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镂空鈴铛
李一澤好像很不情願被打斷走神, 翹着尾巴往那一坐,像個人似的雙爪環胸, 模樣怎麽看都有點滑稽。
鬥途被他在空中定了好一會兒才重獲自由, 一個踉跄從劍上栽下來, 倒栽蔥似的摔進了柔軟的沙灘裏, 趕緊拍拍沙子爬起來,試圖挽回自己已經不是第一次丢掉的形象。
他從身上摸出三副手铐, 二話不說往那幾個漁民腕上一扣,又從腰間抖出一捆泛着金光的繩子, 将三副手铐串在一起, 繩頭攥在自己手裏。
漁民們大概是被龍爪那一踩踩丢了半條命,哼哼哈哈半天也爬不起來, 彭彧在一邊冷眼旁觀, 視線落在還沒從船裏卸下來的鲛人屍體上, 并沒有留意到腰間的鑰匙被人順走了。
李一澤悄無聲息地化作人形,手指一勾, 那串鑰匙已經在他指間——剛剛強行把他吹醒的“鑰匙扣”實際是一支骨哨, 重明鳥骨做的,哨聲直擊靈魂, 能瞬間讓人清醒過來。
他輕輕摩挲着那支骨哨,心裏最後一片迷霧也仿佛被哨音吹散了,他目光投在彭彧的背影上, 淺色的龍目中透着某種難以言說的情緒,長久地定格住, 怎麽也不願挪開。
彭彧并沒有發現有人在看自己,伸腳踹了踹其中一個漁民,語氣非常冷淡:“起來啊,剛不還挺牛逼嗎?仗着鳥不喜歡水,南海不是朱雀族的管轄範圍就肆無忌憚是吧?捕殺鲛人?刮油做長明燈?”
他蹲下身,順手從沙灘上撿了個貝殼,用貝殼鋒利的邊緣在對方脊背上劃:“我看你這膘肥體健的,油也一定不少,我把你活剝了皮刮刮油,你看怎麽樣?”
漁民被他吓得渾身發抖,慌慌張張地雙手抱頭,發出一連串口音濃重的求饒:“不不不!我們錯了,我們也只是替人辦事,您放我我們吧!”
“替人辦事?”彭彧一聲冷笑,抓起一把沙子澆在對方腦袋上,也不嫌髒,用力攥住他泛着油光的頭發往上提,“替誰辦事?我看你們這工具齊全,不是第一回幹了吧?一共捉過多少條鲛人,報個數,我好替你們估計一下夠判幾年。”
漁民冷汗涔涔,甚至不敢正眼看他:“我……我們……”
“你、你有證據嗎!”另外一個漁民試圖掙脫手铐未果,竟然開始破罐破摔了,他梗着脖子朝彭彧喊,“這鲛人不過是我們打漁的時候撿到的,發現她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憑什麽認定是我們殺的!”
彭彧沒接話,鬥途把手裏的繩子一抽,直接把那位膽敢大喊大叫的拽平在地上,同時拿出自己的千裏傳音:“要證據?沒問題啊,我給你。”
他按下海螺上一個小凸起,裏面傳出“沙沙”倒帶一樣的聲音,随後響起一句語音:“這群畜牲真是越來越難找了,好不容易逮到一只,居然還讓她給死了……”
“無意中撿到的?”鬥途把海螺收起來,用劍鞘敲了敲對方的腦袋,“你腦子被油糊了吧,撒謊不能找個像樣點的借口?”
這回幾個漁民誰也不敢再吭聲,李一澤趁他們說話的功夫,已經走到漁船旁邊看了看,随後朝彭彧搖搖頭:“死透了,身上一十三處傷口,多為魚叉和漁網所傷,沒有致命傷口,但不斷掙動過程中血流不止,體力透支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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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完又将視線轉向幾個漁民,眼神裏沒有一點溫度:“南海朱雀族不管,我龍族管,你們知道就在這片海裏有一座大牢嗎?但凡傷害南海水族,不論人還是妖都會被投進這座大牢,進去就別想再出來,而大牢的鑰匙……就在南海龍王手裏。”
三個漁民齊刷刷渾身一抖,臉色慘白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暈過去。
彭彧把李一澤拽到一邊,偷偷問他說:“怎麽又冒出來個南海龍王,你們龍族到底有幾個王啊?”
“準确來說是七個,那四個都是海龍王——你們人間不是有記載和杜撰嗎,差不多就是那麽回事。”李一澤說,“不過四海龍王不管陸地的事,也不管天上的事,很少與其他龍往來,只偶爾在龍王大選時過來投個票什麽的——我非常懷疑九淵賄賂了哪位龍王沒給他投票——算是……‘圈地自萌’吧。”
鬥途在一邊嘟囔:“圈地自萌是這麽用的嗎……”
彭彧恍然大悟似的點點頭,思維又不知道拓展到哪去了:“那集齊七顆龍珠可以召喚神龍,集齊七個龍王能召喚什麽?”
