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公主和親, 事關兩國友好。所以歷來的公主就算再不願,也不敢自盡。因為這不僅僅是一個人的生死,更關乎整個家族的榮辱興衰。這個道理聞雲婷當然知道,她一向孤高, 認為自己大才, 所有人都該高看自己。從小到大, ?有不如意的事,就是別人的錯。自從和親的旨意下達,鄧氏就信誓旦旦的向她保證,一定不會讓她去荥國。她所有的信念支撐都在這裏,一旦夢碎, 她斷然不會茍活, 也不會讓騙了她的親娘, 利用她的親爹好過。
身死族滅,這就是她要的結果。
荥國使團被迫重返京城, 皇帝這次快刀斬亂麻,直接選了湘王的女兒金洋郡主和親。荥國使團還沒回到京城,金洋郡主就已經出城了。
和親一事應付過去, 皇帝開始對付撫國公聞钊。和親公主自盡, 這件事必須重罰,否則先例一開,豈不是人人效仿?這是國際邦交,斷不能輕縱。
聞钊被奪爵, 整個聞家不分男女老幼都下了大獄。可嘆孫氏, 半輩子沒有名分地跟着聞钊, 育有兩子,好不容易有了名分, 孩子也認祖歸宗,好日子沒過上幾天,就跟着下了大獄。
聞弦歌作為聞家人,自然也跟着入了獄。陰冷潮濕的監牢裏,能聽見的只有囚犯的哀嚎和**。這裏是女監,關押的都是犯了事的官員女眷。嬌生慣養的夫人小姐們哪裏受得了這樣的苦,一個兩個整日裏以淚洗面。
鄧氏坐在監牢的最裏面,看着另一邊的孫氏冷笑,“這下好了,你的兒子襲不了爵位,卻會跟着受罰。”她此刻形容枯槁,狀如瘋癫。聞雲婷的死訊一傳入京城,她的狀态就不對了。
孫氏心裏自然是最苦的,自己苦熬了這麽多年,竟然落到這麽一個下場。“夫人不必嘲諷我,到底我的兒子現在還活着,而二小姐卻已經不在了。”
“你這個賤人!就是你勾引了國公爺,才引來今天的禍事!”鄧氏撲過去捶打孫氏。孫氏到底是個走江湖唱曲兒的,力氣可比養尊處優的鄧氏大,兩人瞬間扭打成一團。
另一邊的聞弦歌看着只是呆呆站着的聞雲婉,笑道:“大堂姐不用擔心,你是定了親的人,只要齊家肯來接你,你就可以出去了。娘家的事連累不到你頭上。”這話可就透着十足的陰險。齊家若是肯來,早就來了,哪裏還會等到人進了監牢?
聞雲婉并不傻,她也明白這個道理。那齊家原本就不是個好人家,若不是看聞家勢大,根本就不會答應這門親事。如今聞家落敗,齊家這會兒一定在找人退親呢。
“我不明白你在笑什麽?難道你不怕?”聞雲婉看着沒事人一樣的聞弦歌皺眉。
聞弦歌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指指着聞雲婉,“犯官之後。”手指翻過來又指了指自己,“功臣之後。”她聳聳肩,“雖然咱們都姓聞,?是你我的爹卻是完全不同的人品和能力。大伯父連鎮武侯的爵位都弄丢了,不知九泉之下如何去見聞家的列祖列宗。”
聞雲婉頹然地靠在木栅欄上,“你說得對,你和我們終究是不同的。”
“其實,這件事到底是二堂姐的問題,無論是你,還是你們一家并非沒有活路。”聞弦歌輕輕地說。她看到聞雲婉眼中燃起的光芒,伸出一根食指,“我只要一個真相。”
“什麽真相?”聞雲婉急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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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爹在邊關戍守,雖然身負重傷,?是穎王已去,大局已穩,後面如何就會傷重不治,這裏面大伯父都做了什麽,大伯母又知道些什麽?我要實話。”若非為了這些事,她明明可以獨善其身,為什麽要跟着進來這裏?
