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榆州藥鋪濟元堂
解無移一時無言, 他對銀鑼的行事十分了解,完全能想象她平日裏的作風,會給季青臨留下這樣的印象實在不出所料。
季青臨未再繼續深究銀鑼, 轉而問道:“那這麽說來, 這濟元堂和裕興祿一樣, 事實上都在你們四季谷掌控之中?”
解無移點頭, 季青臨心中了然,随即調侃道:“你們四季谷還真是家大業大啊, 其他人呢?又是什麽身份?是不是一個比一個有能耐?”
解無移沒有否認,只淡淡道:“往後你自會知曉。”
二人未再多言,一路也未遇什麽風波,不久之後便已到了榆州境內。
行至濟元堂門前,小北招呼二人下車, 這次解無移沒再讓小北繼續等候,而是給他補了些銀錢, 便讓他自行返程。
小北也是個幹脆人,不多說,不多問,拿錢做事毫不含糊, 笑意盈盈地對二人作揖道別後便風風火火驅車而去。
站在這濟元堂門前, 已是能嗅得濃重的藥香,前來買藥之人不少,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二人邁進門中,見堂內擺設着不少桌椅, 有數名坐堂接診的大夫正在給人看病, 長長的櫃臺中站着正在稱量抓藥的夥計,也都是十分忙碌, 他們身後是偌大的一排藥櫃,櫃上小屜整齊排列着,時不時便被拉開取藥。
二人行至櫃臺邊,待其中一人忙完手中之事,季青臨忙向其表明來意,那人似是有些意外,道:“二位找堂主是有何事?他近日在園中試藥,并不常來店裏。”
“園中?”季青臨疑惑,看向解無移。
解無移卻已是明白那是何處,點了點頭便領着季青臨向外走去。
季青臨不解道:“什麽園中?”
解無移道:“他的住處。”
出門走了不久,兩人便已到了臨近城門的一處宅院,匾額上書“苓芳園”三字。
季青臨左右一看,便見這宅院的院牆向兩側延伸極長,可見這園子也是占地甚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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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無移擡手輕扣門環,不一會兒便有人從內将門拉開,季青臨一看,這開門的是一頭發花白的老者,想來應是這裏的管家。
那管家似是認識解無移,見來人是他,忙客氣地讓路請二人進門。
季青臨邁入門檻後擡頭環視了一圈,這園子從外看來并無特異之處,誰知裏頭卻是別有洞天。
尋常宅院之中屋宇都有規律可循,前堂主廳必不可少,而這園中卻滿是各類植被藥草,只有寥寥幾處屋宅随意點綴其中。
從院牆,到屋頂,甚至各處水域池內都有各種草藥生長,足有成百上千種之多,藥香襲人,萦繞不散。
管家領着二人沿着石子鋪就的小徑在這草樹間穿行,不久後季青臨便看見一位身着淺紫衣衫之人背對着他們躬身在一片草叢前,似是在叢中采摘着什麽。
幾人臨近之後,他像是聽見了腳步聲,直腰回過身來。
季青臨撣眼一看,眼中便是一亮。
此人看上去年歲不大,卻是儀表堂堂氣度不凡,面容溫和,眼神卻透露着沉穩,可見胸中必有丘壑。
那人看見解無移,立即将手中所執之物放到一旁的竹簍之中,拱手行禮道:“先尊。”
聽到這稱呼,季青臨便終于确定他就是他們要找的那位濟元堂掌事池若谷了。
“不必多禮。”解無移微微颔首。
池若谷放下手,轉頭對一旁管家道:“馮叔,您先去忙吧。”
那管家也未多言,點頭轉身離去。
池若谷的目光轉向季青臨,就像季青臨看見他時眼前一亮一樣,他眼中也是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便收斂起來,問道:“這位是?”
季青臨拱手笑道:“季青臨。”
池若谷微微點頭,亦是還禮道:“池若谷。”
解無移未等兩人繼續寒暄,問道:“此前令你查驗之事,可有眉目?”