李一澤眉頭一跳,面無表情地繃緊面皮,拒絕再跟這個智障交流。
鬥途眼看着自家愛豆“正經”時間告罄,只好自認命苦地開始審訊——這位仙長估計是跟彭彧相處得時間久了,審訊方式都變得缺德起來。
他把鲛人屍體挪下漁船,而把三位漁民“請”了上去,拿繩子捆成一坨,把劍尖抵在船板上:“警告你們,我這劍削鐵如泥,一劍下去你這破船可就漏了,如果你們不想淹死或者喂鯊魚,我勸你們配合我的工作,坦白從嚴,抗拒更嚴。”
彭彧摟着自家龍杵在旁邊看戲,還不忘點評道:“孺子可教也。”
幾個漁民被鬥途吓得瑟瑟發抖,這陽光明媚的天氣,他們卻好像要被鋒利的劍氣凍死了,鬥途拿着手機錄音:“所以——指使你們的人是誰?”
“我們……也不知道啊,”漁民哆哆嗦嗦地說,“我們只知道他是……海市老板,具體是人是鬼……沒人見過。”
“海市?”鬥途皺起眉毛,“那是什麽東西,跟蜃樓有什麽關系?”
“有、有關系,”漁民說到一半又開始搖頭,“啊不,沒關系!”
“到底有沒有關系!”
“有一點關系!”這人已經快要尿褲子了,“是……是這麽回事,海市在海底,蜃樓在海上,每個月的十五月圓之時,淩晨一點,月亮的倒影會投在海面上,這個時候從蜃樓的位置出發,一直向月亮倒影的方向移動,就可以找到海市入口。”
彭彧将信将疑,扭頭看李一澤說:“他說的真假?”
“不清楚,我沒有聽說過。”李一澤走到漁民面前,“那我問你,海市的老板為什麽要捕殺鲛人?”
“不是……捕殺,”漁民咽了口唾沫,結結巴巴地說,“是捕捉,因為鲛人很珍貴,他們的眼淚可以變成珍珠,油能制作長明燈,即使在水下也不會熄滅,海市的燈都是用的鲛人油。最重要的是……他們會織做一種特殊的鲛绡,這種布料入水不濕,人穿在身上,就能在海底暢行無阻。”
李一澤越聽眼神就越冷:“所以呢?”
“所以……海市就源源不斷地收購鲛人,他們價開得非常高,一只活鲛人可以賣到十萬塊錢,死的也值五萬。他們把活鲛人豢養起來,讓他們織布,抽打他們讓他們哭出珍珠,如果死了也能刮油做……”
“畜牲!”李一澤厲聲打斷他,眼神像是兩把刀子,“你們比畜牲還畜牲!把你們跟鲛人互換一下你們願意嗎!”
漁民欲哭無淚,就差給他磕頭了:“我們也只是為了錢啊!我們把捕捉到的鲛人送去海市,他們怎麽處理就不歸我們管……”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李一澤突然擡手一招,狂風卷過,直接将整條漁船掀翻,船上三個人全部掉進水裏,鬥途連忙拉緊繩子:“大龍你冷靜點,我們還得靠這幾個貨帶我們去找海市啊!”
李一澤滿臉冰碴地轉身走了,陰森森撂下一句:“南海大獄……我一定讓南海龍王好好‘關照’你們一下。”
他說完沒再理鬥途,也沒再對漁民動手,徑直走到海灘邊上停放着的鲛人屍體前——她渾身傷痕累累,即便咽了氣,表情依然是痛苦的,給那張原本漂亮的臉染上幾分詭異的扭曲,下半身的魚尾和臂肘處的鳍已經因為脫水和陽光炙烤而有些幹燥了,薄弱的地方開始打卷,大概要不了多久,這具屍體就會面目全非。
李一澤伸手一拂,将屍體稍往下挪了挪,放在海浪打來時剛好可以沖刷到的位置,手心裏的青光慢慢裹上屍身:“十五已過,離清明還有一個禮拜,看來我們得先造訪鲛人族再去找海市了。這期間我可以保證她屍身不腐,但是不知道他們還願不願意将擅自離族的族人屍體收回。”
彭彧沒接他話,只默默蹲下身,将屍體的雙手疊在一起,作出個等待入殓的姿勢。他始終低着頭,看不出臉上的表情,語氣似乎是平靜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管象、穿山甲還是鲛人,都是一樣。”
“我終于知道為什麽我們每次去撿海螺,他們都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了,”鬥途輕輕嘆口氣,“說到底仙人大部分是人類飛升上去的,他們沒對我們兵戈相向,已經是最大的寬容了。”
彭彧緩緩吐出一口氣,正準備起身,忽然感覺衣服被什麽東西勾了一下,低頭一瞧發現是屍體胳膊上一根支起的刺。他輕輕把自己的衣服摘下來,視線順勢一偏,好巧不巧地落在她頸間,似乎看到什麽東西細碎的反光。
彭彧本着對屍體的尊敬,本來是不想碰的,可不知怎麽還是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撥開對方粘在脖子上的頭發,發現她頸間戴着一個镂空的鈴铛,大概鴿子蛋那麽大,搖一搖卻不響。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鈴铛從她脖子上解下來,試着扭動,發現可以打開——裏面有幾顆小指蓋大小的半透明球體,有點像孩子們玩的那種“水寶寶”。
他小心地用指腹碰了碰,發現觸感也很像,滑溜溜的,有點彈性。
于是他奇怪地問:“這什麽東西?居然還随身攜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