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經過在六郡兩個多月的奔走,李語這個欽差終于到了回京複命的時候。李語這兩個月的赈災,政績斐然,六郡百姓無人不知信陽王,而六郡官場卻對他幾乎罵聲一片。其實李語來六郡之前,本是打算各方面弄得差不多就行了,争取赈災的同時不要得罪太多人。然而當身在六郡,看着鄉間餓殍遍野,百姓上頓不接下頓,許多村莊已然空無一人的時候,看着城裏的大人老爺們日日歡歌設宴,吃着肉喝着酒,白花花的米飯因一粒灰就要被倒掉的時候,他忘了他的“初衷”,他開始對赈災這事認真起來,而他也知道,一旦認真了,回京後就不會有好果子吃了。
吾言很慶幸自己跟着李語來了南方,這一次的行程讓他确實看到很多,學到很多,也懂了很多,就連體格都比以前結實了不少。最重要的是,他對李語的了解也越來越深,從一開始完全不明白李語的想法,到現在經常通過李語的表情就能大概猜到他的意思。在李語身邊,吾言總能體會到強烈的安全感,吾言也逐漸越發信任李語。而對于那次針對自己的刺殺事件,由于後續都沒有再發生,吾言也就沒有再去深想。
回程總是讓人感覺比去程快,一行人越往北走,天氣越寒涼,快到京城的時候,路上已然都是積雪。離京城越近,李語就表現的越發奇怪,先是減緩了一行人趕路的速度,又借口身體不舒服停留驿站數日,今日按照正常速度明明可以在日落之前進京,李語偏偏在驿站吃午飯的時候臨時決定停止趕路,明日再進城。
驿站背靠高山,吃完午飯的李語拉着吾言到驿站後山的一個矮坡上随便走走。
天上已下了一陣小雪,兩人在雪上漫無目的的走着,腳下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吾言先開口,“你是不是不想回京?”
李語默默點頭。
“你怕朝臣因為你赈災的事進讒言,而皇上不信任你,反而指責你?”
李語搖頭。
“你怕見到安陽王,不好和他交代鄧江的事?”
李語搖搖頭。
“你怕懷陽王見我還活着,心有不甘繼續害我?”
李語又是搖頭。
“好久不在京城,不在府裏,感覺陌生?”
李語還是搖頭。
“我倒是因為好久沒見澤兒,沒見先生他們,心裏有點忐忑呢。”吾言自顧自說道。“所以,你到底為何不想回去?”
李語沉默了一會,反問吾言,“離京這段時間,你過得開心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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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心。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卻是我最開心的一段時光。”
李語停下腳步,為吾言輕輕拍打下肩上的落雪,“等回了京,恐怕這種快樂很難再有了。”李語說完繼續向前走着,“這次離京,我方明白,京城于我而言就像牢籠,這麽多年一直将我囚困,身和心從未自在過。宮內外充斥着權力的血腥,多少人若蠅蟻般趨之若鹜,我本想作為旁觀者,卻深知自己本就是局中棋。此次去南方,我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樂和自由,哪怕只是竹棚下的一張小床,哪怕只是糙米殘湯,我都感到無限滿足。我很享受脫離這盤棋局的自在,而明日,我又将重新踏入那座囚牢。這是我的命,我掙紮也好,順從也罷,終是逃不過這命。”
吾言沒有說什麽,只是默默聽着李語說的話,他知道李語說的事,安慰是無用的。
走着走着,兩人到了矮坡的最高處,并肩而立望向遠方。天空因下雪的緣故略顯陰霾,遠處京城灰色的城牆上一抹潔白。
吾言突然開口,“我有一個問題想問你,但是……。”
“講。”
“難道你不想繼承大統麽?你看這次赈災,你獲得那麽多民心,如果你繼位一定可以受萬民擁戴。”這個問題是一個很禁忌的問題,但是吾言還是問了。
李語笑了笑,他很感謝吾言認可他,“民心也就是人心,是一個很容易變的東西,不能作數的。且我不覺得自己能成為一代明君,明君要有手段,要會禦人,要明察秋毫,要平衡朝局,要時刻以江山為重,否則,很容易成為昏君。在做君主這件事上,我一直認為安陽王比我更合适。”
“也許你只是對權力不感興趣罷了。”
看着吾言被凍的發紅的耳朵,李語突然心情沒那麽沉郁了,笑着問吾言,“那你覺得我對什麽比較感興趣呢?”
