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竹樓村落遇故人
季青臨吓了一跳, 慌忙跳下車沖着前方大喝道:“白毛!回來!”
被白毛的爪子撓到那可不是鬧着玩的,若是這官兵被白毛所傷,指不定要給他們安上個什麽莫須有的罪名, 再者, 萬一這些官兵為求自保彎弓搭箭傷了白毛可怎麽好?
車前兩名官兵見到此景也是大為震驚, 情急之下連刀都拔了出來, 二話不說就沖着白毛奔去。
此時白毛已是穩穩落在了那人頭上,爪翅并用地撲騰來撲騰去, 将他頭頂的束發弄得淩亂不堪。
那兩名官兵到了那人身前,刺也不是,不刺也不是,只得持着刀柄手足無措原地搖晃,口中焦急喚道:“将, 将軍,将軍!這這這……”
那被喚作将軍之人卻是一邊經受着白毛的摧殘一邊沖他們擺了擺手道:“別動, 把刀收回去。”
兩名官兵一臉茫然,卻又不敢違抗,只得呆呆将刀插回了鞘中。
那将軍正着腦袋,翻起眼睛看向上方, 擡手對着腦袋上的白毛輕輕一拍, 喊道:“下來!”
白毛撲了撲翅膀,仿佛很是不滿地叫了一聲。
那将軍顯得很是無奈,苦笑着嘆了口氣,語氣卻又放緩了幾分, 近乎寵溺地又拍了拍白毛道:“乖, 下來。”
白毛這才像是舒坦了些,暫時放過了他的腦袋, 輕輕往側面一跳,穩穩落在了他的肩頭,翅膀往回一斂,又是一副威風凜凜的模樣。
那将軍伸手抹了一把頭頂,勉強将碎發攏回到一起,對着那兩名官兵擡了擡下巴道:“行了,你們先回去吧。”
兩名官兵立刻拱手應聲,向遠處村落行去。
季青臨松了口氣,這才回過神來去看這位将軍的樣貌,誰知這一看卻是不禁一怔。
這個人,他竟然眼熟得緊。
片刻後,季青臨終于想起了他是誰,驚奇道:“你是……宮宴上那個,那什麽将軍?”
當初宮宴之時此人也在場,就坐在季青臨斜對面,還曾沖他遙遙舉杯。
當時霍叔在一旁介紹說,他乃是位大将軍,祖上曾替大銮一統北境。
那人哭笑不得地聽着季青臨叫他“那什麽将軍”,無奈地點了點頭道:“嗯,沒錯,我就是那什麽将軍。”
季青臨聽他這麽說,頓時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不是,當時別人給我介紹你的身份時也沒說你叫什麽,我這才……”
那人仿佛也并不真的在意,擺擺手道:“無妨,我就是沒想到季貴妃的記性還挺不錯的。”
“……”
季青臨頓時一噎,嘴角微微抽搐,說好的無妨呢?這“季貴妃”三個字真的不是在報複嗎?
季青臨仍在無語,解無移卻已是下車來到了他的身後。
那将軍的目光立即越過季青臨落在了解無移身上,斂起神色,微微躬身拱手道:“先尊。”
季青臨瞪大雙眼,回頭看了看解無移,又看了看這将軍,不可置信道:“先尊?莫非你也是……”
解無移行至那将軍身前,伸手将白毛從他肩頭托了下來,回身對季青臨道:“你們應該也不算初見了,他是烏蘭達。”
“烏,蘭,達!?”
季青臨一字一頓驚愕地念出了這三個字,上上下下将烏蘭達從頭到腳認認真真看了一遍,卻還是沒能從震驚之中掙脫出來。
這就好比往常在戲文中看過的人物,此時卻活生生出現在了面前,無論是樣貌還是穿着都完全不同,但你卻知道他就是那個人。
這種将記憶中的畫面與眼前場景糅合的玄妙感受,實在是難以一言蔽之。
解無移知他震驚,也不急着讓他回神,對烏蘭達道:“此處究竟何故封鎖?”
烏蘭達一邊領着二人往村落方向行走,一邊答道:“大約一月之前,芪地官府上報稱芪南有疫病爆發,病因不明,症狀古怪。折子遞到京中,皇上欽點了幾名禦醫來此診病,并下令暫時将芪南封鎖,以防疫病擴散蔓延。”
季青臨聽見他的敘述,暫時先将驚愕放在了一旁,奇怪道:“你堂堂一個大将軍,芪南不過彈丸之地,封鎖一事何至動用你前來?”
烏蘭達聞言,十分誇張地嘆了口氣,仰天自嘲道:“朝局安定,四海康平,這種沒仗打的日子,文官嘛,還能吟詩作賦歌頌功德,彈劾彈劾這個,拉攏拉攏那個,倒是熱火朝天。可憐我們這些武官啊,毫無用武之地,就只有孤芳自賞,對影獨酌的命喽!再不找點事做,可不得閑出病來?”
