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苓芳園話封魂事
池若谷耐心解釋道:“百姓将其稱為‘松’其實是種誤解, 此樹形似松樹,其實并非松樹。它的軀幹色如肌膚,樹皮狀似龍鱗, 樹汁猶如血液, 應為龍血樹。此物便是它的針葉, 卻又并非真正的松針, 所以我才會說‘算是’。”
季青臨這下算是明白了,點了點頭接着問道:“那這針有何用?為何會嵌在這些人的體內?”
池若谷指了指那些屍體, 道:“此前我已将這些屍體全部查驗了一遍,每一具屍體上都有三十六處嵌着此物,而這三十六處正是周身死穴所在。”
為将這死穴說明,池若谷将人身穴位簡單介紹了一番。
古往今來,對于人身共有多少穴位各家論述不一, 有說上千,有說數百, 但總數衆多卻是毫無疑問。
在這些穴位之中,有一百零八處被稱為要害,其中三十六處擊中必死,這三十六處便被稱作“死穴”。
季青臨疑惑道:“既然這三十六處擊中必死, 這些人在死穴嵌入此物, 怎麽還能與人打鬥?”
池若谷見他已是發現其中關鍵,點點頭道:“若是常人死穴被觸及,自然會立刻斃命,但這些屍體有一個共同之處——他們生前已是身患絕症的将死之人。”
季青臨不解其意:“将死之人的死穴與常人有何不同嗎?難道他們即使被觸及死穴也可行動如常?”
池若谷點了點頭, 但也知道此事并非一兩句話能夠解釋, 只得耐心地從頭說起:“這些年來我對人身經脈多有研究,也發現了經脈與魂元之間的關聯。”
“人身就像是一處屋宅, 魂元寄居其中,而将魂元束縛住的便是周身經脈。這就像是你要将一個人困于屋內,用繩索将這屋子的門窗封鎖起來,此人便難以逃脫,經脈便是那繩索。而想将繩索牽扯成網,其中必有用于固定之處,這固定之處便是穴位。”
季青臨腦中飛快地消化着這些,池若谷卻已是繼續解釋道:“人将死之時,經脈虛弱,對魂元的束縛之力便會大減,穴位也是如此,若是任由它們繼續衰弱下去,人死便是必然,而後魂元失去束縛便會離體。但若是在人将死未死之際,以他物代替穴位固定經脈,束縛魂元,便能将魂元強行留于體內,這可以稱為——封魂。”
季青臨努力理解着池若谷的話,許久後才完全理清,問道:“你的意思是,這些松針的作用就是封魂?”
“嗯,”池若谷點了點頭道,“先前我雖是已經找到經脈與魂元的關聯,卻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封魂之物,直到我見到這些屍體,才知道已經有人成功試出了封魂之法。在身患絕症之人垂死之時,以龍血樹針嵌入其三十六死穴,代替穴位固定經脈,從而束縛魂元。”
季青臨暗自琢磨了一番,随即意識到這“束縛魂元”四個字的含義,驚道:“那豈不是等同于起死回生?”
以外力使将死之人的魂元留于體內無法離開,那不就相當于強行保住了此人的性命?将死之人不死,不就是起死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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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若谷靜了片刻,卻是緩緩搖頭道:“短時間內确實如此,将死之人魂元被強行留于體內,如同起死回生。但其實受松針封魂之人,肉身依舊會如屍體一般漸漸腐爛,到最後血肉全無,終剩一架白骨。”
季青臨皺了皺眉,道:“也就是說,封魂只是暫時保住了他們的性命,到最後其實還是會死?”
“不。”
池若谷面色凝重了幾分,一字一頓道:“恐怕不止是死。”
季青臨沒能明白,什麽叫不止是死?還能有什麽情況是比死更嚴重的?
他偏頭看了看解無移,卻見他已是微微蹙眉,仿佛已經意識到了什麽。
池若谷也沒有故弄玄虛,立即解釋道:“被封魂的将死之人起初像是被救活了一般,一切言行與常人無異,但從肉身開始漸漸腐爛時起,人的意識也會逐漸受到影響,随着肉身腐爛的加劇,行為會越來越不受控制,等到肉身腐爛到一定程度,便會……”
“等等。”季青臨忽然打斷道。
他聽着聽着,心中忽然有了一個疑惑,趕忙問道:“你不過是查驗了這些屍體,為何卻對屍體變化的過程如此清楚?”
