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12)
平了,我們就一起隐居山林,練着武功,種種玉米,吃着餅子,讀着兵法,春天播種,秋天收割,過與世隔絕的日子,有兄弟們把酒言歡,有清風明月,有高山流水——”
何宸的臉瞬間格外黯淡了下來。
沄淰忽而胸口一痛,紅玉劍狠狠的插在地上,冒出一股火星,咬牙切齒的說,“輔車相依——形影相随——将軍——我——中了——毒——帶他們走——你也走——我不想殺你們!!!!!走!!!!”
她邊說邊回頭,雙眼紅腫瞪着鬼魅一般的何年道,“你——這個敗類!”說着,便轉身拎着寶劍,忍住心頭的劇痛,緩緩向他挪去!
“殺了他!你中了我的蠱毒!你要聽我的!殺了他!殺了齊岳!齊岳才是你的仇人!我是你的主人!我是你的主人!殺了他!殺了他!”
沄淰忽而頭痛欲裂,“啊——”
她仿佛發瘋了一般,胡亂揮着紅玉寶劍,另一只手卻狠狠抓住砍向齊岳的手,痛苦萬分道,“二哥!你等什麽!殺了我!!!!不能把陳國的大好河山給這個惡人!動手啊!快——”
一串鈴聲忽而響起,自遠而來,仿佛天籁之音,穿透這蕭殺的氣氛,飄進沄淰的耳朵,只聽,那鈴聲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再遠遠的說,“沄兒,醒來,看看,這個世界,很美,一直很美,放下劍,放下,放下……”
沄淰只覺得通體舒暢,再仔細一聽,那串鈴聲便瞬間消失,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皇帝在壽誕之日将皇位傳給何宸,從此,在李福安的陪伴下,他只在後花園種花下棋。
何宸當上皇帝後,下的第一道密令,便是将何年秘密斬首,對外卻宣稱何年抱病身亡,久治不愈,終不治身亡。
第二道密令,便是下旨集齊天下三十二名神醫,一一為昏迷不醒的沄淰請脈看病,朝鳳宮內,各種珍貴藥材,遍布各個角落,而每日,何宸必在朝鳳宮的側殿歇息,上朝之前,也必定前來看她,如此往複七七四十九日,沄淰的身體方有了好轉。
何宸欣喜若狂,第三件宣布的事情,便是将三公主子期下嫁給了齊岳,又将王氏女子親自帶進劉生的府中,舉行大婚。
可是沄淰卻沒有親自去喝齊岳和劉生的喜酒,桂樹下,齊岳和劉生送來的喜酒擺在石桌前,兩道苦澀的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噼啪落下。
清冷的月輝下,她輕輕的吟唱:
九月西風興,月冷霜華凝。
思君秋夜長,一夜魂九升。
二月東風來,草坼花心開。
思君春日遲,一夜腸九回。
妾住洛橋北,君住洛橋南。
十五即相識,今年二十三。
有如女蘿草,生在松之側。
蔓短枝苦高,萦回上不得。
人言人有願,願至天必成。
願作遠方獸,步步比肩行。
願作深山木,枝枝連理生。
昔日的皇帝如今成了太上皇,頓時清閑了很多,此刻的他一副慈祥和藹的模樣坐在沄淰對面,手舉白棋,舉棋不定。
沄淰的兵法暫還拿得出手,只是這棋藝,一向不精,本就沒有耐性,再看父皇竟然又是一番舉棋不定、踯躅不前的架勢,沒下一會兒,便哭喪着臉連聲喊累。