季青臨明知他在胡扯,卻還是被他扯得忍俊不禁。
解無移瞥了烏蘭達一眼,道:“好好說話。”
烏蘭達幹咳一聲,從善如流地點點頭,正色道:“其實是因為釋酒,他發現那折子裏所述的病症與之前數次出沒的黑袍人相似,便喚我一起商讨了一番。我想着,或許此事真與我們四季谷先前遇襲有關,恰巧朝中也無大事,我便自請來此查探了。”
解無移微微點頭,道:“查探結果如何?”
烏蘭達說起正事來絲毫也不含糊,很快就将他到達芪南至今查探到的線索都細細詳述了一番。
正如途中遇見的那個郎中所言,自從第一個人“患病”後,接二連三有人出現相同症狀,神志不清,渾身發臭,軀體腐爛。
而烏蘭達探查到的情況則與那茅屋中的老者所言相符,這些人在出現症狀之前都曾有過垂危的跡象,家中也都曾出現過一個聲稱可以妙手回春的“木匠”,而這位木匠在“救人”之時,也都割下了被封魂者的兩根拇指。
由此看來,那個所謂的“木匠”便是對他們施以封魂之術之人。他每每聽說有人将死,便自稱是打制棺木之人前來垂危者家中,用當初糊弄那位老者的說辭,說此人陽壽未盡雲雲,再支開患者家人,以龍血樹松針施展封魂之術。
烏蘭達原本只知這些人或許與從前對付過四季谷的那些人有關聯,卻還不知封魂之術的存在。
季青臨簡單将池若谷在屍體上的發現敘述了一番,烏蘭達即刻了然:“所以這根本就不是什麽瘟疫,而是人為。”
說話間,烏蘭達将他們領至一處暫時征用的竹樓內,又着人準備了些茶點送來。
三人坐下後,季青臨問道:“這些‘患病之人’之間可有什麽關聯,或是共同之處?”
烏蘭達想了想,道:“都是老人,整個芪南凡是年邁的老人幾乎無一幸免,所以他們都在傳,說這種瘟疫只能感染老者。”
季青臨點了點頭。
又是老者,從他第一次出京在湖邊發現那車夫的屍體開始,與此事有關的大多都是老人。
那具車夫的屍體本身就是老人,鹿鳴山莊被安婆婆設計引來又被擄走的是老人,鹿眠敘述那晚事發經過時提到的領頭人是老人,芪地被誤認為“瘟疫患者”的這些也全部都是老人。
此前在苓芳園的水榭之中,池若谷曾說施展封魂之術的前提是“将死之人”。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老人”和“将死之人”之間有很大重疊,可以說,除了身患絕症之人以外,老人是最容易出現“将死之人”的一個群體。
但是,芪地被封魂的這一批老人,其實出現得十分突兀。
季青臨看向解無移道:“你有沒有發現,這一批被封魂的老人,和之前所有被封魂的人都有一個最大的區別。”
解無移偏頭看向他,示意他繼續分析,季青臨正色道:“他們既沒有被挾持,也沒有被利用。”
此前他們發現或者遇見過的所有被封魂的人,幾乎都是作為鷹犬出現的。
他們行刺四季谷弟子,在鹿鳴山莊設局,包括當初為季青臨駕車出京的車夫,還有芪地這個“木匠”,他們的出現都是為了完成某項任務。
季青臨還記得當時他問過解無移,為何那些人會費力尋找身患絕症之人來施封魂之術,解無移的回答是,對于身患絕症之人來說,封魂無異于續命,被封魂之人感念“救命之恩”,便會對施術者言聽計從,甘為牛馬。
所以,季青臨曾一度以為那些人使用封魂之術的目的是為自己擴充人手,以封魂之術讓那些将死之人變成能為自己所用的棋子。
直至這一批老者出現。
這些老者既沒有如鹿鳴山莊那一批老者一樣被帶走,也沒有被指使去完成任何任務,他們只是被施了封魂之術,然後便被潦草丢在了原地棄于不顧。
那麽對于施術者而言,這批老者存在的意義是什麽呢?或者說,施術者從他們身上能夠得到什麽呢?
季青臨道:“我總覺得,一個人花費心力去做一件事,無論此事是好是壞,他至少該有個什麽目的緣由,總不至于他就是喜歡玩封魂之術,所以損人不利己到處紮針吧?”
他手肘支在桌上,齒間有一下沒一下地咬着拇指,皺眉繼續道:“若是将人封魂之後派去完成一些任務以達成自己的目的,這倒還算能夠理解,可現在他把這些老人封魂之後就留在原地任其腐爛,用意何在呢?”
烏蘭達見二人都在思考,似乎也不想閑着,學着季青臨的模樣撐着桌子叼着手指眉頭緊縮,冥思苦想了半天,忽然直起身子道:“一件器物的價值若不在它能使用,那便是在這器物本身。”
季青臨被它這話吸引,放下手轉過頭道:“怎麽說?”
烏蘭達一本正經道:“有人養牛,是為了讓它耕地,但也不是所有人養牛都是為了耕地,對吧?”
季青臨直直看着他,一時沒能轉過彎來。
烏蘭達“啧”了一聲,着急道:“你說,牛除了能用來耕地,還能用來做什麽?”
季青臨怔了片刻,遲疑道:“……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