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吾言在屋裏整理完剛謄好的《山野集》,準備給趙符送去,一開門吓了一跳。“你怎麽在這裏?你來了多久了?為何不進來?”吾言左右瞅了瞅,“你在這裏傻站着,萬一被郡主發現怎麽辦?”說着把李語拉進屋,掩上門。
“你要去哪裏?”李語故作漫不經心。
“給先生送書稿。”吾言舉起手上的書晃了晃,“今日怎的有空過來?就到大婚了,此刻不是應該在宮裏忙麽?”
“想你了。”李語順手拿過書稿不經意地翻着。
吾言看李語眼睛紅紅的,想是這段時間他過于勞累了吧,“最近都休息不好?看你一臉倦容。”
李語微笑着搖搖頭,走到書桌旁,把書稿放下,看到了放在一旁的蟠龍玉佩,“以後這玉要随身佩着。”
“我也想,只是如此的話,旁人不都看見了麽。”
“以後…無需再擔心別人了。”
吾言擡手輕輕摸了摸李語的臉,“我自是無所謂,可你是皇子,我不願別人以這些事使你煩憂。”
李語握住吾言摸着自己臉上的手,“我生平沒有一刻如此時一般痛恨皇子這個身份。”
吾言伸開手臂将李語攬到自己懷中,“不要痛恨,你做得很好了。還記得在六郡時高呼着你名號的百姓們麽?你在他們心中可比青天和日月。”
李語也順勢抱着吾言,把臉埋在吾言腹部,“可是…我只想要你。”
吾言拍拍李語的後背,安慰道,“我不已經是你的了麽?你忘了在別院的日日夜夜麽?”
李語收緊了抱着吾言的手臂,“可是我想要你永遠在我身邊。”
“我會的,我會永遠都在你身邊的,除非你有一天厭煩了,否則我不會走的。”吾言以為李語是因為婚事太過煩心,過來找他排解排解而已。
“對了,郡主有知曉我們的事麽?”吾言不知廣平是否有給李語惹出什麽麻煩,上次李語說會處理好,也不知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情。
Advertisement
“沒有,她什麽都不知道。”
“那就好。”
此時響起了敲門聲,吾風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殿下,禮部的人來了,請您過去。”
吾言見李語抱着自己仍不松手,推了推他,“快去吧。”
李語無奈地松開吾言,輕輕說,“晚上等我。”說完慢慢轉身離去。
“嗯?”吾言才反應過來李語剛才說的話,可是自千陽郡主來府以後,李語從未晚上來找過他,李語這是怎麽了。
吾言下定決心,即使李語晚上來找他,也只能讓他待一小段時間,萬不能讓郡主起疑心。
雖然是下定了決心,吾言還是很希望李語晚上能來找自己的,誰會不希望多見到心愛之人呢。而且,往常都是李語想出現就出現,很少與吾言提前約好時間,故而吾言從未對李語抱任何期待,任他來去自如。
但此次李語竟約好了晚上見,那必是會見的。于是吾言趁着下午空閑跑到廚房親自熬了些湯,準備李語來時讓他喝些補補身體,看着李語臉色越來越差,吾言也只能為他做這些了。
吾言自太陽還沒下山的時候,就早早回到屋裏等着。雖明知時辰尚早,但不回屋等着就總覺不安。
然而等到夕陽已落,晚風漸起,李語沒來;燭光盈盈,月已高懸,李語沒來;更鼓三敲,夜深人靜,李語依舊沒來。
桌上的那碗湯早已涼透,吾言臉上的表情也漸漸由期待變成了失望。但吾言仍在心裏為李語找着可能的借口,也許李語因為某些重要的事耽擱了。
他走到桌邊,拿起自己譜的琴曲,雖然吾言并沒有李語那般精通音律,但也是熟讀禮樂的。他想将這首親自譜的琴曲在李語大婚的時候送給李語作賀禮。這琴曲還差最後一小節就完成了,可是這一小節卻總是不知如何處理才好。
吾言看着琴譜,卻并無心思考慮宮角羽商,滿腦子都在猜測李語沒有赴約的緣由,想着想着竟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睡夢中,吾言模糊感覺有熟悉的氣息靠近自己,随後整個人不知不覺就躺平,手臂不再有壓迫,渾身都舒服了很多。朦朦胧胧中看到李語在解自己的衣服,吾言笑笑,閉上眼嘟囔了一句“語。”
很快,帶着一絲體溫的外袍被退下,身上感覺有些許涼意,吾言下意識地伸手到旁邊抓來被子蓋到身上。朦朦胧胧中又看到李語也在寬衣,吾言又嘟囔着“語,快來被子裏,外面冷。”
燭光熄滅,吾言模糊地感覺自己被人抱住,踏實的感覺傳來,心裏滿足極了,也翻身抱住身邊的人,往那人臉上蹭了蹭,邊蹭邊輕喚“語。”
突然,吾言猛地離開那人的懷抱坐了起來。“你怎麽在此?!”
李語用胳膊支起上半身,“我為何不能在此?”
