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斐然自是見過歐榮澤的,只不過時間久遠,他已經記不清長相,聽他提起,倒是有些印象。只是,他有必要這麽驚訝嗎?
“你,你怎麽會在這?”歐向奕現在感覺好象被人用力甩了一巴掌,有點暈有點懵。
歐榮澤看了他一眼,便瞥開目光,任愛麗絲推着他來到餐桌前,拿起刀叉,默默用餐。
從二叔那得不到答案,歐向奕将視線移到歐向煜身上,“大哥,這怎麽回事?”
“就如你所看到的,”歐向煜的動作永遠那麽斯文優雅,不受影響地切下一小塊牛肉,放在嘴裏,細細咀嚼。
反觀歐向奕,倒是快被這兩人氣炸了。
“我問你二叔為什麽會在這,你,你為什麽會把他關在身邊!大哥,你到底想幹什麽?!”
“你以為我想幹什麽?”歐向煜淡淡瞥了他一眼,執起紅酒杯輕輕搖晃後,淺啜了一口。
“你----”歐向奕火冒三丈,氣得來回踱步,眼光瞥到斐然淡定中帶點疑惑的目光,他才稍稍安定一些。
重新坐回餐桌上,看來他是有些反應過度了。
可是,可是----
大哥和二叔住在一起?這情況是不是有點太詭異?!
若說孝順、伺候,怎麽說也該是把爸接來住在一起。可如今,與兩兄弟置氣的老父親還遠在加拿大,前陣子通話時,敏姨還說老頭子身子骨不錯,和鄰居家的老頭一塊迷上了釣魚,剛興致勃勃地買了漁具回來。
要說大哥孝順二叔?這兩人在他記憶裏就沒有多親的時候,自他從英國回來就沒見他們單獨說過話。再經歷奪權失敗這種事,更是別談會孝順、伺候這種事了。
難道因為那一槍,歐向煜良心發現,愧疚?
擡眼看向對面沉默不語,舉止優雅的男人,歐向奕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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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疚?見鬼的愧疚!當初那一槍開得那叫一個快狠準,根本就是精心思量的結果,估計連二叔腿殘也是被他計算在內的。
讓那種人說愧疚,打死他也不信!
那麽,眼前這詭異至極的畫面到底代表着什麽?
還有----
歐向奕目光移向歐榮澤,那人看來也是不打算給他什麽答案,雖眉間深鎖,似有不甘,卻也是一副不願開口的大爺模樣。
任他揣測!
為上位争奪了一輩子的人,會甘願窩在這英國小鎮的偏僻郊區,雖生活無憂,可----
也太與世無争了一點。
不像歐榮澤的性格會做出的事。
輪椅,他差點遺漏了這一點。
當初,歐向煜那一槍是打中了他的腿沒錯,可----應該不至于嚴重到要坐輪椅吧!
還是,在那之後,他又受了什麽折磨?
視線重回歐向煜身上,後者正無所覺地享用美食,大概被盯視久了也有些不習慣吧,歐向煜擡眼正與他的目光對上。
陰險!
這是歐向奕給他的定義!
早該知道他不會善待二叔,卻----無力阻止。
現在是二叔的腿被廢了,那麽将來呢,還有什麽在等着他?
無故感受到來自對面那位不友好的視線,歐向煜輕挑眉毛困惑地看着他。
“你怎麽了?英國的食物不合你胃口?應該不會啊,不過離開幾年而已。”
歐向奕垂下眼不再與他對視,憤憤切着盤子裏的主食。
晚餐後,歐向奕想上前與二叔交談兩句,結果臉色陰沉的男人立刻吩咐愛麗絲将他推回房間。
碰了一鼻子灰,歐向奕轉而奮戰親生大哥,無論如何他也要搞清這其中的貓膩。
斐然坐在沙發上悠哉享受飯後水果的同時冷眼看着男人兩頭亂撞的狼狽樣,挺可笑的。
歐向煜不急于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坐在鋼琴前掀開琴蓋,雙手搭在琴鍵上,十指靈活擺動,優美的旋律從男人指間流淌。
緩緩地,像小河流水,安靜,平和,讓人的心不自覺跟着一塊流動。
斐然閉上雙眼,享受這片刻的寧靜。
歐向煜的故事也像這曲子一樣,沒有波折。
或許該說是他的性子使然,縱有風浪,也被輕巧化解。縱有棱角,也被細細磨平。一切,看似沒有懸念。一段,沒有起伏的人生。
優秀的長子,品學兼優,從小被灌輸繼承家業的思想,他努力扮演好兒子好大哥的角色。
父母愛護,兄弟信賴,他一直做得很完美。
