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千年鐵律一甲子
“對啊!”烏蘭達一拍大腿, 身子前傾,手指點着桌子分析道,“既然他們對這些老人施封魂之術不是為了将他們化為爪牙, 那他們為的, 說不定就只是封魂之術本身, 也就是……封魂之術造成的結果。”
烏蘭達“嘶”了一聲, 咂了咂嘴,似乎有些苦于無法表達清楚, 皺着臉道:“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季青臨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一旁一直靜靜聽着的解無移卻已經明白了烏蘭達的意思,道:“你是說,他們的目的只是以封魂之術分裂魂元。”
季青臨疑惑地看着解無移,腦中卻飛速地回憶着之前池若谷對封魂之術的解釋。
池若谷說, 封魂之術的結果就是魂元随着軀體的腐爛而分裂,而魂元最初是由靈氣所聚而成, 一旦被分裂,便會再次散為靈氣,重歸世間。
季青臨一邊想着,一邊喃喃道:“他們使用封魂之術将魂元分裂, 散為靈氣重歸世間, 這對他們能有什麽好處?”
解無移的面色愈發凝重,聲音也沉下了幾分:“對他們有什麽好處暫且不知,但此舉對于人世繁衍,卻是百害而無一利。”
“人世繁衍?”季青臨未曾料到還有這麽一層影響, 隐隐有些不祥的預感。
解無移緩緩點了一下頭, 道:“若世間無人亡故,便無人新生。”
季青臨先前已是知曉魂元轉生之事, 卻從未細想過死亡與新生間的因果關系,如今聽解無移這麽一提,他才靜下心來好好捋了捋這二者之間的先後次序。
新生兒出生的前提是要有一個魂元,但若此前無人亡故,這世間便無等待轉生的魂元。
所以,如果封魂之術将所有将死之人的魂元都化為靈氣散去,世間便不再有魂元轉生,也就不會再有新生兒降世。
這麽一捋之後,不僅是季青臨,就連一貫嬉皮笑臉的烏蘭達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蒼白地幹笑了兩聲,道:“這,這哪裏還是什麽損人不利己,這是想同歸于盡吶?”
季青臨經歷了最初的震驚之後,反而平靜了下來,他抿了抿唇,道:“可若是他們的目的真的在此,可為何到目前為止針對的大多數都是老人?既然想要這世間魂元越來越少,分裂誰的魂元不是分裂呢?”
烏蘭達聽了這話,提醒道:“若谷不是說了,封魂之術只能對将死之人施法,老人裏将死之人不是最多嗎?他們針對老人也不奇怪。”
季青臨思忖片刻,這道理是沒錯,但他卻總覺得好像不僅僅這麽簡單。
他看向解無移,發現他的面色比方才又凝重了幾分,似乎是想到了什麽更加嚴重的事。
果然,解無移聽了烏蘭達的話後緩緩搖了搖頭,道:“恐怕不僅是因為這個。”
他迎上烏蘭達和季青臨探尋的目光,沒有直接解釋,卻是先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你們可有想過,這世間的人為何越來越多?”
季青臨與烏蘭達都是一愣,似乎是一時間沒能明白這一問意義何在,但是很快,兩人都發覺自己先前忽視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如果亡故與新生是一一對應的,一人亡故便有一人新生,那麽世間人的總數就應該也是固定不變的,人又怎麽可能越來越多呢?
既然人越來越多,也就意味着魂元越來越多,那麽,這些多出來的魂元,是從何而來呢?
