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到自己的無極殿,換下夜行衣,殷盼柳坐在木桶裏,享受着熱水的滋潤。
荷衣灑了很多花瓣在水裏。“齊妃娘娘害您被罰,您何必還去救她?”想到前天齊妃過來那副驕橫跋扈的模樣,荷衣就為了自家公主不值。
“我對救齊妃沒興趣。不過齊妃肚子裏是皇伯父的骨肉,我總是要顧的。”前天齊妃過來挑釁的時候,她就聞出齊妃身上的味道不對,仔細辨認後才分辨出桂花頭油裏加了東西,東西分量不重,就算長期使用,也只會讓人慢慢走血,并不會滑胎,但是卻會殺死胎兒,造成死胎。這種東西,她只聞到過一次,卻記得極牢。
婉和宮裏,太醫已經查出齊妃用的桂花頭油裏面放了姻緣草。這種草味道甘美甜膩,摻入其他的花香後,本身的味道并不太重,很難分辨出來。
皇上已經趕來,聽說姻緣草有毒,勃然大怒,即刻下旨嚴查。
皇宮中掀起了狂風暴雨,而起因,僅僅是打碎罐子的一顆小石子而已。
齊妃的事情查了月餘時間,最終是管理頭油的小太監承認了摻了姻緣草汁在頭油中,原因只是因為齊妃曾經責罵過他。
所有人都知道這只是一個替罪羊,但是宮裏的事情就是這樣,事實真相如何,每個人心裏都有本賬,而現在,大家只是想要把這本賬翻過去而已。
小太監被杖斃,這件事終于告一段落。
湘王府和鎮武侯府結親一事到底沒成。湘王不是個傻的,很敏銳地發現了這裏面隐藏的危機。他的勢力漸大,這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來的,皇上不可能毫無察覺。若是刻意敲打一番還好,皇上至今沒有表示,恰恰說明皇上對他已經起了戒心。這種情況下,正是他該避嫌的時候,萬不能再和朝廷武将扯在一處。所以,在湘王妃又一次提出和聞家聯姻的時候,湘王斥責了湘王妃不懂大局,聯姻一事就此作罷。
宮裏腥風血雨,風聲鶴唳。宮外依舊是一派悠然。聞弦歌每天去國樂坊裏擺弄擺弄樂器,陪陪師父師姐聊天,日子倒也平安惬意。只是家裏的大伯母卻越看她越不順眼,總覺得是她的八字不好,才讓這門到手的親事飛了。
聞弦歌心大,對于鄧氏的白眼絲毫不介意。反正多翻幾個白眼又不會少塊肉。只是最近她發現師姐有些不對勁。
“師姐,你有心事?”兩人在國樂坊中見了面,合奏了一曲樂錦大師的《羅園秋意》後,聞弦歌悄聲問。
“不過就是家中那些煩人的事情,和你無關,你也不必替我擔心。我總不會吃虧的。”公冶音伸手摸着聞弦歌的頭,語氣溫柔。
“可是,師姐你不開心啊。”聞弦歌覺得自己和公冶音感情這麽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兩人的身世比較相近。都是家中無依的人。但是兩人因性格不同,所選擇的生存方式也不同。聞弦歌心大,對于家裏的事情完全不予理會。既然沒有親人真心待她,她也不必真心待那些人。大不了井水不犯河水罷了。而公冶音性格強烈偏激,家人既然對她不好,她就讓這些人過得更加不好。一句話,不讓她痛快,那就誰都不要痛快。
性格使然,說不上哪種方式是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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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歌,如果有一天我對自己的家人做了很過分的事,你會不會覺得我很可怕?或者覺得我做錯了?”公冶音的眸子裏出現了微微異色。
聞弦歌伸手撫平公冶音微皺的眉頭。“師姐,我知道你是被逼的。雖然我希望永遠不要有你說的情況發生,可是如果真的發生了,我會選擇相信你,站在你這一邊的。”
公冶音眼眸裏滿是笑意,“不枉師姐這麽疼你。”
聞弦歌也笑了。這一刻,兩人心裏都是欣慰的,甜蜜的。只是聞弦歌到底太年輕,沒有經歷過更多歷練,還不懂不要輕易許諾的道理。若幹年後,當她再回憶起這個場景時,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麽厲害。
五月初五端午節。因為宮中進來查下毒的事情弄得烏煙瘴氣,所以皇上下旨開了宮宴,邀請官眷入宮赴宴。
旨意一下,各府都在準備入宮的人員以及準備服飾等物。鄧氏和兩個女兒已經進過幾次宮,這次接到旨意也沒有太過緊張。不過今次不同的是,她們要多帶一個聞弦歌入宮。
不管多麽不待見這個侄女,為了鎮武侯府的名聲着想,鄧氏還是請了京城裏有名的裁縫給三位小姐都量身縫制了新衣。和衣服搭配的首飾也都準備好送到三人的院子裏。
慶兒看着簇新的衣服和首飾,笑道:“小姐,這可是大夫人第一次這麽重視您。”
“小小年紀,話別說得這樣刻薄。”聞弦歌換上新衣,戴上首飾,雖然和自己的氣質不算完全匹配,到底還是比平日更加華貴一些,顯得她嬌豔非常。
“入宮都要帶這麽繁複的首飾嗎?”對于頭上的八寶步搖,聞弦歌有些不适應,好重。流蘇好長,雖然好看,但是行動起來并不方便。
慶兒幫她重新理了流蘇,“看起來發髻不太适合。小姐您已經及笄了,這種雙環髻不大适合您了。”說着她已經幫聞弦歌摘下頭飾,打散頭發,重新梳了一個牡丹髻。再戴上頭飾,果然看起來舒服多了。
聞弦歌看着黃銅鏡中的自己,有些不适應。她依舊是少年心性,乍見鏡中美人,都有些認不出是自己了。
“就這樣吧。所以說入宮有什麽好的?穿的戴的都好麻煩。”不過想到能夠見到殷盼柳,她心裏還是期盼的。
無極殿中,殷盼柳也收到了皇後派人送來的服裝和首飾。她看了一眼,是她慣常穿着的青色宮衣。首飾也以樣式簡單為主,質地卻都是華貴的。此刻她正在畫一幅畫,是宮中一角。宮牆外遠山如黛,一層層的染色技法令遠山顏色分明,看得出層次差別。
“公主,要試穿一下嗎?”荷衣問。
“你收着吧,等我有空的時候再試。司制坊的人不至于弄錯我的尺碼,試不試都一樣。”殷盼柳的注意力完全在自己的作品上。
“這畫過幾日要送給皇伯父的,他說了好久的。”殷盼柳專注于自己的作品,都沒注意有人進來。
“以小見大,讓皇上看看他治下的萬裏江山。”來人說道。
殷盼柳依舊沒有回頭,手中筆蘸了顏料,再次染了一層色。“你有些日子沒進宮了,是家裏出了什麽事?”