老人家便招呼着李福安,三人一起往前面的花園散步,算是怡情。
初夏,本就令人心浮氣躁,胸中沉悶,就連那樹葉折射的陽光也生生刺得眼睛發疼。
“人皆苦炎熱,我愛夏日長,沄兒,父皇最喜歡夏日,微風浮動,薔薇飄香,尤其是你七夕過生辰的時候,父皇都要從禦花園最清澈的水中給你摘下蓮子,為你做上一碗蓮子羹,你是父皇一輩子的驕傲。”
可是,沄淰卻失魂落魄的走在前面,一步一步,靜靜的走着。
李福安小跑了幾步,走近沄淰身邊安慰着說,“公主,您最近是怎麽了,自醒來後,日夜憂思,這雙眼睛一日比一日紅腫,蚊子她到底是怎麽伺候你的,太上皇和老奴看了,都萬分心疼,公主,您可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啊。”李福安邊說,邊拭着眼角的淚水。
沄淰苦笑,“龍飒自出事那天就不知所蹤,我極其挂念她,便去她的住處尋找,不想人未找到,卻見她每日誦讀的佛經,讀了幾句,覺得內心透徹,看得癡迷,就睡得晚些,這眼睛也是不礙事的。有的時候,想想也極其有趣,以前總是舞刀弄槍的,不知什麽時候,也喜歡看書了,那些昔日晦澀難懂的東西,如今,卻似寶劍一樣,一天不碰,就想得慌。”
太上皇那老人家會心的一笑,“你是自己分不出來到底是喜歡齊岳多一些,還是喜歡劉生多一些,索性,才都不選,可是,時間會證明一切,為何不再等等,何必要生生塞兩個與他們格格不入的女子到他們的命中去呢?沄兒,你這樣做,難道,他們就幸福了嗎?”
沄淰躲進樹下一斑駁之處,假裝堅強的笑答,“無論多久,他們對我的忠誠也是無懈可擊的,我不配,所以,我要将天下最仰慕他們的人送到他們身邊,替我去無微不至、無怨無悔的陪伴他們,一生一世,不離不棄,輔車相依,形影不離。”
太上皇老人家欣慰的點點頭,看着一旁的李公公問,“咱們往前面走走,說不定,會看見更美麗的風景。”
☆、79 花語
“無論多久,他們對我的忠誠也是無懈可擊的,我不配,所以,我要将天下最仰慕他們的人送到他們身邊,替我去無微不至、無怨無悔的陪伴他們,一生一世,不離不棄,輔車相依,形影不離。”
太上皇老人家欣慰的點點頭,看着一旁的李公公問,“咱們往前面走走,說不定,會看見更美麗的風景。”
幾人再往前走,便該到了一處花園,以前,那裏是流蘇的領地,每逢春天,那個勤勞的丫頭便播撒花種,花花草草,粉紅黃白,令人目不暇接,兩人總是在仲夏之夜去那裏徜徉流連,那記憶,美好不可多得。
可是,離開一年多,朝鳳宮無人打理,現在想必無人管理,也該是雜草叢生吧。
可是,當沄淰放眼看去的時候,卻瞠目結舌,意外的似有幾分結巴的問道,“李公公——怎麽——都是紫色的花?好美——”
彩蝶振翅,流連花叢,蜻蜓低飛,薄翼泛黃,聽見人的腳步聲,如可愛的精靈,驚惶飛去,空中,頓時彩翼重疊,美不可言,令人流連。
李公公眉眼帶笑着回道,“公主,你看這些是紫薇、紫芍藥、紫玉蘭、紫繡球、紫色蕙蘭、紫色鳶尾花、紫色菊花、紫藤蘿、紫丁香、紫羅蘭、紫色玫瑰、紫色月季、紫色薔薇……”
“咦,為什麽都是紫色?”
“公主中毒卧床那會兒,劉太師在園子裏種的。”
“他腿腳不方便,還來種花?誰允許他随便來朝鳳宮的?以後,不許他來!”
