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宋良對于不許手下人進門這一點頗有顧忌。不為別的, 他心裏有些沒底。但是轉念一想,好歹今天進了門,估計聞弦歌也好,宋橋也好, 并不敢真把他怎麽樣。于是吩咐道:“你們在門口等我, 我進去和外甥女說說話, 一會兒就出來。”說完還朝着自己的一個心腹使了個眼色。那心腹點點頭,示意自己明白。
進了門,宋良對于這宅子的觊觎之心達到了頂點。此刻他眼中的宋府是到了他手上之後,整修的金碧輝煌的模樣。放着這麽大的宅子不管,宋良覺得實在是浪費。
宋橋得了聞弦歌的示意, 老實地上了茶水, 之後就站在一旁不說話了。
“堂舅父今天來是為了什麽事呢?”聞弦歌問。
宋良又把自己上門的原因說了一遍。“外甥女啊, 當年你外公可是答應了要接濟我們家的。如今真是人走茶涼,橋伯竟然一點都不念舊情, 半文錢都不給我家了。”
宋橋道:“孫小姐,老爺并沒有說過這話。當年老爺在世時,确實經常接濟族人。那不過是老爺仁厚, 又是族長。後來老爺不當族長後, 族人們上門來求,他也會出錢接濟。可如今老爺都過世了,這些人還來要錢,這就有些過分了。”
“橋伯, 話不是這麽說。伯父要不是當了族長, 怎麽能置辦下這麽大的家業?說來說去, 還不是仗着我們宋家的名聲?我是宋家人,分一點宋家的家産怎麽了?”宋良不滿道。
聞弦歌點點頭。“堂舅父, 是不是宋家其他人也這麽想的?”
宋良愣了一下,随即點頭。“可不是嘛,這麽想的又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都是姓宋的,何必分彼此?”
聞弦歌笑了笑,轉頭對宋橋說:“橋伯,把地契房契都拿出來給堂舅父看看,也好讓他死心。”
宋橋聽話地拿出地契房契交給聞弦歌,聞弦歌展開後推給宋良。
宋良一聽這話不對勁,接過地契房契仔細看,白紙黑字,上面明确說明了宋晖陽的所有家産都歸其女宋韻致所有。宋韻致已經過世,沒有立下遺囑,那麽其所有財産就該歸子女所有,也就是面前的聞弦歌。
“這不可能!伯父憑什麽把家産給堂姐?她是個女子,外姓之人,這不符合規矩!”宋良搖着頭,抓着契書的手愈發用力。
宋橋看着擔心他把這些契書撕了,急忙上前。
聞弦歌的手裏變戲法一般出現了一根短笛,右手輕輕在宋良的手腕上一敲,左手一撈,契書全部回到了她的手中。
“堂舅父可看清楚了?宋家的規矩我不知道。但是這上面有官府的大印,合理合法,便是鬧到禦前,我也是占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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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尋常女子。國樂坊雖是樂坊,被京城裏很多高門看不起,裏面卻是個雅樂娛情的地方。樂錦對于自己的兩個弟子傾注了全部的心血。鑒于兩人高門千金的身份,什麽都請了人細細教導。
公侯之家,大宅門裏的腌臜事數不勝數。樂錦憐惜兩人都沒有親娘護着,生怕她們将來回到家裏受欺負,不僅教了武功,也教了她們如何看護家産。文書契書如何看,甚至連如何打官司都有教。
聞弦歌性格天真,但不是傻。她只是在信任的人身邊才看着有些不谙世事,真正獨自一個人的時候,也是人精一個。
“外甥女,你別诓我。說什麽禦前,總之這所有的家産都是姓宋的,斷沒有你一個姓聞的拿走的道理。”宋良起身,他預感到事情遠比他想象得嚴重得多。
宋晖陽去世後,宋家幾房來鬧過很多次,要求宋橋交出宋晖陽的家産給他們分。理由很簡單,宋晖陽沒有子嗣,唯一的女兒已經出嫁且身故,自然沒有人可以傳家産,那麽就該把家産交給宋氏族人分配。宋橋完全不管這些人怎麽說,說什麽,總之咬定一松口,家産沒有,只有這大宅一套。因為先帝敕封的大宅,宋家人不敢硬來,宋橋這才能一直守着。
聞弦歌笑眯眯,“今日我便拿了又如何?宋良,我尊敬你,叫你一聲堂舅父,我若不尊敬你,直呼其名又如何?你真的以為宗族禮法大得過朝廷律法嗎?”聞弦歌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伸手端起茶杯,“橋伯,送客!”
宋良氣得臉色鐵青。用手點着聞弦歌,“你……你一個小丫頭,仗着你聞家的勢力,竟然在你外祖家逞起了威風!”