解無移看見二人恍然大悟的神态,知道他們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關鍵所在,這才繼續道:“世間常說長壽之人是有福之人,‘福氣’盈滿,這并非空穴來風。”
魂元乃是靈氣所聚而成,其‘大小’并非一成不變。
在人成長的過程中,魂元也在不斷從周圍吸收靈氣,存活時間越長,聚集靈氣越多,魂元也就越‘大’。
若是一個人活得足夠久,魂元彙聚的靈氣足夠多,亡故之時魂元便會一分為二,成為兩個新的魂元,支撐兩個胎兒的新生。
正因如此,這世間的人才會越來越多。
所以,如果這個施術者的陰謀真的是遏制人世間的新生,那麽分裂一個老人的魂元比分裂一個孩子的魂元要有用得多。畢竟若是分裂一個孩子的魂元,減少的只是一個新生兒,而分裂一個老人的魂元,則說不定可以一次減少兩個。
季青臨很快便明白了這利弊關系,又問道:“那這魂元‘大’與‘小’之間,以何為分界?”
解無移道:“一個甲子。”
壽短于一個甲子,離世後魂元不變,直接轉生。
壽長于一個甲子,離世後魂元一分為二,降生為兩個新生兒。
季青臨點了點頭,餘光卻瞥見烏蘭達的眼中突然浮現出一絲醍醐灌頂般的驚愕,直勾勾看向解無移。
解無移迎上烏蘭達錯愕的目光,淡淡道:“沒錯,這就是四季谷壽不逾甲子的原因。”
季青臨這才知道,原來四季谷有這麽一條千年未改的鐵律,那便是所有人的壽長都不可超過一個甲子。
他忽然想起在他還未見過釋酒之前,銀鑼在蘭澤殿裏第一次對他講述通天殿掌奉“返老還童”的傳說時,曾說過這位掌奉大人每隔一個甲子便會閉關十餘年,而後再回到宮中。
那時他還以為“每隔一個甲子”只是一種大約的虛指,沒想到還真就是整整一個甲子的意思。
這條鐵律的用意不難理解,将年歲控制在一個甲子以內,轉生時魂元便可保持完整,不會一分為二。
得知這些內情之後,季青臨心中緩緩升起一絲不安。
起初他還未明白這絲不安從何而來,直至他将近來發生的事一樁樁一件件環環相扣之後,才忽然抓住了這不安的源頭。
他皺了皺眉,緩慢而凝重道:“你們覺不覺得,這個幕後主使之人,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
這世上大多數人都是尋常人,他們對于轉生,對于魂元的認識不過只來源于傳說,戲文和教派宣講。
有些人因為信仰而篤定這些事物的存在,也有些人甚至連輪回轉世一說都嗤之以鼻,更休說掌握具體方式和細節。
而這個幕後主使之人,到目前為止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大大超乎常人之所能。
他知道魂元有“大小”之分,知道如何利用老者的魂元來對世間繁衍進行“截流”,甚至知道知道龍血樹松針的作用,知道連解無移此前都聞所未聞的封魂之術。
對于尋常人而言,四季谷已經是超脫常人認知的存在,四季谷對世間萬物的了解已經堪稱通透。
而這幕後主使之人所掌握的細節,甚至比四季谷還要詳盡。
烏蘭達細品着季青臨話中的意味,不禁也覺得背脊發寒。
一千多年來,在魚尾存憶的助力下,四季谷早已習慣了自己在世間的地位,他們幾乎從未遭受過來自外界的威脅。
帝王之位的更疊,天災人禍的起滅,都不足以對四季谷産生沖擊。
漫長而平靜的時光裏,他們幾乎已經忘卻了死亡的存在。
而如今的這一股勢力,如黑暗中無聲刺出的一把利劍,它準确地掌握了要害,甫一出手便精準狠辣。
季青臨垂眸看着桌案,忽而擡起頭問道:“你們四季谷第一次有人遇襲是什麽時候?”
解無移想了想,道:“大約十年前。”
“哦……這樣啊。”
季青臨聽到這個答案似乎有些失望,烏蘭達見狀問道:“你問這個作甚?”