“你,你不應該在我這睡的,被郡主發現可如何是好啊?”吾言有點急。
“她不會發現的。”李語伸手去攬吾言的腰。
吾言擋住李語的手,“為何不會,若郡主發現你不在卧房,或者被別人…”
李語用力把吾言拽倒在床上,緊緊摟住他,“我都安排好了,相信我。”說完又把吾言抱住。
吾言還沒有完全放松下來,還在想着萬一,李語的唇已經覆了上來,同時腰上傳來了李語手指微涼的觸感。瞬間,吾言的理智喪失大半,随着李語的唇和手都在往下移,吾言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次日醒來時,枕邊人已不在,吾言回想起昨晚如夢境一般,要不是有渾身的酸麻作證,吾言都不敢相信從別院回來後還能和李語有肌膚之親,想起昨晚李語趴在自己身上喚着自己的名字,吾言癡傻地回味了好久。
起身穿好衣衫,看到桌上的碗已經空了,下面壓着一張字條,“見卿安睡,實不忍擾卿好夢。今日谒太廟,歸時若晚,卿當自睡,勿待我歸。”
吾言看完字條,會心一笑,等等,“歸時若晚,卿當自睡,勿待我歸”,難道他晚上還要來?吾言覺得李語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點,今晚絕對不能再這樣了,眼看他就要大婚,萬不能在此時弄出什麽差錯。
······
吾言到學堂時,吾泰正在聽趙符講《孔雀東南飛》。
“先生,泰兒還小,講《孔雀東南飛》恐怕不合适吧?”吾言覺得這個故事太過悲傷,并不宜作啓蒙之學。
趙符停下,白了一眼吾言,“泰兒可不是你。你看他年齡不大,有時看事情比你還透徹。當然,這都多虧了泰兒有個好師傅。你說是不是啊,泰兒?”趙符轉過去朝泰兒使個眼色。
泰兒嘟嘟嘴,不緊不慢地說,“師傅固然重要,但泰兒以為自己的聰明才智更加重要。”
趙符氣結,臭小子竟然不給師傅面子,還反誇自己聰明。
吾言被泰兒的小樣兒逗笑,“既然你說自己聰明,二哥便問問你,你可明白為何仲卿與蘭芝要分別?”
泰兒想了想,“當然明白,仲卿的娘親不喜歡蘭芝,讓仲卿休掉她,最後仲卿将她逼走了。”
“不對。”吾言想着泰兒果然還只是孩子而已,“逼走蘭芝的是仲卿的娘親,不是仲卿。”
吾泰不服氣地說“明明就是仲卿軟弱不敢忤逆娘親,只能委屈蘭芝。若非仲卿開口要蘭芝走,蘭芝才不會離開,就是仲卿逼走了蘭芝。”
吾言被吾泰說得一愣,“可是仲卿最終與蘭芝一同赴死,也可印證他與蘭芝情比磐石,送走蘭芝只是一時的無奈之舉。”
“哼,都是借口。敢同死卻不敢活着相守,仲卿就是懦夫!”
聽着吾泰稚聲稚氣地所出這番話,吾言心中甚是驚訝,不禁看向趙符,只見趙符一臉得意的樣子,好似在說,看吧,為師教出的徒弟厲害吧。
吾言只好自覺地退到一旁,不再打擾師徒二人傳道授業。
······
午飯時分,趙符想着《孔雀東南飛》的故事,突然問吾言,“小吾言吶,你有沒有想過有天你會離開殿下?”
“……後學還未曾想過這個問題。”吾言繼續吃着。
“自古皇家多薄情。且你還小,尚未及弱冠,将來要經歷的事還多着呢。殿下大婚之期将近,以後府裏多了女主人,她未必能一直容你在殿下身邊。”趙符想起自己那段少年之戀就是在汝陽王李證婚後發生了變化,李證何嘗不是活生生的焦仲卿。雖然李語可能與李證略有不同,但是又有多少不得光明正大在一起的感情能夠與明媒正娶相抗衡?
“後學只期望能伴與殿下左右,未敢有一絲一毫的奢求。但如若将來我的存在讓殿下陷入兩難,我想…可能我也會選擇離開吧。”吾言嘴上是這麽說,心底卻泛起凄涼之意,天下之大,自己卻早已無家可歸,若離開王府,自己又能去哪裏呢?
看看坐在對面認真吃飯的泰兒,吾言心想倘若真的有那樣的一天,絕不能帶着泰兒一起去受苦,于是吾言又對趙符說道,“如我真的離開,泰兒就拜托先生了。”
趙符擺了擺手,表示談不上拜托,自己這一生,恐怕都不會有子嗣了,所以心裏早就把這孩子當成了自己的親生兒子。
吾言感激趙符對泰兒的心意,随即小心地問道,“先生可後悔與汝陽王殿下的情意?”
“後悔?”趙符苦笑了一下,“自是不會。曾經的日夜相伴,琴瑟和鳴,如夢如仙境,只能說君心不與我心同,磐石蒲葦不可求罷。”
“只要先生不悔,後學以為便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