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鲛人卵
“……別碰, ”李一澤突然開口,“放回去。”
彭彧動作一停, 疑惑地擡頭看他:“你知道這是什麽?”
李一澤彎下腰, 仔細打量一番那顆“鈴铛”裏的東西:“應該是鲛人的卵。”
“……卵?”
“這玩意……我好像聽說過, ”鬥途把幾個被扔進海裏的漁民拉上岸, 拽着繩子湊過來,“前段時間我找去過蜃樓的仙長詢問, 他告訴我鲛人對我們敵意很大,要我們一定小心, 還說有些雌性鲛人身上會戴一種镂空的鈴铛, 如果我們看到了,千萬不要去打聽。”
李一澤點點頭:“當然不能去問, 那可是她們的孩子。”
鬥途渾身一哆嗦:“上島以後我一句話都不會說的, 太可怕了。”
彭彧把鈴铛重新扣好, 找了塊石頭壓住上面拴的繩子,讓鈴铛裏的卵浸潤在海水裏, 自言自語似的問:“鲛人……居然是卵生的?我還以為他們應該跟人一樣呢。”
李一澤接話說:“雖然叫鲛人, 其實他們的習性更偏向魚,生殖方式也跟魚一樣, 體外受精,雌性鲛人産卵以後,雄性鲛人會去尋找那些卵使其受精。”
彭彧聽着他這一本正經的科普, 總感覺哪裏怪怪的,詫異地瞧他一眼:“我感覺從外形來看, 你們龍跟魚也挺異曲同工的啊,那為什麽你們是生蛋的,而且……”
他話還沒說完,李一澤已經微微眯起眼睛,湊到他耳邊說:“你好像一直對我的生殖結構很感興趣?”
彭彧後退兩步,幹笑三聲:“哈哈哈,沒有。”
李一澤目光在他臉上停了一會兒,又徐徐收回:“其實我們龍更像蛇,徐丙拿判斷蛇性別的方法放在龍身上,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
他并不想給某人産生想法的機會,自顧自地說下去:“鲛人族受孕率不高,因為有一定人類的特征,産卵數也不多,他們的卵又不像龍蛋一樣有堅硬的殼,基本上抵禦不了其他生物的捕食。”
“所以他們就想出了一種辦法,”他看了看那個镂空的鈴铛,“雌性鲛人産卵以後,會将卵裝到有孔隙的容器裏随身攜帶,而雄性鲛人可以隔着容器直接對裏面的卵進行受精,卵在裏面發育成熟,最終破開容器而出,這就大大降低了卵階段被捕食的幾率。”
彭彧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聲,手指輕輕在鈴铛上叩了叩:“所以這裏面都是鲛人寶寶咯?那你說……鲛人族會不會看在我們救了這些小鲛人的份上對我們态度好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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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一澤把目光放遠:“也許吧。”
彭彧忽然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其實我感覺你完全可以去給幼兒園的小妖們上生物課。”
李一澤漫不經心地瞥他一眼,并沒接他這茬:“我更在意的是,鲛人族受了這麽多年的欺淩,竟然一直沒有來找龍族告狀,甚至仙人登島撿海螺的時候都沒有試圖知會天界……這當中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你的意思是……?”
“我沒什麽意思,只是覺得奇怪,”李一澤說,“如果說不找天界是因為不信任人類,那麽為什麽連水族本身也不信任?是覺得海龍王不能替他們做主嗎?”
彭彧一抿唇,沒吭聲,李一澤輕輕嘆口氣:“算了,反正現在說這個也沒用,等清明一到,我們直接登島看看。”
其他兩個沒有異議,漁民們想有也不敢有,李一澤朝鬥途招了招手:“我問你,去蜃樓……除了日期要求以外,還有什麽別的條件嗎?”
“當然有,不然的話到了日子什麽幺蛾子都能進去了,”鬥途把繩子往胳膊上一系,從身上掏出一枚足有人眼球那麽大的珍珠來,“這是信物,必須要有這個鲛人族才認可,而且……”
他附在對方耳邊,用只能彼此聽到的聲音說:“而且想去蜃樓必須乘船,船底打上我們仙界的标志,會有鲛人族派出來的小魚妖替他們偵查,萬一标志忘打或出錯,有信物他們也不會放我們進去,蜃樓結界不開放,只能等明年再來。”
“原來如此,”李一澤點點頭,“我就說他們不會這麽不謹慎——去蜃樓還是得倚靠你們了。”
“哎,那必須的。”鬥途痛快地答應下來,“那我們現在怎麽辦,回賓館嗎?”
李一澤想了想說:“你先回吧,把這幾個關起來,到時候帶上蜃樓讓鲛人族指認,那具屍體你也先帶着,找地方保存起來。”
“沒問題,我去叫我師兄弟。”鬥途說着把幾個漁民和鲛人屍體全部裝上漁船,用法術催船向北駛去。
剩下兩人暫時留在島上,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他們從登島開始就隐匿了身形。彭彧四下環顧,發現時不時就有巡邏船只遠遠地駛過,不禁疑惑說:“真奇怪,他們把這裏當做宰殺鲛人的地點,就不怕被發現嗎?”