李福安吓得一怔,居然連步子都不敢邁,剛擡出去的腳,又悄悄縮了回來,踩在花園旁的一處爛泥上,差點滑倒。
沄淰忽而覺得自己的情緒激動的太異常了,便繼續為自己打圓場說,“也不是不讓他來,告訴太師,傳宗接代才是大事,這種花,是小事,等什麽時候,生個孩子,夫妻二人歡天喜地帶着孩子過來給我看時,我才是真的高興。”
太上皇老人家卻笑眯眯的看着那些花兒,似幾分欽佩的點頭說,“紫色,代表優雅,高貴,神秘,沄兒,你仔細看,中間的那一簇,便是桔梗,樣子極其普通,沒有芍藥的高貴,沒有菊花的淡然,沒有紫藤蘿的纏綿,沒有紫薇的柔美,但是,如沒了它,這一園子的花,卻高貴得俗氣,劉太師,果然是花了一番心思,以前,只知道他讀書萬卷,學富五車,沒想到——”太上皇老人家幾分失落的點點頭,聲音似乎有些惋惜。
太上皇忽而又問一旁的李公公,“劉太師的腿腳依舊還是不見好嗎?那三十二神醫就沒去給他瞧瞧?”
李福安恭敬的說,“起初,皇上特意下旨令那三十二神醫去為他瞧病,可是,都被劉太師謝絕了,如果認真治了,也不至于現在這樣,聽幾個大臣說,每逢到陰天下雨,太師的手腳脊背處的骨骼便疼的厲害,每晚都是入睡甚難,可是,太師卻沒有耽誤一件國事,尤其是今年,國內遇見旱情,太師不顧新婚燕爾,不辭辛勞親自查看,一去就是一個半月,引了黃河之水灌溉農田,如今,秧苗如雨後春筍,争搶着冒出頭來,百姓們高興極了,都稱他是神農轉世呢。”
“嗯,太師辛苦了,陳國能有此忠心耿耿的大臣,真是上天厚愛,命工匠打造一把木制輪椅給太師送去,別每天總坐步辇,很是麻煩,再送上些上好的藥材。”
“臣謹記。”
可是,沄淰的眉卻又擠在一起,“陰天下雨”、“渾身疼痛”、“入睡甚難”、“新婚燕爾”、“親自查看”,那些字狠狠的烙刻在沄淰的心頭。
她不禁在心底祈禱道,劉生,沄兒知道你受苦了,求你對自己好些吧。
太上皇老人家忽而擡頭看着一臉哀傷的沄淰道,“沄兒,你是不是怪父皇留住你,沒有放你去隐居山林,如果那樣,事情應該不會是這個樣子,至少——”
“不會。”沄淰擺弄着那紫色的桔梗花,就是對它有一番別樣的喜歡,她摘了一朵,放在自己的袖中,合計着,什麽時候等自己學會了刺繡,便也繡一朵在自己的絹帕上。
“子期一會兒和齊岳來請安,我吩咐他們直接過來,你——不介意吧。”老人家繼續問。
沄淰木然的一笑,“不介意,怎麽會,自己的姐姐,姐夫——”
又是一句姐夫!
她叫這一句“姐夫”,竟傷心欲絕的不知道究竟是為龍紹焱還是齊岳!
明亮的陽光射入眼中,竟讓人不自覺一陣意亂情迷。
未經世事、純潔天真的年紀遇見天下翹楚龍紹焱,雖多日不見,但那明亮的青春卻似這陽光一般,讓人記憶深深難以忘懷。
四人在院中小酌,彼此都不說話,李公公伺候在太上皇身後,看着幾個人異常平靜卻暗湧的表情心生琢磨。
老人家先是開懷一笑,問着身後的李公公道,“李公公,你說,這三公主的性子是不是改了許多,女孩子,為什麽非要等到出嫁了,才有個女子該有的樣子!”
子期微微一笑,那笑卻僵硬得很,擡眼看向不言不語的齊岳,見他沒有說話的意思,才略帶羞澀的說,“以前,都是子期年少無知,做了很多蠢事,今天,子期以茶代酒,向父皇和妹妹賠罪。”
太上皇老人家拿起酒杯,一飲而畢,再觀一側的沄淰,也是拿起酒杯,一口吞下。
她根本不敢看齊岳的眼睛!她自己十分清楚,若不是自己,何宸根本不會下旨,他們,也就無需這般,但是,她相信,早晚,他們都是會過得比自己幸福的,所以,暫且的痛苦換來長遠的幸福,她也不後悔。
“禀太上皇,公主,微臣已和子期公主商量好,如今,天下盛世太平,我們欲歸隐山林,不日便啓程。”
歸隐?
