使人們知道事實又如何?畢竟裴家聖恩正濃。
現在的皇帝是老皇帝的弟弟,老皇上自幾個兒子死了後,便再也無所出,只有三個弟弟,現在的這個皇帝在裴家及蕭家的支持下,幹翻了自己的兩個兄弟,登上大寶距今也不過幾年。現在對裴家可是看重得很。又是自己女兒的大事,因而即使俞家上告朝廷,不過是惹得別人說道幾句裴家不是而已。
況且從各種事實來看,皇帝是很滿意公主和裴瑾渝這一搭配的。
而如果她乖乖的聽裴家安排和離,且不說俞家将會如何難堪和屈辱,而她又真的能好好活着?一個不能生育的名聲也會讓她難堪地活過後半生。但是若不聽從,那麽必然也是死路一條。
一條爬着的活路,一條站着的死路,兩種選擇都不是好選擇。
俞钰晚看了看這一路而來的繁華,她既然已經死過一次,自然也不再懼怕難堪的活着。
所以老太太有一點說得不錯,待在這高門中還不如歸家去平靜。
離開是必然。
只是何時離開,卻不能老太太說了算。
裴瑾渝還未回京,而回京之後,還有一堆對功績劃分功勞之事。
“姑娘,我們該如何辦?”今日陪俞钰晚過來的是書桂,見身後再也看不到別人,不由輕聲問道。方才俞钰晚被老夫人單獨留下,她被留在外面。可是看到俞钰晚出來時,臉色雖沒有大的變化,可是平靜得讓人害怕。不由想起了先前書彩說的那事。
俞钰晚不說話。
此時長長的回廊上,琉璃燈照得整個夜色恍如仙境。俞钰晚的臉色被燈光照得一片白。
她穿過來已有三年,早就通過原身記憶梳理過俞家裏裏外外的關系。
俞钰晚的母親早在她少年時便已去世,兄長死後,能在朝中說得上話的,俞家簡直一個也無。唯有外租鄭家。
鄭家一直也是權貴之家,俞钰晚的外祖父鄭言德因為戰功被封忠勇侯,如今雖不理事,退了下來,但是能在軍中與裴家比肩的卻唯有鄭家。只是鄭家一向不待見俞钰晚的父親。
尤其是鄭氏去世後,除逢年過節俞孟和會去拜訪,鄭家幾乎當俞家是透明。
書桂都要哭了,她從未見過俞钰晚如此沉默的樣子,即使是當時俞钰晚不慎落水醒過來時的樣子比不上現在的駭人。待回到屋裏,見俞钰晚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書桂一下子跪了下來。
本在屋裏等候的書玉及書彩見到書桂跪了下去,也不由跟着跪了下去。
“姑娘,大不了我們回俞家,老爺和少夫人必然不會不要姑娘的。”書彩見書桂的樣子,不由想起了外面的流言。
俞钰晚本來還沉在自己的世界裏,突然被面前三個丫頭的哭聲叫了回來,才想起自己這副樣子,不由笑道,“你們都胡說什麽呢?還不快起來。別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
書桂三人見她如此,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氣,還能說話,說明還是好好的。她們最怕她沉默的樣子了。
俞钰晚正了正色,吩咐起三人,“書桂書玉你二人這幾日準備禮物,過幾日就是外祖父的七十大壽,我必要親自前去的。”
書桂三人各自看了一眼,心裏不由都有點奇怪,忠勇侯鄭老太公的生辰,歷來不請俞家人。雖然每一年俞孟和都會去,可是每次去都沒有得過好臉色。
俞钰晚小時候其實也經常會去外祖家,可是母親去世後,鄭家對俞孟和的态度越發不好,俞钰晚心疼父親,随着父親一起去給外祖父拜壽幾次時,都看到父親的難堪後。俞钰晚雖然每年都會給外祖父準備禮物,可是她卻不常去了。
上次俞梓淵的喪禮,鄭老太公親自來了一趟,但也未曾多言其他,便歸了家去。
這一次,俞钰晚想,是必定要去的。
裴家手握重兵,權勢越來越大,除非皇帝真是心胸寬廣如海,否則,猜疑的種子只要種下,必然會有發芽的一天。
卻說二房的蕭氏蕭沐蘭随着婆婆王氏回了婆婆的香林院。
“你說你,一大家子都在,你站起來讓了她,還能讓大家贊你明理,你倒好……”王氏對着媳婦也是很喜歡的,平日裏也帶在身邊理事。
蕭沐蘭不忿:“我哪想她今日這樣利牙利齒,往日裏像個木頭似的。”
王氏輕輕喝了一口丫頭遞過來的茶水,嘆道:“她要真是個木頭,當年老太公會讓世子娶她?且世子對她的心思,唉,不說這個了。你也是有兒子的人了,這眼光卻還是沒長進。現在這時候,你争這口氣做什麽?”