“那船上有妖術,可以在人類面前隐去行蹤,”李一澤緩緩在沙灘上坐下來,龍目因為明亮的陽光收縮成一豎條,“應該是海市那邊給的吧,不然人們也不願意冒着這個風險去捕捉鲛人。”
彭彧也挨着他坐下:“看樣子南海水族的管理能力不行啊,巡邏得還沒有人類勤快。”
李一澤沒什麽表情:“船只太多了,對水族幹擾很大,就像朱雀族為了避免影響航線取消了領地巡視一樣。”
彭彧忽然被他一句話噎住,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來,許久他慢慢垂下眼,伸展四肢抻了個懶腰,好像漫不經心似的在沙灘上躺下了。
沙子被陽光曬得很暖和,入眼就是藍天,在視線盡處與海連接起來,無邊無垠的,仿佛鋪展成一副跨越時間與空間的長卷。人在這副畫裏不過是個細小的點,像一滴透明的水珠,十幾億彙聚在一起,共同凝成一片汪洋大海。
李一澤忽然化成龍形,長長一條卧在那裏,起伏綿延的龍脊勾勒出優美的曲線,五千年的生命見證過太多的桑田滄海,卻沒有什麽能撼動那條堅韌的龍筋,哪怕受過重創,依然要頑強地生長起來。
彭彧靠在他身邊,輕輕撫摸那些有着玉般溫涼觸感的鱗甲,似乎從那些密匝匝規則排列的鱗片裏看到什麽一閃而過的片段,每一段都像是獨一無二的吉光片羽,從不重複,也無可替代。
李一澤偏過腦袋,用鼻息吹亂了對方的頭發,兩根龍須也跟着擺了擺,卷到彭彧面前,被他一把揪住,往自己那邊拽。
李一澤被迫靠近他,彭彧緩緩抱住他的脖子,視線一垂落在他頸間——那裏有一片倒生的鱗,像個月牙。
琥珀色的龍目又眯起了一點,彭彧好像沒感受到對方的注視似的,手指貼着那片逆鱗劃過,輕聲問:“我要是碰了,你會生氣嗎?”
“你可以試試,”李一澤神色不變,“不過我勸你不要對其他的龍這麽做。”
彭彧猶豫了一下,到底是沒把手指按上去,悄悄滑向一邊:“算了,作死也要有個限度,我還沒有那麽想不開。”
李一澤眼睛裏不知染上什麽情緒,目光格外地柔和下來,他盯着對方看了一會兒,忽然伸出爪尖捏住他的手腕,引着他将手掌貼上自己頸間的逆鱗。
彭彧頓時渾身一顫,滿臉錯愕地擡頭,只從那張龍臉上看出了坦然與平和,琥珀色的龍目裏倒影着他的樣子,恰好與收縮的豎瞳重疊起來,像個與衆不同的印記似的。
他所觸摸到的分明只是片堅硬的鱗,可他仿佛透過那片鱗觸碰到了什麽更為柔軟的東西——血液在鱗甲之下流淌,注入龍的四肢百骸,像奔湧的江河湖海,最終回歸那一個點上,在他手心底下散發出灼熱的溫度,透過手心的疤,似乎要跟他産生某種共鳴。
彭彧緩緩湊上唇,輕輕在他那片鱗邊吻了一下,又倏地擡頭:“你今天好像不太對勁啊,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我?”
李一澤不說話,只專注地盯着他瞧,一直盯到彭彧自己都對自己的懷疑産生了質疑,支吾一聲:“算了,沒有就沒有吧。”
李一澤嘴角微微一擡,一陣風過去,他重新化回人形:“你想我瞞你什麽?剛剛偷了你的骨哨這個算嗎?”
“……哈?”彭彧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往腰間一摸才發現整串鑰匙都不見了,遂無奈一攤手,“你這順人東西的技術一流啊,你說你堂堂一條龍,能不能少幹這種跌份兒的事?”
“我可只順你的,”李一澤老臉都不帶一紅,把鑰匙遞還給他,“只能說你太沒防備了。”
彭彧把鑰匙重新別好,伸手搭上對方肩膀,一個巧勁兒把他按翻在地:“是呗,你這龍整天往人心坎子裏鑽,還到處撲騰,防不勝防啊。”
李一澤被他按倒,就這麽老老實實地躺下了,被籠罩在對方投下的陰影裏,眼角的弧度竟還透出幾分享受似的。
他心安理得地呼吸着對方投下的氣息,帶着一點剛在沙子裏熨過的暖意,耳邊傳來幾聲海鳥的鳴叫,很快與海聲一道自動拉遠,天地收縮,一切都凝成區區一個人影,嚴絲合縫地将他蓋在裏頭,讓他心甘情願地蜷起尾巴、收斂爪子,只想露出柔軟的肚皮,博君一撸。
海邊的沙子被兩人塑造成了淩亂的形狀,鬥途獨自禦劍返回想問問這倆貨什麽時候走,結果差點被入眼的景狀吓得從劍上跌下來。
他連忙穩定住搖搖欲墜的劍,擡手捂住眼睛:“非……非禮勿視,我們仙人自當六根清淨,四大皆空……”
他說着說着,又忽然把手放下了:“奇怪,我修的不是無情道啊……學習,要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