季青臨指尖摩挲着嘴唇,道:“我原本在想,此人既然對魂元轉生一事知悉至此,會不會也和你們四季谷一樣,有個什麽類似于玉佩的器物以保長生。但聽你這麽一說就不大可能了,如果他和你們一樣一直存在于這世間,為何一千多年來都沒有對你們動手,偏偏要等到十年前呢?”
烏蘭達沉默不語,似乎對這問題也毫無頭緒。
到目前為止,他們根本就還是身處于一團迷霧之中,只知道有一把劍懸在上空,卻不知這執劍之人是誰,也不知他究竟想要圖謀什麽。
季青臨和烏蘭達都是一副眉頭深鎖的模樣,解無移倒還算平靜,他輕輕叩了叩桌面召回兩人神思,道:“未知之事暫且不論,眼下最重要的是阻止他們繼續施展封魂之術。”
季青臨這才回過神來,想起他們此行的目的便是前往南山毀掉龍血樹,使施術之人失去松針來源。
烏蘭達也很快斂了心神,點了點頭道:“此處距離南山不遠,明日天亮之後啓程,大約午後便能到達南山腳下,不過南山并無成型的山路,上山還需步行。”
見二人對此都無甚異議,烏蘭達站起身拍了拍衣擺,對季青臨輕松道:“走吧,帶你找間屋子睡覺。”
季青臨愣了愣,奇怪地伸頭看了一眼旁邊卧房裏的床榻,問道:“這裏不能睡嗎?”
烏蘭達理所當然道:“這間是給先尊的啊。”
季青臨坐在原地未動,他也說不清為何,似乎是近來與解無移同吃同住慣了,現如今聽說要分開安歇,心裏總覺得有些不情願。
芪南屋宅多是竹樓,因氣候炎熱濕潤,不需要用以禦寒的厚重棉被,就連床榻也不過只是鋪在地上的一張稍厚些的軟墊。
季青臨看着裏屋那張軟墊,舔了舔嘴唇若無其事道:“反正都是睡地上,我看這屋子也挺寬敞的,随便擠擠就是了。”
烏蘭達那句“先尊喜歡獨處”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季青臨忽然靈光一閃,搶先道:“烏蘭達,你領兵駐紮在此對百姓就已是叨擾,多征用一間房就是給百姓多添一分麻煩。你堂堂一個大将軍,怎能借朝廷之名作威作福,欺壓百姓?”
烏蘭達呆呆眨了眨眼,還沒來得及反駁,就聽解無移淡淡道:“言之有理。”
季青臨對着解無移一本正經地點點頭,又看向烏蘭達道:“所以不必再勞煩百姓挪屋了,我睡這裏就行。”
烏蘭達聽着二人一唱一和,神游般“哦”了一聲,便轉身向屋外走去。
剛踏出屋門,他便回過神來,轉身道:“不是,我怎麽就欺壓……”
“砰”的一聲,屋門在眼前合上,他極快地眨了眨眼,還是倔強地把後半句接了上去:“……百姓了?”
嘀咕完後,他茫然轉身,歪嘴吹了吹臉頰旁被白毛扯下的一縷碎發,百思不得其解。
一名官兵見他出來,連忙迎上前來道:“将軍,您這間屋子給他二人休息了,屬下再去給您征用一間?”
烏蘭達定定盯了他半晌,直到将這官兵盯得渾身僵硬險些落下冷汗來,他才擡起一根手指搖了搖道:“不,不必再勞煩百姓了,在你的住處給我添張墊子,我跟你擠一擠。”
“啊?”那官兵似是一時沒反應過來,但又不敢忤逆,只得愣愣道,“哦,是,屬下這就去辦。”
他呆呆撓了撓腦袋,狐疑地又看了烏蘭達兩眼,卻終究沒敢問出什麽來。
屋內。
季青臨保持着關門的動作,站在原地低頭暗笑,好不容易笑得差不多了,才幹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回過身去。
剛一轉身,便見解無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問道:“笑什麽呢?”
作者有話要說:
明晚繼續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