現在這時候,蕭沐蘭不由想起丈夫裴瑾智說的話,她也是個聰明人,瞬間就反應過來了:“方才老太太讓她單獨留下,難道是為……”
王氏一笑,“公主這事,橫豎是天家的意思。老太太經歷多少風雨,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蕭沐蘭向來不喜歡俞钰晚,這女人無非就是長得美一點,可是除了這一點,她還有什麽。若世子真休了她,倒是件好事,可若是公主進了府。那大房且不是更加得勢?
王氏哪能想不到這媳婦想些什麽,“公主要真進來,橫豎大家伺候好了,總會有益處的。智兒總歸是世子兄弟,大房孩子少,世子要進了一步,又會少了智兒?”
“母親說得是。兒媳想歪了。”蕭沐蘭輕聲。
二房總是被大房壓着,她心裏始終不是滋味。
王氏看了她一眼,又不得不開口點撥她兩句:“打蛇要打七寸。你沒點耐心,又怎能當起這個家。這接下來的日子,你好好幫着我分擔些活才好。且看着就罷了。”
“媳婦知道。”蕭沐蘭知道婆婆話中有話,然而王氏心思深沉,她也懶得在想,反正跟着做就是。
随着大軍得勝歸來的日期越來越短,整個國公府都洋溢着一股喜意。管家的王氏早早就令人将府裏的裝飾換了一新,各種物事都亦應準備得當。就連向來身體不好的盧氏都令人查看了多次世子住的墨蘭閣。
俞钰晚雖是世子夫人。
但比起世子那幾個小妾的歡欣鼓舞,她則平靜了很多。
只是國公府的熱鬧又怎能比得上京城的傳言和八卦。
當然,與這裴家的歡欣鼓舞比起來,俞家卻陰霾重重,三月才過,俞钰晚的二叔因包庇之罪,被貶。遠在邊城的三叔因上折子讓皇帝重查去歲俞梓淵糧草之事,從七品縣令又被削成了白板,無奈之下,只得回了京城。
“我多年未在京城,如今回來了也好。”俞三叔倒是想得開。
俞孟和很是無奈,“事情已經過去了,你又何必再提。”
他說的是俞梓淵之事。
俞三叔一笑:“大哥也老了,我若是不趁現在還能說話的時候說兩句,以後恐怕也會像大哥一般沒了機會了。阿淵才去了多久?朝中之人恐怕早忘了吧。”
俞孟和心中一酸:“你提了,不過是徒增傷感罷了。”
俞三叔沉默,他怎會不知曉。可是他卻不甘心。俞孟和幾兄弟父母均死得早,是俞孟和帶着幾兄弟走到了今天。
他曾發誓要讓兄長好好安度晚年,然而一子一女,如今卻這般,着實讓他難受。且俞家這一代中,俞梓淵是最可能讓俞家興旺的人。
“你二哥不日就要啓程去肅州,去見見你二哥吧。”俞孟和罷手。
俞三叔點頭,半響,又道,“我聽大哥的,只是,大哥可曾聽說過最近的流言?”
俞孟和低聲:“ 我想将阿晚母親的墳墓遷到鄭家西山去。”
俞三叔的表情一滞。半響說不出話來。
大哥這是為了阿晚而與鄭家和解嗎?可是當年大嫂之死…….
“我知你在想什麽。你不必再說。我想待阿晚的事定了,就回家鄉去。不知你願不願意去?“俞孟和不願談及其他。
俞三叔只得輕聲道:“我聽大哥的。四弟為人謹慎,想必與我不同。而二哥,唉,即使他想回,想來二嬸也不會跟着去吧。”
劉氏生了二子二女,兩個孩子如今都在考功名,怎會輕易随他們回去老家。而他自己的三個兒子,他卻是很了解的,均對官場不敢興趣。
而四弟留在京城,憑他的聰明,想來也能夠自保。
俞孟和一嘆,卻不再多言。
卻說關于公主和世子的流言,只用了不到三日,便在國公府裏傳開了。而裴家幾個主事的似乎也不禁止這樣的流言。
俞钰晚每次去請安,她的身後便多了很多笑聲。而她那些嬸子妯娌及小姑們,看她的眼神顯然多了很多意味,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幾個字,可憐的棄婦。
嘲諷,取笑,可憐兼有。
唯有去她婆婆盧氏那兒請安時,對方的眼神欲言又止,最終只有嘆息。
但俞钰晚卻不太在意,她和老太太都很平靜,仿佛那日的談話不過是一場幻影。
俞钰晚在老太太看來,不過是一只能控制得了的螞蟻。俞钰晚被休,自然需要一個合适的理由和時機。
而這時機顯然得等裴瑾渝回京。因為晉國的律法規定,無論是和離還是休棄,都需要丈夫的親筆文書。
否則,晉國是不承認的。
眼看離裴瑾渝回到京城的日子越來越近,俞孟和給俞钰晚送來了一封書信。
父親的話很簡單,然而俞钰晚的手卻微微抖了起來。
她沒料到病榻上的父親竟然先她一步去到了外祖家,并母親的墳茔将不日遷往鄭家。