聞雲婉轉頭看着依舊在厮打的鄧氏和孫氏,眼中的光漸漸暗淡下去。“我娘她現在大概是瘋了。”
聞弦歌不再接話。現在瘋了,當初可是清醒的。就算瘋了也得把實話吐出來。
鄧氏和孫氏厮打得滿身滿臉的破稻草,兩人終于累了,分開後各自縮回牆角喘着氣。聞雲婉過去幫着鄧氏整理衣裳和頭發,順便低聲詢問着當年的事。
鄧氏确實不大對勁,?是并不是真的瘋了。她精明了一輩子,立刻就明白聞雲婉的意思,她瞪了聞弦歌一眼,抓着聞雲婉的手說:“婉兒,你千萬不能信聞弦歌的話!咱們家落到這麽悲慘的境地都是這丫頭害的,她就是來害咱們的。你別忘了,當初應該去和親的人是她,如果她去了,婷兒就不會死,咱們也不會這麽慘。”
這話連聞雲婉都聽不過去,當初聞钊要用聞弦歌換取爵位,于理本就不通。結果害了聞雲婷,如今竟然将這一切都歸咎到聞弦歌的身上,縱然聞雲婉一點都不喜歡聞弦歌,也覺得沒有這樣的道理。
“娘,過去的事就不要再說了,眼前咱們得想辦法出去才行。”
鄧氏冷笑道:“傻丫頭,你就是沒有婷兒聰明。聞弦歌這是在套你的話,你以為她知道了當年的真相會放過咱們?到那時她不親手殺了咱們就不錯了。”她到底不太正常,這話說出來後才覺得失言。
遠處的聞弦歌挑眉,“大伯母這話就已經說明了一切。想來就算我此刻殺了你們也不冤了。”
鄧氏母女齊齊轉頭,驚恐地看着聞弦歌。
“我說笑的。”聞弦歌說完不再看她們,轉頭看着栅欄外那盞幽暗的燈。
皇宮,無極殿。
公冶音坐在椅子上看着正在畫畫的殷盼柳,“你要是再不說話我就走了。反正沒有你,我也能救出弦歌。”
“讓她多在牢裏待幾天沒什麽不好。那可是難得的經歷。”殷盼柳頭也不擡地說。
公冶音聞言翻了個白眼。“你怎麽不去經歷一下?那可是我師妹,師父念叨着呢,我要是不去把人救出來,師父是沒有心情出去游歷了。”
殷盼柳停筆擡頭看着她,“有你陪着還不夠嗎?”
公冶音搖頭,“師父真正看中的是弦歌,我嘛,有沒有都一樣。”
殷盼柳點點頭,繼續低下頭畫畫。公冶音皺眉,看殷盼柳專心于畫紙,她悄咪咪地站起身,突然去奪殷盼柳的畫筆。殷盼柳右手未動,左手一揚,公冶音只覺得一道熱風,吓得她中途縮手,退了回來。
“年紀大了,別做這麽幼稚的事。”殷盼柳終于肯停下筆,“再讓那丫頭待幾天,反正她以後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我怎麽感覺每次弦歌出事你都很高興的樣子?”公冶音好奇地問,“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照理說,看人的感覺不該差這麽多的。弦歌是我從小寵到大的,你別欺負她。”
殷盼柳笑了,如清風入竹林,不疾不徐。“阿音,未來你有什麽打算?”
“我?”公冶音伸手拿起一只狼毫把玩着,“我能有什麽打算?我和家裏鬧成這個樣子,親事是不用想了。剛好我也不想嫁,大概就是繼續留在國公府裏礙眼吧。”
“你如果想嫁人,可以求皇祖母幫忙。”殷盼柳道。
“可別,姑祖母已經有一個你要操心了,我可不願意讓她勞神。我自己的夢自己圓,有本事就心想事成,沒本事就孤老終生,沒什麽大不了的。”公冶音性子随性灑脫,如果抛開喜歡與人計較這一點,實在是個很大氣的性格。
殷盼柳若有所思,“阿音,你要好好的。”她這話沒頭沒尾,說得公冶音直發愣。
“我怎麽了?”公冶音問。
“沒什麽,我們都要好好的。”殷盼柳顯然不想多說。
兩天後,皇帝的旨意下達,聞钊教女不嚴,致使和親公主不顧兩國邦交自盡,險些導致兩國交惡,罪名雖不致死,卻不能輕饒。聞钊一家成年男丁發配西疆服役,未成年的男丁和女眷貶為庶民,即刻逐出京城。聞钊的子孫三代不得入仕做官。皇帝念在聞家世代為國家戍守邊關,所以罪責只涉及聞钊一家,其餘聞家人不受牽連。不過鎮武侯的爵位褫奪,念在聞鈞有功于社稷,唯一的女兒無依無靠,皇帝格外開恩,封聞弦歌為安平縣主,将原來的鎮武侯府賜給聞弦歌居住。
在外人看來,這是皇帝的恩威并施之舉。褫奪了鎮武侯的爵位,懲罰了一直不受待見的聞钊一家,又恩封了聞鈞的女兒,給足了聞家臉面。這樣一來,既保全了邊關将士的拳拳之心,又懲戒了那些敢于違逆皇命的人。
一旦和皇家扯上關系,很多時候生死都不由自己了。
?是一國之君又怎麽會記得有一個小小孤女?這裏面自然有人分析利弊,陳述利害。這個人就是殷盼柳。她送給皇帝一幅畫,畫上是将士橫絕大漠的雄渾景象。殷盼柳的畫技已經超越了丹青閣的大部分畫師,其畫重意不重形。一幅潑墨山水濃淡适宜,除去要表達的意思外,還有無限的禪意。在畫的右上角題了唐代岑參的兩句詩:“瀚海闌幹百丈冰,愁雲慘淡萬裏凝。”
皇帝對着這幅畫看了一天,而後就下了恩封聞弦歌的旨意。他看懂了殷盼柳的這幅畫,更看懂了這幅畫背後那人要表達的意思。這不是殷盼柳的意思,是殷盼柳的父親,穎王殷雲楓的意思。邊境安危是國之根本,聞家世代從戎,要褫奪爵位可以,要充軍發配也可以,畢竟聞钊不是武将,?是聞鈞的同袍舊部不少,總要顧忌他們的心情,萬不可寒了他們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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