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抑腐暫緩封魂術
他忙往後仰了仰身子, 這才看清這雙眸子的主人正是解無移。
解無移側坐在榻邊,對他這忽然翻身而起的動作也是頗感意外,頓了頓後, 擡手貼上他的額頭, 聲音略有沙啞道:“醒了?好些了麽?”
季青臨拽下他的手捏在手裏, 點頭興奮笑道:“好了好了, 簡直不能更好,你知道我剛才發現了什麽嗎?我……”
他正說着, 忽然發現解無移的目光停在他的手上,他低頭看去,只見自己将解無移的手緊緊攥在掌心中。
他愣了愣,心中閃過要放手的念頭,身體卻仿佛不受控制似的抵觸着這個念頭, 甚至還又加了幾分力攥得更緊了些。
解無移也立即發覺了他手上力道的加重,但卻很快恢複了平靜, 移回目光看向他的雙眼道:“發現什麽了?”
季青臨驀地生出一絲得逞的暗喜,卻也不知這到底是什麽念頭在作怪,強忍着假裝并未注意到這一點,故作鎮定地答道:“我發現, 魂元碎裂或許是有辦法抑制的。”
話剛說完, 季青臨忽然皺眉吸了吸鼻子,這是……什麽東西糊了?
循着這股焦糊之味看去,季青臨這才發現房中原來不止他和解無移兩人。
站在不遠處矮爐旁的池若谷手中正秉着一把幹枯的草葉,而此時那把草葉燃起了火苗, 焦糊之味正是因此而來。
池若谷似是正在愣神, 聽見季青臨詢問這才驚覺手中草葉起火,慌忙松手将它們抛在地上, 匆匆踏了幾腳,又端起案上茶壺将那零碎的火星徹底澆滅,這才松了口氣,轉向季青臨尴尬笑道:“季公子忽然起身真是吓了我一跳,着火了都沒發現。”
季青臨看向地上那一攤濕淋淋的草葉,奇怪道:“這是什麽?”
池若谷一邊蹲下身子收拾那攤草葉一邊道:“哦,此乃夜幽草,以火熏烤受熱後所散之香可以安神,方才見你睡夢中似是心神不寧,我便弄了些來助你寧神。”
心神不寧?
季青臨有些納悶,他方才在鐘藏蟬的記憶之中确實所思甚多,但那都是在腦中斟酌,這也能從表面上看出來?
想罷,季青臨好奇道:“怎麽個心神不寧法?我說夢話了?”
池若谷聞言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解無移,面色略顯古怪道:“哦,那倒沒有,你就是抱着先尊的胳膊,一直……蹭。”
他似是好不容易才找到“蹭”這麽個合适的字眼,說完後便立即低下頭去繼續收拾那堆草葉。
抱着他的胳膊……一直蹭?
季青臨眼角餘光偷偷瞥了瞥解無移,順便想象了一下那番畫面,不僅絲毫未覺尴尬,還莫名有些想笑:他居然沒把我拍開?就坐這兒任由我亂蹭?
季青臨垂下眼簾,臉上漸漸浮現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笑容。
笑着笑着,他突然心中一震:什麽玩意兒!我這都是些什麽亂七八糟的念頭!?
他趕緊閉眼甩了甩頭,把這些稀奇古怪的念頭抛到腦後。
他這幾次三番的思緒變換都發生在短短一瞬間,可在旁人看來可就不是這麽回事了。
解無移眼看着他先是發愣又是傻笑,笑着笑着又受驚似的搖頭晃腦,只覺十分怪異,不由擔憂道:“又有哪裏不舒服?”
季青臨回過神來,立馬搖頭道:“沒有沒有。”
解無移聞言稍稍松了口氣,道:“你方才說,發現了抑制魂元碎裂之法?”
“哦對,”季青臨斂了神色鄭重道,“有一味産出于芪國的藥名為龍血竭,你可聽說過?”
“芪國?”解無移怔了怔,而後轉頭看向了那邊蹲着收拾草葉的池若谷。
季青臨心覺奇怪,不由也随着解無移轉頭看去。
池若谷在聽到“芪國”二字時手上動作就明顯頓了一頓,此時也是緩緩擡起頭來,望向了季青臨。
四目相對。
季青臨本還覺得有些莫名,片刻後猛然一個念頭冒了出來,脫口而出道:“你是芪國皇長子?”
這個眼神,就是這個眼神。
季青臨幾乎是在與他對視的一瞬間就立即聯想到了那個人,那個在鐘藏蟬的記憶中,被人從凹地下救上來的皇長子。
就在他被衆人救上峭壁之時,季青臨也曾透過鐘藏蟬的雙眼與瓦罐中的他四目相對過。
那時,季青臨心中隐隐覺得那眼神似乎在何處見到過,卻十分捉摸不透。
直至此刻季青臨再一次對上這樣的目光,他才恍然發覺那種熟悉之感是從何而來。
精通藥理,這不也正是池若谷的所長嗎?再加上他對“芪國”二字的奇怪反應,這答案幾乎毫無疑問。
池若谷緩緩起身,目光卻從季青臨轉向了解無移,眼中滿是疑惑和探尋,似是在向他求證着什麽。
很顯然,季青臨沒有猜錯,池若谷正是那芪國皇長子,而這個身份解無移自然是知曉的。
若季青臨只是随口提及,池若谷或許會以為是解無移從前對他說過此事,這并不值得意外。
但季青臨此時的詢問用的卻是這樣驚詫的口吻,似乎對他而言這并不是一個板上釘釘的已知事實,而是一個通過某種跡象産生的推測。
解無移迎着池若谷的目光輕輕搖了搖頭,他沒有告訴過季青臨關于芪國的往事,這一點他當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想着,他忍不住撣眼看了看擱在枕邊的玉佩。
此時季青臨的表現,讓他想起了雲州客棧那晚。
那一次,季青臨看到了水神姑若的記憶,看到了五神創世的歷史。
可是,那一晚玉佩是和季青臨同在浴桶之中,這也正是鯉魚要将記憶輸送給身體的必要條件——同處一片水域。
而這一次根本連水都沒有,玉佩怎會……
想到這裏,解無移突然怔了怔,因為他忽然想起在季青臨昏睡之前,白毛從窗邊飛回桌案之時打翻了茶盞,也打濕了險些落地的玉佩,而季青臨當時眼疾手快地伸手接住了濕漉漉的玉佩,然後……
原來如此。
明白了其中緣由之後,解無移幾乎可以确認,玉佩又一次将某些記憶輸送給了季青臨。
那麽這一次,他看到的會是什麽?