沄淰的心忽而生生的痛,齊岳臉上那一道深深的傷疤,如今竟然好像是長在自己心頭上一般。
“姐姐,你們欲往何處?”
未等子期開口,齊岳便冷冷道,“公主請放心,我一定會将子期公主照顧好,告辭。”
齊岳滄桑的背影消失在那桂樹之後,沄淰只覺得鼻子一酸,淚水便奪眶而出,她不知道,他如今走了,居然連個再見也不說,甚至連個住處都不願告訴自己,他真的就這麽痛恨自己嗎?
太上皇老人家見沄淰難過,便也和李公公離開。
不一會兒,蚊子從外面走來,一臉沮喪的說,“公主,将軍走之前,留了一句話。”
沄淰忽而高興起來,“什麽話,快說。”
蚊子一臉失落的說,“将軍說,早知道如此,那日,還不如被公主一劍殺了。”
“他在怪我。”沄淰苦笑着,“三公主那麽愛他,留在他身邊伺候照顧,我便放心了,至于他說什麽,我也管不了那麽許多。”
“可是,奴婢不明白,公主若真是為齊将軍好,為何不留在身邊,卻要把他們推給一個自己并不喜歡的人,那樣的日子,豈不更加的生不如死?”
沄淰淡淡的說,“父皇這麽說,你也這麽說,可是,将軍是性情中人,若三姐真心相待,一定會守得雲開見月明,痛苦一時換來幸福的一生,值得。對了,明天,把園子中的那些紫色的花都砍了,我不喜歡花!聞見花香,便覺得刺鼻頭暈。”
“公主不能砍!那可是劉太師辛辛苦苦栽培的!”
“就因為是劉太師栽培的才要砍!”
“公主!那能不能留下桔梗!”
“不行!砍!怎麽,你現在也不聽話了?是不是像琳兒一樣,要忤逆本公主!!!”
蚊子倔強的呶着小嘴,泣涕連連跪求道,“公主,太師種花的時候,極其不易,無論是播種,施肥,還是澆水,都要跪在園中,經常滿身黃泥,奴婢見他對那些花呵護備至,不忍心便去幫忙,有一天,奴婢鬥膽,便去問太師,為什麽種那些花,不如讓下人去買一些來種上,可太師卻執拗不肯,看着滿園子的花,才說,那些花會傳達他日夜想對公主說卻開不了口的話,紫薇代表沉迷的愛,芍藥代表情有獨鐘,蕙蘭代表長相厮守、鳶尾花代表念念不忘,菊花代表沉默專一,藤蘿代表無邊相思,羅蘭代表真愛永恒,而桔梗代表一生一世、永不後悔的愛,公主,奴婢求你了!不要砍,公主——”
沄淰早已淚流滿面,記憶中,她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天拿着紅皮雞蛋站在自己面前爽朗一笑時候的劉生,書生氣質,意氣風發,宛如池中荷花,高潔尊貴。他為了自己,犧牲了自己的身體,犧牲了自己完美的家,犧牲了自己的感情,他犧牲了全部,可自己,又能給他什麽呢?只能給他一個天下最完美的妻子,代替自己去照顧他,愛他!