如果沒有那個人,也許,他的完美會持續到今天,以及更久。
那個人,自他有記憶以來,就是他崇敬的對象。
斯文有禮,親切和藹,有着如沐春風的笑容。
那個人會蹲下身子,輕聲細語地問他,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那個人會騎着自行車與他一同到郊外踏青,賞盡落日餘輝。
那個人會在他唯一一次與同學打架而被請家長時,扮演父親的角色與老師懇談一番。
那個人教了他很多做人的道理,那個人告訴他,只有彬彬有禮的紳士才會受到青睐,進而得到期望的愛情。
他相信了這句話,努力把自己打造成他心目中的形象。
相比于十五歲的年齡差距,卻有一條更大的鴻溝橫亘在他們中間。
年少的歐向煜卻從沒想過放棄,直到十八歲那年。
那個人,結婚了。
一個身穿華麗禮服的女人挽着他的胳膊出席自己的生日聚會。
精致的妝容,優雅的舉止,出身名門,品位不凡。
那個人有些驕傲地介紹,這是他的未婚妻。
父親淡淡地回應,一屋子剛跟他說過生日快樂的人們都聚在了那個人與他未婚妻身邊,不停說着“恭喜,恭喜。”
所有人都忽略了他,站在主角舞臺上的他。
明晃晃的燈忽然變得刺眼,他紅了眼眶,卻強忍着沒讓淚水滑下。
他在那個人臉上尋到笑容,是曾經對他露出的溫如春風的笑容。
如今,他的眼裏只有那個将與他共度一生的女人。
而自己,直至聚會結束,那個人也沒有看過來一眼。
那天晚上,他沒有睡,獨自來到庭院的梧桐樹下,撫摸粗壯的樹幹,回憶與那個人一同種下這棵樹的情景。
一棵被命名“煜”的梧桐。
他沒有來得及告訴他,自己一直偷偷叫這棵樹為“澤煜”。
取他和那個人的名,緊緊相連。
他在這裏埋葬掉一些東西,比如幼稚、懦弱、偶爾貪玩的心,一點點的多愁善感。
從此,他戴上了面具,更加完美更加盡職地扮演歐家長子的角色。
他在那個人的婚禮上伸出手與之相握,一句淡淡的“恭喜”,瞬間拉遠兩人間的距離。
他考上了大學,他添了第一個孩子。
他交的第一個女朋友是學生會副主席,他給兒子買了遙控汽車作為周歲生日禮物。
他大學畢業正式進入歐氏,他迎來了生命裏的第二個寶貝。
他結識了李佳凝,他與妻子的婚姻走到了盡頭。
他在歐氏站穩腳跟,他争權奪利的野心初現。
他宣布與李佳凝訂婚,他正式拉開與他對戰的序幕。
他認識了言研,他拉攏了歸國的歐向奕。
他宣布與李佳凝解除婚約,這是着險棋,可正如他所說,他不想再等了。
他要親手拉那個人下馬,完全,占有他。
歐向煜的故事不長,幾分鐘說完。沒有表情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卻從那略帶悲傷的音樂中體會一絲絲傷感的味道。
斐然輕晃酒杯,思緒從那故事中掙脫出來,瞥一眼坐在鋼琴前十指輕揚的男人。忍耐,就是心機的最大體現。那個男人,等了多久,就計劃了多久。他的愛,不值得同情。
歐向奕的震驚不是一點點,這個答案他絕想不到。大哥,愛的人居然是----
記憶裏的二叔是溫文儒雅,待人和善的紳士,現在想來大哥的确是和他走的同一路線,雖然多了幾分冷漠,但神韻和氣質卻是學了幾成。
若如他所說,接下來的一切都說得通了。利用言研造成假象,以放松男人的警惕,也借此機會擺脫了李佳凝,不管是不是冒險,這都是必須要解決的。奪位成功後,毫不留戀地讓給了他,只帶着二叔來到這偏僻的英國小鎮悠閑度日。當日那一句“不想再等了”想來,也是被逼太久,強壓在心底的痛苦再不宣洩就要崩潰了。
若從十八歲算起,整整十二年,心裏想着那個人,親眼看着那個人和妻子兒女快樂天倫,那種感覺----
歐向奕自認沒他那份自制力,沒有斐然的時候還好,可現在他切實感受得到大哥所承受的痛。什麽都不做,默默等待,他辦不到。他寧可摧毀一切,,也要得到他所想要的。哪怕得到的只有恨。
眼神無奈地望向斜靠在沙發上的男人,嘴角挑起苦澀的笑,這樣的生活不算完美,但這樣的生活卻是必須。
一曲完畢,歐向煜起身,對站在身後的人說,“我不陪你了,早點休息。”轉身,朝一樓的卧室走去。
在經過沙發時,斐然突然起身,雙手插褲袋,很随意地說出兩個字,“變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