“我哪裏知道。”被李語看的發毛,吾言又開始緊張起來。
李語其實很想問吾言是否願意一直追随他左右,轉念又想這小子經歷太少,誰知道将來又會發生何事,以後再說吧。
雪就這樣零零散散下了一夜,第二天天亮的時候,終于要回到那個看似繁華卻暗流湧動的京城。一行人先回王府,之後李語要去宮裏向皇上複命。
吾風老早就在門口等着,終于看到了遠處出現幾個人影,立馬興奮地跑了過去,“殿下,你們終于回來了!可給小的急壞了。你們怎麽晚這麽多天才到啊,吓得小的以為出了事呢。”
吾銘朝殿下努努嘴,向吾風示意都是因為這個人,大家彼此看看都笑而不語。
吾風招呼着其他家丁過來幫忙牽馬,接行囊,和吾銳、吾銘好久沒見,嘴上聊着一路辛苦,其他人則直接進府去了。全府的人都知道主子回來了,都緊張忙碌了起來。李語和吾言剛走到中院,就看見泰兒啪嗒啪嗒跑過來,嘴上喊着,“二哥!語哥哥!”
“诶,泰兒真乖!”李語上前把泰兒抱起來,“有沒有想我?”
“泰兒天天都想語哥哥。”泰兒笑呵呵地說。
“那親親。”李語說着把臉湊過去。泰兒乖乖地親了一大口。李語滿足地把泰兒放下來。
吾言上前摸摸弟弟的頭,“泰兒長個子了呢,看來先生把你喂的不錯。”
吾泰也學着吾言的模樣打量着吾言,“二哥也長個子了呢,看來語哥哥把你喂的也不錯。”
李語在旁哈哈大笑。吾言佯怒,“多日不見你就沒大沒小了,竟敢取笑兄長,一會兒二哥要考你《三字經》!”
吾泰立刻做委屈的樣子,扯了扯李語的衣袖。
“泰兒不怕,不就是《三字經》嘛,背不下來又如何。語哥哥給你帶了禮物,跟你二哥去看看喜不喜歡。”
王府另一頭,吾銳到趙符房間敲門沒人應,他手裏拿着個錦袋,一副緊張的樣子。剛要離開時,看到趙符從不遠處走了過來,越走近吾銳越發緊張。
“喲,銳兄回來啦!我就說這一路上大家為何如此都高興,原來是殿下回府了。”趙符手裏還是拿着那把破蒲扇,大冬天的也不嫌冷。
走近見吾銳緊張的樣子,趙符小心地問,“銳兄?你怎麽了?”
吾銳把手裏的東西遞給趙符,“我聽說吳郡的竹扇很有名。我看先生平時總是拿着這把破蒲扇,所以路過吳郡的時候順便給先生帶了一把竹扇。希望合先生的意。”
趙符受寵若驚,趕忙打開錦袋取出竹扇,可以看出做工非常細致。扇骨順滑無卡澀,扇面宣紙潔白如雪,粘合的也很好,只是扇面上無字亦無畫。“多謝銳兄,甚合我意,只是為何選一把空白扇子呢?”
“我一個粗人不懂字畫,所以選了空白的,先生自己随意題字作畫吧。”吾銳說着就要走,被趙符一把拉住。
“銳兄改天有空,陪我去逛梅園吧,這個季節梅開的正好呢。”
吾銳沒想到趙符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爽快地應了。
李語短暫休整換上常服進宮複命,臨走的時候跟吾言說這次進宮複命,最壞的可能就是有一段時間他都回不了府了,不過過些時日他自會回來的,不論怎樣他都無需擔心。
李語的話反而讓吾言很擔心,原來為民做事是一件如此危險的事情。李語去了三個時辰還沒有回來的跡象,吾言開始心慌起來。在前院走了一圈又一圈,不時到門外張望,不會真的出現最壞的情況吧。
冬天的白晝很短,很快日落天黑,府裏各房點起了蠟燭。趙符下午路過時就發現吾言在前院獨自來回轉悠,這會兒路過發現他竟然還在,就走過來問他,“小吾言,你為何一直在這裏?”
吾言不忘行禮,“先生,我在等殿下回來。”
“喲,南方之行,我覺得你跟殿下關系親近了不少啊~”趙符又開始不正經。
“以前是後學不懂事,對殿下多有誤會。”
看着吾言還是一臉焦慮,趙符沒了開玩笑的興致,“天這麽冷,你看你凍的。殿下複命定是要花些時間的,晚一點就回來了,你回屋去吧。”
吾言不肯,他總感覺心裏不安。
趙符看着吾言的樣子,這麽擔心殿下,這小子不會…?“你跟殿下,到哪一步啦?”趙符正經不過兩秒鐘。
“什麽到哪一步?”吾言一頭霧水。
“就是那個,那個。”趙符邊說邊比劃親密的樣子。
吾言還是不懂。
趙符對吾言翻了個大白眼,這傻小子真是又愚又笨,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