池若谷回過神來,立即點了點頭,剛欲出言,卻又看了一眼季青臨,似是欲言又止。
季青臨略有些尴尬,正想着是否需要暫時回避,卻已聽解無移道:“無妨,季公子亦是身在此事之中,你直說便可。”
池若谷聞言也不再避諱,向旁伸手道:“那請随我來吧。”
說着,他邁步向前,領着解無移和季青臨向遠處一片水域走去。
那處遠遠看去是一片挖鑿的湖塘,塘中有叢生的茂密蘆葦,水上木橋蜿蜒,橋盡頭是塘中央的一處水榭。
只是,說是水榭,它卻又比尋常所見的水榭大了不少,四四方方像一段加寬的長廊。
明明是由立柱支起的亭臺式樣,四周卻又有草席從上垂下,從頂部一直遮掩到底,層層疊疊,不似卷簾,倒像是要将那水榭徹底裹住一般。
季青臨心中疑惑:這草席是何用意?若是希望那水榭與外界隔斷,使人在其中不被窺探,何不直接将它建成那有門有窗的樓閣式樣?既然已是将它建得像個涼亭,又為何要用草席将它遮掩得這般密不透風?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踏上那木橋之後,越是走近,季青臨越是隐隐察覺到了什麽,因為從此處開始,他便隐約能夠嗅到摻雜在那藥香之中的一股異味。
待走到那水榭近前,異味越發濃重,季青臨也終于意識到了那些草席的懸挂究竟是何作用。
這大概是一處……停屍房。
池若谷掀開一處草席,撲面而來的惡臭将季青臨熏得有些反胃,好在他此時心中已是有了準備,才不至于真的吐出來,但依舊是趕緊擡手捂住了口鼻。
這水榭之中整齊排列着十來個石臺,除了正中的那石臺空着以外,其餘臺上放着的都是蓋着白布的屍體。
因整個水榭被草席遮掩,光線極差,好在周圍點着不少燭火,才不至于伸手不見五指。
水榭四角放着數個火盆,火盆上各有一塊鐵網,網上擱着許多不知名的藥材,經下方的火焰熏烤,藥材散發出的氣味算是将這些屍體的惡臭抵消了幾分。
季青臨本還在想,臨水處放置屍體,水氣蒸騰是否會加快屍體腐爛,但看到這些火盆便也明白了,這些藥草除了遮掩惡臭,大約也有祛濕之用。
很難想象在這樣一個香氣四溢的園子裏竟還有這麽一個藏屍之處,也虧得是在這麽個地方,否則這些屍體發出的異味恐怕早已随風散到四面八方,那真是想藏都藏不住。
池若谷像是早已習慣了這裏的氣味,進去之後先到一旁的桌邊拿起了一個瓷瓶,扣出些油膏似的東西抹在二人手中,道:“這裏氣味難聞,将此物抹于鼻下,可稍作緩解。”
“多謝。”
季青臨如蒙大赦,二話沒說趕緊依他所言抹上那東西,而後微微吸了一口氣,果然覺得舒服了許多,那東西有股清冽的香氣,令人神清氣爽。
恢複了正常呼吸,季青臨整個人都感覺清醒了不少,這才開口問道:“我看這些石臺像是建了很久,這裏一直都是用來擺放屍體的嗎?”
看那些石臺的磨損程度,不像是臨時加砌起來的,看樣子,池若谷将此處作為停屍之用也并非臨時起意。
池若谷點頭道:“是,在沒有這些屍體之前,這裏也是我用于驗屍之處。”
季青臨擡眼環視了一圈,果然看見四周不少架子上放置着各種刀鑷器械,還有像方才那個瓷瓶一樣的瓶瓶罐罐,方知池若谷此人不僅是個醫者,還算是個仵作。
解無移未參與他二人的交談,此時已是走到了一具屍體邊,将蓋着屍體的白布輕掀開來。
季青臨跟上一看,這屍體正是出宮那日駕車的車夫。
看着他依然大睜的雙眼,季青臨想起那日自己還曾想将他雙眼合上,卻被銀鑼在旁制止,不料直至今日他都還是這樣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不禁微微皺了皺眉。
池若谷此時也已走到這屍體邊,見季青臨盯着那屍體的雙眼,似是也猜到他心中所想,淡淡道:“屍身已僵,雙目難合實屬正常。”
季青臨收回目光點了點頭,他也不是那動辄傷春悲秋的優柔寡斷之人,恰好看到了便心中有感,倒不至于還真因此傷懷。
池若谷順手拿起旁邊的鑷子和紗帕,從那屍體的鬓角處輕輕捏出一個東西來放在紗帕上,遞到了二人面前。
這東西正是此前數次所見的那種如同繡花針一般的細物,季青臨雖不知它是什麽,卻也并不覺得陌生,問道:“這究竟是何物?”
池若谷道:“應該算是松針。”
“應該……算是?”季青臨不解。
池若谷将手中紗帕放到一旁,轉身道:“你可知民間祝壽時常有一句‘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季青臨點了點頭,這話實在聽得太多,他又怎會不知。
池若谷又問道:“那你可知這‘壽比南山’中的‘南山’是指何物?”
季青臨皺了皺眉,這問題他還真沒深究過,剛欲搖頭,一旁的解無移卻已是答道:“南山不老松。”
池若谷點頭道:“正是,南山之巅的峭壁之上生長着一株壽長數千年的古木,百姓将其稱為不老松。”
季青臨似乎已是明白,道:“這東西就是那不老松的松針?”
池若谷點了點頭,季青臨卻又奇怪道:“那你方才為何要說‘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