沄淰忽而收起了眼淚,拔劍瘋狂的砍向花叢,不一會兒,花兒便落了一地。
她從地上撿起一枚桔梗,放在蚊子眼前,假裝無聊的說,“愛情,我早已不信了。”
☆、80 受寵若驚
皇帝初登大寶,各國便趁機前來朝賀,八月十五,既是傳統的中秋佳節,更是陳國新皇帝何宸的二十八歲壽辰,各小國瞅準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趁機獻媚。
一大早兒,蚊子就急匆匆的跑進殿來道,大呼小叫的說,“公主,明兒個,才是八月十五,可是今天,琅邪王、昭武王、弦王、梁王便已到,樊藩的王夜香城雖未到,卻也進貢了上好的茶葉,外面好不熱鬧,各位王都被安置在含風殿,那些小宮女,聽說弦王來了,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也不知道美個什麽勁兒,對了,還有——”
“還有什麽?”沄淰一邊擦着紅玉劍一邊問。
她無聊的看着蚊子,難得見她一臉的興致勃勃,便也不忍心奚落,所以,又低頭繼續認真的擦着寶劍。
自從齊岳走了,她只能通過這個方法來緬懷兩人從前一起練功的日子。
“菓洛的龍承皇,明早也會來。”
沄淰的手狠狠的抖了一下,臉上頓時一片冰雪,冷笑一聲,哼道,“來就來呗,可聽說随同前來的還有誰。”
蚊子才慢慢開始試探着說,“我問過皇上身邊的張德海,張公公說,同來的,還有——還有——簡歌郡主。”
沄淰擡眼瞅了一眼蚊子,繼續冷着臉說,“意料之內,我是問,我哥哥獵熊将軍會來嗎?”
蚊子方會意,才舒了口氣,廣明正大的拍着胸脯說,“哦,公主原來是問這個啊,嘿嘿,不只是獵熊将軍,隋安将軍也會來。”
沄淰斜了她一眼,狠狠瞅了兩下,卻又呵呵的笑了。
蚊子趕忙跑到沄淰的身後,幫着她捶着後背道,“公主,別擦劍了,咱們出去逛逛吧,你這天天都悶在屋子裏,骨頭都軟了,我聽說,天乾宮後面新建了一個宮殿,金碧輝煌,異常繁華,動用了上千名工匠,而且,裏面有好多好玩的,又是奇花異草,又是蟲魚鳥獸的,有意思極了,很多宮女遠遠的看,奴婢也想去看。”
正說着,只聽張德海公公這一副柔脆的嗓音道,“皇上駕到——”
卉草飄香處,何宸滿臉春光的進來,清高絕俗,落落大方。
“沄淰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沄淰和蚊子一同給何宸問安。
“平身。”
自從身體好些之後,何宸便搬出了朝鳳宮的側殿,專心處理政務,已有半個多月沒有來看沄淰,今日的何宸是特意過來見這個妹妹的。
沄淰笑着,看着精神奕奕的何宸,一臉春光明媚道,“皇兄到此,真是沄兒的榮幸。”
何宸亦笑,臉上透出一股飽滿的自信,調侃着說,“沄兒,明日皇兄壽誕,你可有禮物送朕?”
沄淰捂鼻一笑,“原來,皇兄是為了要禮物來的,呵呵——”
沄淰看着何宸高興的樣子不禁淘氣着道,“看來,皇兄在朝中必然如魚得水!聽說,各諸侯國的王都親自前來朝賀,陳國的人民有福氣了。”
何宸微微坐下,含笑的看着在對面緩緩坐下的沄淰說,“只可惜,走了一個天下第一的将軍!我猜,他一輩子可能最恨的就是我!”
何宸瞬間便從沄淰的臉上捕捉到一絲的失神,便輕輕一笑,幾分哄笑着說,“沄兒,若不是你,朕也會像齊将軍一樣,跟心愛的人寄情山水,才不會當什麽皇帝,不過,朕既然當上了這個皇帝,就要當好這個皇帝,明天,沄兒就陪朕看一場好戲,朕倒要看看,琅邪王那個老狐貍能耍什麽鬼?居然敢聯合昭武、菓洛來侵吞陳國的國土,真是自不量力,父皇一向懷柔,我可不是,該流血的時候,朕一定不會手軟。”
沄淰親自給何宸倒了一杯熱茶,笑盈盈的說,“明天的晚宴,沄兒自會和其他公主一同前去為皇兄祝壽。”
何宸輕輕搖搖頭,“沄兒,你錯了,那些争風吃醋的女人,去了只會掃興!朕邀請的人,只有你一個!所以,你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體體面面,不允許輸給在場的任何一個女子!這是命令!你看你,明明是豆蔻年華,陽光明媚的年紀,怎麽卻總像我母後一樣,穿得極其素氣,不是白,就是白,我最喜歡看你穿紅色,如同那日你迎我回宮,流丹般的貂裘襯托着你的沉魚落雁的臉,那種美,獨一無二。”何宸的眼神悠遠寧靜,仿佛當日的一切便又在眼前浮現。“張德海!把朕賜的東西放下!”