這個在她印象中好脾氣的男人其實一生都很坎坷。如今竟然為了她,将母親遷往了鄭家,而非俞家,這也意味着百年之後,他将不會與母親葬在一處。
鄭家用他們的方式将自己低嫁的女兒要了回去。
俞钰晚只覺胃一陣陣收縮,在這一刻,她才真正的覺得自己是真的俞钰晚了,一個有痛有淚有責任的人,而不僅僅只是一縷寄托在原主身上只想得過起過的魂魄。
她絕不能再讓父親和親人因為她而受辱。
作者有話要說:
☆、禮物
“姑娘,表小姐來了。”俞钰晚才将俞家送來的禮物歸置好,就聽外面的書彩說道。
俞钰晚掀了簾子出去,只見陸月華俏生生站在外院花架下,此時正是花開正好的時候,美人與花相得益彰,不由嘆道:“表妹站在那兒,真真是副好看的畫兒,我都舍不得挪眼了。”
陸月華回道,“我不請自來,表嫂可不要惱我。”
“表妹說哪兒的話,表妹這樣的可人兒,來了我這兒,讓我這兒都多了幾份熱鬧呢,高興都來不及呢。表妹快請進。”俞钰晚笑。
她兩人說了這句話,要換了別人,兩人此時應該是已經進了屋裏,可是此時陸月華卻依然只是站在那花架下,并不進屋,嘴裏卻道:“前些日子剛來府裏,衆多雜事。外祖母又時常打發人來問,是以收到了表嫂那麽貴重的禮物,也沒前來感謝,心下甚是不安。”
她每次來裴家,裴家女眷都會送她禮物,俞钰晚自然也不例外。
俞钰晚見她站在那兒,嘴裏歲說着感謝的話,可是那樣的神情高貴美麗得如一只天鵝,唉,仿佛如果自己不上前去攙扶一把,她便沒有打算進屋的打算,不由笑盈盈道:“表妹說得哪裏話,以後很多事還需表妹關照呢。”
“表嫂送給我這麽個貴重的禮物,我也無以回報,只能以此為禮,還望表嫂收下。”陸月華抿嘴一笑,她身邊伺候的丫頭寧兒就捧着石玉盒子上來。
打開盒子,一雙紫玉環珮,無論成色還是樣子都是世間少見。
“表妹這樣的重禮,可不敢當。”俞钰晚笑。
陸月華淡淡一笑,道:“這環佩是一雙,正和表嫂表哥二人佳偶,正是合适不過。”
她的聲音朗朗的,非常好聽。說出的話,語氣誠懇。
然而這樣的回禮,也當真不多見。挑這個時候來還禮,說什麽二人佳偶,不正是對俞钰晚最大的諷刺。
站在俞钰晚身後的書彩簡直想罵人了,哪有這樣來刺激人的。自自家小姐與世子成婚後,這陸家表小姐每年也只來一次裴家,每次對俞钰晚都非常冷淡。但如這次這般直接上門嘲諷還真是少見。
“我看妹妹今日帶的絹花當真美麗,我看了真是喜歡,不如妹妹贈與我一朵,就當了回禮吧。”俞钰晚收起笑容道,“世子還有幾日就要歸家,我這兒也有很多東西需要準備,實在繁雜,改日得閑,我定邀妹妹前來好好敘敘。”
決口不提那玉佩之事。
這言笑之意,陸月華又怎會聽不懂,“既如此,今日就不麻煩表嫂了,表嫂喜歡我這絹花,我定讓人送幾朵過來。”
她本也不是來真正送禮的。
說罷,也不待俞钰晚說話,轉身便離開了瓊花苑。
此時正是春季,花圃中的薔薇大朵大朵地盛開,繁華到了極致。陸月華伸手摘了一朵,慢慢地出了瓊華苑。
“小姐,我們何必來此呢。”寧兒自幼就跟着陸月華,對她的脾氣自是熟悉不過,此時出了瓊華苑,陸月華雖然還是優雅美麗,可是那雙看着手中花的眼睛卻深得讓人察覺不出其中情緒。
“其實她也是個可憐人。”陸月華半響,才幽幽嘆道。
寧兒輕聲:“她那位置本該是你的,若不是當年老太公,她又怎配和你說話。”
世家子女們對待平常人家的女子,骨子裏都有種與生俱來的的優越感,連帶着他們身邊的人也一樣。
陸月華不自覺地失笑,“你又懂些什麽。如今那位置可要是公主的了。”
想起現在外間都在說表哥和公主如何如何般配,她以為一直平靜下來的心又無端的難受起來。曾經別人也是這般說她和表哥的呢。
寧兒低聲:“姑娘往日裏見了她,也不怎麽搭話,這次何苦去招惹得自己不開心。既然老太太讓姑娘安心,姑娘安心便是。”
方才小姐與那俞氏一番交談,俞氏竟一常态,反應迅速,倒真讓人意外。
“外祖母年紀大了,我又怎能老讓她操心。”陸月華淡笑。外祖母是很疼她,可是對比起自家嫡孫,她又算得了什麽。
可她終究是忍不住,如今看俞氏連那位置都保不住,讓往日裏的怨恨裏竟然多了一絲快意。可是這快意卻又讓人如此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