聞弦歌擡頭,下巴微微上揚。“我逞威風了你又如何?宋良,宋家百年望族,竟然出了你們這群不肖子孫。不思光耀門楣,竟然欺負我外公沒有子嗣傳家?我外公如何沒有子嗣難道你們不清楚嗎?有本事咱們就去報官。就像你說的,我不是宋家人,自然沒有家醜不可外揚的顧忌。當年你們對我外公一家做過什麽,咱們好好查一查。”
宋良聽得有些懵。“你胡說什麽?你的意思是我們還得伯父沒有子嗣?外甥女,話可不能亂說!”
“我是不是亂說,你回去問問長輩不就知道了。”聞弦歌低頭喝了一口茶,不再說話。
宋橋上前,客客氣氣地将宋良請出了宋府。
宋良出來後沒再多說什麽,帶着人就走了。
“孫小姐,您方才這話……”宋橋面有難色。
“橋伯是怪我打草驚蛇?”聞弦歌放下茶杯道。
“我只是覺得這些事還是私下調查,有了證據才好說。”宋橋覺得聞弦歌還是太年輕,這種話老爺一輩子都沒說,這位孫小姐怎麽一上來就說出口了,這要是讓宋家人有了提防,将來就更難拿住宋家人的把柄了。
“我沒時間和他們周旋。”聞弦歌的理由十分簡單。她畢竟還是侯府千金,就算願意闖蕩江湖也不會是現在。這一番江湖游歷終究還是要回家的。
當晚,聞弦歌就住在了宋府。第二天,她剛剛起床,就聽見門口又有人砸門。宋橋出門去看,發現這次厲害了,宋家幾乎所有人都上門來了。顯然是昨天的消息引來的。
聞弦歌也不驚慌,讓宋橋開了角門把人讓進來。角門就是平時下人們來回走的門,今天來的很多還都是宋晖陽的長輩,這一做法實在失禮。聞弦歌卻不管,願意進就進來,不願意進就在外面待着。
衆人沒辦法,只好依次從角門進來。聞弦歌讓宋橋出去請人,自己留下來對于這一衆從未見過面的長輩。
“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冷着一張臉問。
“我叫聞弦歌。”聞弦歌的聲音清脆悅耳。她也不問衆人都是誰,也不讓座,當然,宋橋不在,更沒有人上茶。
老者點頭。“這麽說你是晖陽的外孫女。你可知老夫是誰?”
聞弦歌笑道:“你這不是要告訴我嘛。”
老者沒想到聞弦歌這般無禮,氣得胡子都要撅起來了。旁邊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扶住老者,“五叔,您消消氣。別跟個小姑娘一般見識。”
老者怒道:“弦歌,我是如今宋家的族長。是你外公的五叔,你要叫我一聲太外叔公。”
“太外叔公。”聞弦歌當真叫了。甜甜的,直叫得老者語氣軟了半分。
“弦歌,你年紀尚小,不知禮數我不怪你。聽良兒說晖陽已經把名下的所有家産都給了你娘,我想看看契書。”太外叔公年歲大了,站不住,趕緊找了把椅子坐下。
“太外叔公要看自然可以。不過有句話我要問在前面,今天這麽多人過來,都是要看契書的?”聞弦歌的目光從這些人的臉上一一掃過。這些人年紀都比她大,然而迎上她的目光,卻都有些心虛。
“正是。”說話的是剛才扶住太外叔公的男人。
聞弦歌挑眉看着他,男人挺胸道:“弦歌,我是你外公的堂弟,你該叫我一聲六叔公。”
“六叔公這話能代表所有人嗎?”聞弦歌完全沒有見禮的意思。
六叔公的臉色不善,“自然能。”
“好。”聞弦歌點頭。從懷裏取出契書,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去看。聞弦歌卻只是拿着,并不給任何人看。
太外叔公神色不悅,六叔公更是直言道:“你到底給不給我們看?我怕是你這契書有假。”
聞弦歌眯眼,“六叔公這話……若這契書是真的呢?”
六叔公語氣一滞,假的自然不作數,可若是真的呢?而且是真的的可能性更大。
“若是真的,也做不得數。宋氏子孫的家産,自然只能傳給姓宋的。弦歌,你雖然是晖陽的外孫女,但畢竟是外姓之人,不能繼承我們宋氏的家産。”太外叔公說得理直氣壯。
“說來說去,就是這契書無論真假,我都無權繼承我外公的家産對吧?”聞弦歌問。
所有人點頭。
聞弦歌冷笑,“那你們還要看這契書做什麽?”她說話的同時,已經将契書重新揣進懷裏。
六叔公道:“弦歌,交出家産,念在你是晖陽堂兄的外孫女,我們也不會太絕情,自然會分你一點。要知道,以你外公的家産,便是只有一點也足夠你一輩子衣食無憂了。”他這是許之以利了。
聞弦歌笑得天真爛漫。“六叔公真的以為我年輕,就什麽世面都沒見過嗎?別說我生于侯門之家,便是我娘留給我的東西,何止萬金之數?我并不缺這筆錢,但是我外公的家産是留給我娘的,一分一毫都不會分給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