沄淰此刻的心已是極其不舒服,沉魚落雁?獨一無二?她小心打量着何宸專注自己的眼神,心便更加的沉淪了。
皇兄,沄兒怎麽忽然間糊塗了呢?
沄淰極力保持住鎮定的神色,含着三分嬌笑往門外看,方才發現,張公公正的身後,齊刷刷的立着兩排公公婢女。
張公公滿眼幸福,端正的站在門口,仰頭一板一眼的喊道:
“皇上賜,至尊金玉佛一對。”
“皇上賜,金鑲紅寶石雙龍戲珠手镯一對。”
“皇上賜,金累絲鑲寶石青玉镂空雙鸾牡丹分心一對。”
“皇上賜,金累絲嵌寶石蝶戀花簪一對。”
“……”
“皇上賜,金鑲玉嵌珠寶手镯一對。”
“皇上賜,金镂孔翟紋霞帔墜子一對。”
“皇上賜,雲錦十匹,蜀錦十匹。”
金銀珠寶,錦衣繡緞,琳琅滿目,數不勝收。
到後來,沄淰的表情都變得極其不自然,她木木的跪在地上,掌心情不自禁的沁出汗來,卻依舊克制住自己的惶恐,輕聲細語道,“謝皇兄恩賜!皇妹感激之至!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何宸微微一笑,那笑容,專注,迷人。
他輕輕扶起沄淰的胳臂,只覺得,這個女子是那麽柔軟、瘦弱,竟和外表看上去的飽滿、獨立完全不同,此刻的她微微垂下頭,他只能看見她潔白光滑如牛奶一般的額頭、濃密迷人的長睫毛,還有微微閃着光亮的倔強的小鼻尖。
他情不自禁的牽着她的手,用富有磁性的聲音關切的說,“今年你生辰的時候一直在昏迷着,沒有看見朕給你準備的禮物,明天,朕會親自派人帶你去看。”他自信明亮的眼神中似透出一股奇怪卻令人感覺溫暖的光芒,“朕希望你會喜歡。”
沄淰的身子微微一怔,恍惚間低頭看着何宸依依不舍的放開自己的雙手,內心竟然空了一大片,她甚至不知道,何宸到底是什麽時候離開的朝鳳宮,什麽表情,走了幾步。
何宸一走,蚊子便撒了丫子一般,樂不可支的左看看,右看看,左挑挑,右撿撿,瞠目結舌、語無倫次的說,“公主!這麽多寶貝!這麽多衣服!咱們的好日子來了!公主,你快選選,明天,你要穿什麽,戴什麽,梳什麽發式,跟我說,我蚊子別的不會,梳頭絕對是拿手,哎呦,我今晚是興奮的睡不着覺了。”
沄淰無奈的苦笑,落寞的轉過身,臉上微微有些無奈,郁郁寡歡的說,“蚊子,你先幫我挑着,我出去走走,可能會晚一些回來。”
蚊子依舊留戀在那些珍寶中間,頭也不擡的說,“哦,知道了,公主,公主你早點回來,不休息好,明天的臉會浮腫的,擦再多的珍珠胭脂都不管用的。”
“嗯。”
沄淰走到朝鳳宮的門口,左右兩條寬敞的大路,一條通往父皇的麟福宮,另一頭,便通往皇後居住的夜明宮,朝鳳宮就在兩宮中間的位置,周圍的路也是四通八達,十分方便。
沄淰忽而想起一個人,她本來還是一臉茫然的站在門口,此時的她,卻是腳下飛快,便往夜眀宮的方向走去,她要去的,便是先前梅皇貴妃居住的素臨殿。
何宸登基後,梅皇貴妃被追封為蕙賢皇太後,由于素臨殿是皇太後的宮殿,如今不僅被打掃的幹幹淨淨,而且,還加派了人手進行修建,如今,已是異常的威嚴。
青色的苔藓将整個臺階點綴得有幾分生氣,沄淰提裙緩緩入內,便見一個肩膀寬闊的中年男子穿着下人的衣服在清掃院子。
男子專注的掃地,竟然不覺得院中進了人,當他看見一雙精美的白色金絲粉蝶繡鞋時,才慢慢的擡起頭。
原本木頭人一般的人,忽而驚詫的竟然扔了手中的笤帚,慌忙跪拜道,“公主——不知公主駕到,未曾遠迎,望公主恕罪。”
沄淰一笑,“袁二哥,自從我們回來,你便一直在這裏,如今,已經大半年過去了,不知可好?”
