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試做藥
王詠絮見程丹若着實不想再被?謝, 識趣地換了話題。她挑了不會錯的開頭?:“你在看我祖父的詩集?”
程丹若看向案幾上的雜集,點點頭?:“大宗伯的詩寫得很生動。”
王詠絮道:“我祖父說?, ‘真詩在民?間’, 風雅頌流傳千古,皆是自然之音,所以格調與真情, 真情為重, 只要發自真心,雅俗共賞。”
程丹若笑了, 又道:“附錄還有你的兩首小詩, 我也很喜歡。”
王尚書?的雜文?集有論詩一篇, 附上了王詠絮幼年之作, 一詠貓, 一詠金魚,都有天真質樸的可愛。
王詠絮露出一個小小的笑容:“待我再集些詩詞,便也出一本詩集。”
程丹若:“拭目以待。”
王詠絮看了她一眼, 倏而苦笑:“姐姐真是性情中人, 可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何年才能?達成心願。祖父的詩集錄我之作, 大家不過一笑置之,我若印刻詩集,必是要連累王家的聲譽。”
時下, 女子出文?集本就不多,有些許作品流落在外,也是與夫君合錄, 這算是夫唱婦随的佳話,文?人們普遍寬容。但女子單獨出一本詩集, 難免會被?人說?道,尤其未婚女子,總讓人覺得不大檢點。
刻薄一些的,還會與風塵女子相?提并論。
王詠絮自持文?采,亦有才女之名,卻局限于後宅閨閣,離真正傳出詩文?還有很遙遠的距離。
程丹若對古代始終隔了層,不敢貿然提議,只安靜地傾聽。
大約是怕交淺言深,王詠絮點到為止,沒有多說?,又換了個話題:“姐姐是哪裏人?”
程丹若無意隐瞞來歷,把身世簡略地說?了。
王詠絮十分訝異。她原以為程丹若是晏鴻之的遠房親戚,家道中落,方才被?收為義女,沒想到她全族死絕,真正的孤家寡人。
“是我冒失,讓姐姐想起傷心事。”她不由道,“還道我已?經命途多舛,未曾想你的經歷,比我艱難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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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捧着茶盞,等她往下說?。
果不其然,猶豫片刻後,王詠絮舊話重提:“姐姐不問我為何落水嗎?”
“你想說?的話,我願意聽。”程丹若沒有探究人隐私的習慣,“不想說?,我也不需要知道。”
王詠絮卻道:“其實在京城早就是人盡皆知的事,我已?經……”她頓了頓,方才道,“那時候我犯病了,才不小心落水的。”
聊起病情,程丹若就精神了,放下茶杯:“痫症嗎?”
王詠絮嘆氣:“姐姐果然已?經知道了。”
“我是大夫,猜的。”她說?,“請大夫針灸過沒有?”
“請啦,祖父專門?請了田院使為我診治,說?是淤血蒙閉心竅所致,也有吃藥,只是不見好。有時飲食不調,或氣急了,吹了風,便會發作一二?。”
王詠絮自嘲道,“十歲時,昌平侯夫人過壽,我被?臺上的鑼鼓吓到,當時就犯了病,京城的人都知道我……”
程丹若問:“是生下來就有,還是生過病才有的?你家裏人有沒有過?”
王詠絮愣了一下,人家聽說?這事,多半是寬慰或同情,怎的她還問上了。
“抱歉。”程丹若道,“大夫的習慣。”
“無妨。”王詠絮升起微弱的希望,“這病,能?治嗎?”
程丹若說?:“痫症可以調養,盡量減少發病,也不影響生育。”
王詠絮張張口,沒想到她會把生育放嘴邊。
“可以讓我把脈嗎?”程丹若第一次遇到癫痫病人,頗為好奇。
王詠絮猶豫下,乖乖伸出手腕。
程丹若認真替她把了脈,又看了舌苔。
舌紫暗,脈弦澀。她忖度道:“是瘀阻腦絡症,外傷引起的吧?”
“正是。”王詠絮已?有幾分信服,細細說?來,“幼時乳母大意,将我摔到地上,聽說?當時沒什麽,後來被?母親發現我頭?上有腫包,方才知道跌了跤。”
程丹若點點頭?:“事已?至此,神傷無益,按時針灸,遠離水源,早起早睡,少思少慮,生活并無大礙。”
王詠絮澀然一笑:“也是,多謝姐姐了。”
兩人默契地跳過此事,又說?了些京城的吃食。
過半個時辰,天色不早,王詠絮方才提出告辭。程丹若送她回?正院,和王四?太太寒暄兩句,這才結束一天的社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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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詠絮與母親、兄長回?到家,免不了說?起今日的事。
王四?太太聽聞始末,不禁嘆息:“沒想到竟是孤女,身世也委實坎坷了些。”
“我觀她舉止雖有粗疏,卻是個磊落的人。”王詠絮點評,“不以習醫為恥,不諱言過往,亦不見谄媚逢迎。”
王四?太太問:“聽你的意思,是個可以結交的?”