想到這裏,解無移心中微微一顫,這是一種已經很久未曾感受過的情緒。
他望向季青臨,目光灼灼:“你……可是看到了什麽?”
季青臨點了點頭,但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就在方才順着解無移的目光看到了枕邊的玉佩時,他也立即明白了自己為何會突然昏睡,但是與此同時,他的心中也生出了一個新的疑惑。
他在睡夢中所見的記憶屬于鐘藏蟬,而在記憶中他就幾乎可以肯定,這對兄妹就是在水鏡中存憶的那對雙生兒。
但是,解無移曾經說過,玉佩當初之所以會将水神姑若的記憶輸送給他是因為姑若的記憶早已無主,可鐘藏蟬的記憶是有主人的,而自己又并非憶主,為何玉佩會将她的記憶輸送給自己?
解無移見他忽然盯着玉佩凝眉,不解道:“怎麽了?”
季青臨伸手拿起玉佩,像是自言自語般嘀咕道:“我看見了……鐘藏蟬的記憶。”
解無移目光一凝,這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的答案。
鐘藏蟬?怎會是她?
池若谷聞言也愣在了原地。
三人就這麽沉默了半晌,池若谷突然喃喃道:“我明白了……”
季青臨和解無移轉頭看去,池若谷走到榻前,從季青臨手中拿過玉佩,道:“封魂之術将他們二人魂元與記憶間的連線切斷,玉佩無法探知憶主的存在,便将所存記憶視為了‘無主之物’,而此時你恰好與它接觸,它便将這無主之物輸送給了你。”
季青臨心下詫異,道:“那還有辦法還回去嗎?”
如今鐘家兄妹下落不明,記憶在不在玉佩中對他們而言無關緊要,但若是等找到了他們,拔出松針釋放魂元令他們轉生,轉生後沒有記憶可如何是好?
池若谷想了想,道:“這倒也不難,等你百年之後,你的魂元會帶着你自己的記憶轉生,而他們的記憶則會在那時與你分離,重新回到魚尾之中。”
季青臨愣了愣,愁眉道:“你的意思是,他們得等我死了才能拿回自己的記憶?”
就算他不能長命百歲,可至少活個幾十年應該不是難事,如今鐘家兄妹的“白布”在他體內,那豈不是就算能找到他們令魂元轉生,他們也得在沒有“白布”的情況下活幾十年?
池若谷點了點頭,但似乎對此不甚在意,道:“一世而已。”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但季青臨卻是突然理解了這種不以為然。
是啊,一世而已,對于四季谷這些生生世世得以存憶的人來說,或許一世根本算不得什麽吧?
解無移一直靜靜聽着二人的對話,眼見他們将話題扯得越來越遠,終是忍不住出言道:“方才你說到的龍血竭,它有何用?”
季青臨一怔,随即立刻反應過來自己與池若谷正在讨論的問題并不緊要,鐘家兄妹已被封魂,若是不能找到辦法解決,他們的魂元會随着身體的腐爛而碎裂,直至灰飛煙滅,到那時連魂元都散了,記憶還有何用?
想明白這一點,季青臨立即收拾好自己的情緒,轉向池若谷道:“當年你曾用過龍血竭,應該也知此藥效用,對吧?”
“不錯,”池若谷應聲道,“龍血竭是龍血樹的汁液凝固所結,不僅可以活血化瘀,還有抑腐之效。”
季青臨點了點頭,龍血竭産出于龍血樹,這一點在他聽到這藥名時就已在心中有過猜測,所以也絲毫不覺意外,便繼續道:“我是想,龍血竭可保屍身不腐,那麽它對于被施以封魂之術的肉身應該也有同樣的效果。既然被封魂者肉身腐爛與魂元碎裂同步,那麽如果肉身能夠不腐,魂元是否也就不會繼續碎裂?”
池若谷怔了怔,随即露出恍然的表情,但很快卻又浮現出一絲憂色,道:“這龍血竭産出甚少又價格昂貴,近年來已是鮮少有人求購,濟元堂的所有分鋪大約也無存貨。況且它對肉身腐敗只是抑制而非醫治,緩得了一時緩不了一世,這似乎還是無法徹底根除封魂之術。”
“我明白,”季青臨又何嘗不知這只是緩兵之計,但他對此也早有計較,此時轉向解無移道,“所以我想,我們應當去一趟南山。”
池若谷疑惑道:“你要自己去取龍血竭?”
季青臨搖了搖頭:“你也說了,龍血竭抑腐之效治标不治本,能多取一些留用于已被封魂之人固然是好,但也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此。”
池若谷稍顯迷茫:“那去南山是要……”
“毀掉龍血樹,”季青臨篤定道,随即面露一絲懊惱,“其實我早該想到的,既然封魂之術要以松針施法,那麽直接毀掉龍血樹,往後不就沒有松針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