袁二一臉的恭敬,低頭回道,“好,謝公主!”
“老楠和風不平都做了禦林軍左右統領,連賈六也已經做了管理萬匹馬的二等馬官,而你,卻要在這裏掃着院子,粗茶淡飯,難道還要跟我說好?”
“公主把臣安排在這個地方,一定有公主的道理!公主今日來見臣,定有差遣臣的任務,臣定領命,萬死不辭。”
沄淰淺笑,“不愧是将軍身邊善于察言觀色之人,我需要一件東西。”
“何物?”
“鶴頂紅。”
“劇毒鶴頂紅?”袁二的臉頓時緊成一團,但看着沄淰嚴肅平靜的臉,趕忙恭敬的磕頭道,“臣一定能完成任務。”
“嗯。”沄淰緩緩從袖中拿出生死門的令牌道,“此事辦完,你便出宮去吧,直到有一天,陳國到了緊要關頭,我需要你把這枚生死門的火龍令挂在西城門的城牆上,這是我能求你辦的最後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所以,袁二哥,你一定要辦到。”
袁二鄭重的接過火龍令,狠狠的伏在地上,信誓旦旦的說,“公主救臣一命,給臣重生,臣一定不負衆望!請公主放心!”
☆、81 逾越
沄淰走出了素臨殿時,天微微的下起了小雨,一年來的心力交瘁已經讓她的心疲憊不堪,當然,自己也有快樂的時候。
比如,那一天,陳國境外,滾滾黃沙中,靜谧的馬車裏,弦王送自己束發,柔和至深的說,結發為夫妻,生當複來歸,死當長相思,睹物思人,今生今世,粉身碎骨,我都認定你是我的正室王妃!記得,縱然在最黑暗的地方,也會有我帶給你的一縷光明!