以王家的處事,絕不可能?有恩不報,但怎麽報,就要仔細斟酌了。倘若她是小戶人家的姑娘,那麽,王家備一份厚禮,四?太太收她作義女,再為其父兄謀一份前?程,就算是十分妥當的報答了。
可這在程丹若身上行不通。
她是晏家的義女,洪夫人也委婉拒絕了王家的意思,又無父兄在世,實在是無處下手。
總不能?送錢吧?這也太侮辱人了。
“母親,程姐姐不難相?處。”王詠絮說?,“她就算是個小家子氣的,看在這次救命之恩的份上,我也尊她一聲‘姐姐’,何況人不壞,自該真心結交。”
王四?太太嘆口氣,人情債可不好背,但一時想不處別的法子,只好道:“既然子真先生能?收她為義女,人品必然不差。無論她出身如何,我們拿她當正經小姐來往就是。”
“下月家中賞梅,我下帖子請她來。”王詠絮說?。
王四?太太流露出憐愛之色:“好,都依你。”
她生有二?子,唯獨一女,偏生還是因為自己疏忽,挑了個冒失的乳母,害得女兒這般文?采,卻說?不好親事,屢屢遭人嘲笑。
屋中,程丹若提筆蘸墨,在紙上寫下王詠絮的病例,并回?憶癫痫相?關的知識,抄錄在下方。
來到晏家不缺筆墨後,她就開始整理病例了。這麽做,也沒有具體目的,只是将腦海中的知識彙集記憶,方便查閱複習。
“姑娘。”喜鵲為她換上熱茶,試探着說?,“王家姑娘可有邀你參加宴會?”
程丹若問:“什麽宴會?”
喜鵲道:“王家有個梅園,栽種紅梅上千,每年冬天都要請人作詩賞梅,京城有頭?有臉的人家都會赴宴,若姑娘也能?去,便能?多結交些朋友。”
“沒有。”程丹若擱筆,“你很想我去嗎?”
“姑娘既然身在京城,自然免不了交際。”喜鵲和紫蘇一樣,雖然不見得對她有多忠心,但前?程在她身上,自然盼她更好,“有人領着,事半功倍。”
程丹若說?:“人家請就去,不請也實屬正常,大恩似仇,有恩情在,反倒不好交朋友。”
喜鵲露出失望之色。
“先別說?這個了。”程丹若道,“我有個單子,你能?不能?尋人替我買來?”
喜鵲是家生子,母親是洪夫人的陪嫁,這點小事難不倒她,應下道:“姑娘想做什麽?”
程丹若:“藥。”
她安身立命的是醫術,可行醫經驗不足,如今也無處刷病例。正好先前?得了一些香器,已?經用得頗為順手。
可以試着做一些簡單的藥物了。
“東西不多,瓦楞子、冰片、山羊油脂。”她說?,“再給?我弄些小罐子。”
喜鵲不明所以,但都記下。
她做事麻利,過了三?天就弄到了手。
程丹若嘗試制作凍瘡膏,也簡單。
“将瓦楞子煅透,為末,水飛乳細,加冰片,共乳成細末,以山羊油熬化,調和成膏”。
小白鼠就是院子裏的小丫頭?。
天氣漸冷,她們手上都生了凍瘡,且開始潰爛。
她每人發一小盒,令她們每日塗抹,且中午喚來,挨個查看是否有效,在實驗日志上記錄。
效果還不錯,但對于沒有潰爛的凍瘡,似乎不太對症。
于是又做凍瘡藥水,主要成分是紅花、酒精、樟腦。
程丹若決定嘗試提純酒精。
她翻閱《香譜》,發現有一記載名為“大食水”,即薔薇花露,每日沾一點塗抹在耳廓處,用法與香水一模一樣。
拿去問晏鴻之,他?道确有此物,過去是舶來品,但自宋代後國?內也有仿作,但均非最原始的薔薇(即大馬士革玫瑰),多用本地花卉。
程丹若說?:“熏蒸花露,應該有一專門?的器物,那個東西長什麽樣?”
晏鴻之大致描述了一下,又說?是酒器,酒坊裏常用來做燒酒。
程丹若服了。敢情現在放大鏡有了,蒸餾器也有了,莫非中國?太過風雅,才在現代醫學上慢那麽多?
“我想要一套這種器具。”她說?,“還想要一與水晶眼鏡相?仿之物,想請義父幫我尋人制作。”
遲疑片時,又道,“我願意出一百兩。”
晏鴻之挑眉:“你才多少積蓄?這東西哪裏值一百兩?”
程丹若松口氣:“那就好。”
晏鴻之說?:“水晶之物,我有家相?熟的鋪子,你拿圖紙來,叫人定做就是。至于花露蒸具倒是難,酒坊的器具大而笨重,你們女兒家用的倒不多見。”
她立即道:“我可以畫一個,若能?定做最好。”
一邊說?,一邊已?經鋪紙,迫不及待地添水磨墨,預備畫圖。
蒸餾器的制作并不難,熱源不需要酒精燈,溫度計做不出來,暫且忽略,關鍵是燒瓶和冷凝管。
燒瓶為了不爆炸,一定要是蒸餾燒瓶的形狀,使受熱均勻,而冷凝管因為沒有水泵,采取的是地面蒸酒系統的冷凝款式,外層使用冰桶。
正好,冬天冰雪随處可見,不愁沒有原料。
蒸餾的原理,古人不算陌生,晏鴻之瞧見,只稱贊:“看着小巧多了。”又看看工藝,覺得不難,随手問,“回?頭?替你弄來,這是打算改個花露方子?”
程丹若搖頭?:“做藥。”
晏鴻之一臉大煞風景的無語。
“不成。”他?擺手,“不能?白得獎賞,年前?,你得合一味香出來,什麽時候做成了,要的東西什麽時候給?你。”
程丹若原就不好意思白得蒸餾器,聞言立即應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