能讓殷盼柳這般不見外的,當然就是從小玩到大的玩伴公冶音。公冶音穿着青色的宮衣,大喇喇坐在酸枝椅上,“我家裏能出什麽大事?不過就是後宅裏那些勾心鬥角罷了。這種事每天都有,難道後宮裏就沒有?我聽說上個月皇上才查了齊妃中毒一事,可見這種事在哪都是常見的。”
殷盼柳終于回頭,看到公冶音穿着的青色宮衣,皺起眉,“你穿青色看起來真怪。”
公冶音低頭看看自己,“我也這麽覺得。所以我很奇怪,為什麽你那麽喜歡青色。看起來就像一根草。”
這比喻……旁邊的荷衣都忍不住笑了。殷盼柳目光掃過去,荷衣立刻斂起笑意,只是眼睛裏的笑意揮之不去。
“我穿我的,誰要你東施效颦?”殷盼柳學畫,對顏色極為敏感和挑剔。在她看來,最适合公冶音的顏色就是鮮豔的紅色。那種熱烈的顏色,才适合公冶音這樣豔麗的容貌。
“我是東施,你是西施嗎?來來來,做一個西子捧心的樣子給我瞧瞧。”所謂損友,大概就是如此。
殷盼柳的手上沒有了畫筆,換上了她的青缯裁葉扇。
公冶音眼眸微眯,“你當我怕你?”
“你當你打得過我?”殷盼柳的笑清清冷冷,看着都覺得背後冒涼氣。
荷衣正在一小步一小步默默地向門邊挪動。這兩位大小姐要是真打起來,這書房裏的東西大概都不夠這兩位禍害的。她不想受池魚之災。
“荷衣。“眼看着已經到了門口,殷盼柳突來的一句吓得荷衣一哆嗦。回頭但見兩位主子都看着自己。
“公主。”荷衣賠笑道。
“給阿音泡一杯碧螺春,她喜歡的。”殷盼柳已經完全柔和了眉眼。
能打能鬧才是好朋友。這一點,除了公冶音,是任何人都不會享有的待遇。
公冶音大爺一樣倚在椅子上,擺弄着殷盼柳剛剛收到的衣服和首飾。“這是上個月才進貢的青雲紗,皇後娘娘真是舍得,聽說一共才進貢了十匹,這就給你做了衣服。”
“你又聽說什麽閑話了?皇後娘娘待我好我自然知道。”青雲紗雖好,但是顏色卻不讨喜。這種青碧色,年輕女子穿了有些素,上了年紀的女子穿了卻又嫌顏色清淺不夠厚重,所以皇後索性多賞了殷盼柳幾匹。
“這種看起來華貴,實則沒人要的東西,自然都是賞給你的。也虧得你能穿得出這布料的華貴來。”公冶音并非嘲諷殷盼柳不受寵,恰恰相反,因為兩人同病相憐,她其實說的是自己的處境。
殷盼柳早就習慣了她這樣的口氣,“那不是很好。既得了便宜,又不占其他人的恩寵。”
公冶音冷哼一聲,“也只有你才會這樣想。”
“也只有你才會生這種氣。”殷盼柳并不勸她,個性使然,多說無益。
公冶音有些恨鐵不成鋼,她身邊的聞弦歌也好,殷盼柳也好,怎麽都是這麽大度的人。別人不顧親情,整日裏和自己斤斤計較,自己有何必對這些人如此大度?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如果是別人害我呢?我自然也會加倍奉還。
公冶音發了一通牢騷後,又回家裏攪風攪雨去了。殷盼柳看着都替她覺得心累。
“不放過別人的同時,何嘗不是不放過自己呢?”
晚些時候,她再次給自己的畫塗了一層顏料,讓顏色更加富有層次感。剛剛放下畫筆,荷衣道:“公主,江吟姑姑來了。”
江吟姑姑進來見禮後笑道:“後天就是宮宴了。太後娘娘知道公主近日忙,吩咐說您若是忙,就不必過去請安了。另外太後娘娘讓奴婢過來看看,您還有什麽需要用的,一并和奴婢說了。”
殷盼柳讓江吟姑姑坐下道:“皇祖母最是心疼我。我這裏一切都好,明天就去給皇祖母請安。”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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