比如,那一天,龍紹焱的洞房花燭夜,他抱着垂淚的自己,耐心卻驕傲的說,你的确不同,你純潔,簡單,懂得感恩圖報,總能讓人感覺溫暖,快樂。弦王說,不管怎樣,他都認定你是他的正室皇妃,這說明,你很好,好得讓天下的男子願意為你等待,不計紅塵長短,歲月飛逝。而我,同樣欣賞你那顆善良的心。偏偏就是你,總讓我簡單的就笑,輕易的就痛。
比如,那一天,陽光毒辣,一個美貌無比的男子擡起雙手,撐在她的頭頂,婉轉柔情的說,你慢慢想,我可以等。
又比如……
不知何時下起了小雨,簌簌的落在沄淰瘦弱的身軀上,沄淰停止了自己的思緒,輕輕嘆息道,“将軍,太師,你們是我一生的知己,別人,終究無法取代,但願你們過得幸福。”
沄淰漫無邊際的走着,任憑雨水淋濕自己的頭發,她漸漸停下了腳步,呆呆的仰望天空,冰涼的雨水就落在自己清澈的眸子裏,吸走了眼中所有的溫熱,然後,連同着自己的淚水,緩緩落下。
前面就是一處亭子,名曰歇雨亭,她一看見,就深深的喜歡。
亭子呈八角形,潔白的瓦片如白雪般無暇,每一寸潔白,都能讓她情不自禁的想起齊岳,那個出淤泥而不染的謙謙君子,那個心懷天下的坦蕩君子!沄淰依着淺灰色的石柱,只輕輕一瞥,又瞧見身後,竟不知是哪位有心人栽種的葡萄,透出光亮的紫色,忽讓她又想起劉生的紫色花海。
四個嬉笑着的宮女一身粉色石榴裙從遠處撐傘而過,其中一個伶俐的女子遠遠見到沄淰,便趕緊颌首低頭,慌忙攜三人小步快走的上來問安。
沄淰不顧自己一身的狼狽,只淺笑着問伶俐的小婢女道,“你叫什麽?為何從未見過你?”
那女子擡起頭,冰肌瑩徹,月眉星眼,一副好嗓音如天籁一般,“奴婢宜人,是皇上的貼身侍女。”
沄淰不禁慨嘆,好一個一肌妙膚,柔弱無骨的女子,眼神中閃爍着一股聰明伶俐的靈氣,仿佛吸食了日月的光華,心思細膩,觀察入微,自己明明坐在葡萄架後極其隐秘之地,卻被她輕易察覺,她的臉清純無邪,走起路來,款步姍姍,猶如神仙踏着五色祥雲,衣袂飄飄,舞态生風,那副嬌柔可人的樣子,不恰如當年的自己。
“公主?”宜人見沄淰看得入神,便提醒着問,“公主淋了雨,此處離朝鳳宮路途還遠,不如随奴婢先去換件衣服吧。”
沄淰淺笑,揮揮手到,“不必了,我是練武之身,曾經趴在雪堆裏一夜也無妨,現在想想,還真是懷念那時候的日子。”
是啊,那時,前方,有齊岳金戈鐵馬,身旁,有劉生指點江山,自己,又有何懼?
“你們去吧,我還想在這裏坐坐,只有在這裏,才能看見外面的水闊山高。”
一直坐到暮色深深,雨還未停。
“沄兒——”
沄淰聽見這個聲音,情不自禁的微笑着,她起身,緩緩躬着身體一福,“皇兄。”
“皇兄的禮物就這麽難想,令你一個下午愁眉不展。”
他堂堂正正的又牽起她的手,一股溫暖頓時從他的掌心往她的身上快速蔓延,登時,她的臉,便紅了。
“只是一會兒,怎麽會是一個下午。”她又低下頭,極力的想把羞紅的臉蛋藏在暮色之中。
“可是,卻是朕親眼所見,告訴朕,你是在憂愁什麽?弦王?還是龍承皇?”
星雨劍眉間,何宸關切般的深深看着她的眼眸,他的手輕輕的撫着她的頭,極其親昵暧昧的問,“告訴朕,朕已把你當成這個世界上最相信、關系最密切的人。”
沄淰驚慌,後退了步,木讷的說,“沄兒——沄兒——只是不喜歡整日悶在宮裏,只想過四海為家的生活,皇兄,你能成全沄兒嗎?”
何宸的臉頓時一片落寞,上前一步拉住沄淰的小手認真的說,“沄兒,等有朝一日,朕滅了琅邪、昭武,一定帶着沄兒看遍世間山明水秀、浮岚暖翠。”
上好的紫檀木制成的梳妝臺上,镂刻的祥雲圖案的圓形銅鏡旁,錯落擺放着鑲嵌着紅綠寶石的“富”、“貴”、“吉”、“祥”四個首飾盒子。
沄淰端量着鏡中的自己,靥如飛仙,明眸流眄,烈焰紅唇,玉指素臂,她波光流轉,擡眼看着那號有傾國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