池若谷聞言一怔,随即垂下眼去,似是并不太想回答這個問題,但季青臨話已至此,他也不便再顧左右而言他,只得微微嘆了口氣,無奈道:“你們随我來吧。”
說着,他走到正中的那處空置的石臺邊,躬身一用力,便将那石臺推動了幾分,露出了一個向下的方口。
季青臨吃了一驚,他本以為這處水榭之下定是那湖塘的水面,卻不料這露出的方口裏卻還有個延伸向下的階梯。
池若谷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解無移絲毫未有遲疑,邁步便順那階梯而下。
季青臨跟着他走下,這階梯沒有回轉,直直通向底端,倒也不算太深,沒走幾步便已是踏到了平地。
這處大小與上面的水榭絲毫不差,周圍被石牆所圍,因在水底無法開設門窗,便成了一處近乎密閉的空間,只在頂上四角開有孔洞通氣。
此處有桌有榻,但都是十分簡陋,牆上挂着一盞油燈,昏暗的火光令此處平添幾分陰森。
适應了昏暗的光線後,季青臨這才猛然發覺,左右牆根之下的兩個榻上竟是各躺着一個人。
這……是屍體還是活人?
季青臨不敢确定。
如果是屍體,為何不和上面那些擺在一起,而要單獨放在此處?若是活人,難道他們就住在這麽個暗無天日連牢房都不如的地方?
解無移顯然也已經看到那兩人,三兩步便邁到了左邊的榻前。
榻上之人如同上面的那些屍體一樣,死穴處都有孔洞,應是有細物嵌在其中,身上随處可見腐爛的痕跡,但胸口卻還有微微起伏。
解無移伸手探了探此人的鼻息,季青臨趕忙問道:“如何?”
解無移道:“還活着。”
說完,他便轉身看向池若谷,顯然在等他拿出一個解釋。
池若谷跟上前來,看了看榻上那人,平靜道:“如你們所見,這便是以松針封魂之人。”
季青臨詫異道:“你以活人試法?”
池若谷既然已是帶他二人來此,便也沒打算遮掩什麽,坦然道:“此人本就是身患絕症的将死之人,送來濟元堂時早已回天乏術,即便我不動手,他也命不久矣。”
季青臨看了他一眼,沒有多說,又折身到右邊那處榻前,見那榻上之人身上的死穴處同樣也有孔洞,顯然也是被松針嵌入,但身體并無腐敗跡象。
伸手一探,卻發現此人毫無任何氣息,分明已經死了。
“這人又是怎麽回事?”季青臨回頭問道。
池若谷往那榻上看了一眼,淡淡道:“他原本是個正常人,被松針觸及死穴後便當即斃命。”
季青臨一怔,詫異于池若谷竟能将此事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口來。
若是說方才那人本已患病将死,即便是沒有松針封魂也活不下去,那現在這個人原本是個活生生的正常人,就這樣因他試法而死,他竟還能如此坦然?
池若谷顯然已經看見了季青臨的神色,卻并未慌張,緩步上前鎮定道:“此人原本是個即将行刑的死囚,我打通官府将他帶回園中,允諾替他贍養家中孤母,他便甘願以身試針。”
季青臨聽罷,仍覺心中有些別扭,卻聽池若谷接着說道:“他本就因傷人命而入獄獲刑,若非我與他有此交易,他上了刑場一樣會死,且在他死後,家中孤母便會從此無人照管,所以我給出的選擇對他而言,根本有利無害。”
經池若谷這麽一番解釋,季青臨确實也無法再指責什麽,況且他這諸多作為顯然都是為了嘗試這松針封魂之法究竟如何實施,說白了起因還是解無移令他查驗屍身一事。
看來,他是以這死囚試出了封魂之術不得用于常人,又用這身患絕症之人驗證了封魂之術對将死之人可行。
想及此處,季青臨未再繼續糾纏于這二人的身份,回到左邊那尚未斷氣之人的榻邊,問道:“此人現下情況如何?”
池若谷見解無移面色稍緩,也知自己這番說辭無甚差錯可挑,此時聽季青臨已是将話題轉回,便如實答道:“如我先前所言,這将死之人剛被松針封魂時的确像是死而複生,一切言行與常人無異,但後來随着身體逐漸腐爛,意識便一點點開始渙散,現如今已是神志不清。”
季青臨看着那榻上之人,除了尚有呼吸之外的确都與屍體無異,但想到此前池若谷所言,又立即問道:“你之前說封魂之後身體最終還是會腐爛化作白骨,但又說恐怕不止是死,那是何意?”
池若谷沉默了片刻,道:“這還只是我的一種猜測,未必準确。”
他走到榻邊,垂眼看着那人緩緩道:“此人意識的變化與身體的變化乃是同步,身體每多腐爛一分,意識便減弱一分,我猜測,這可能與魂元受損有關。”
季青臨皺了皺眉:“魂元受損?”
“嗯,”池若谷點點頭道,“我懷疑被封魂之人的魂元不僅僅是被禁锢在軀體之中,還會與軀體一同變化,肉身每腐爛一分,魂元便也随之碎裂一分,待肉身化盡之時……”
池若谷沒有再繼續說下去,而是意味深長地看着季青臨。
季青臨心中一涼,終于理解這“不止是死”究竟是指什麽了。
人死之後,魂元尚可轉生,而被封魂之後,魂元随着肉身的腐爛而一點點碎裂,到最後……身魂俱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