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天金皓晨沒有課,網游玩了大半夜,早上睡到十一點才醒。
揉着惺松的睡眼打開卧室門,煥然一新的屋子讓他瞬間瞪大了眼。
金家是三家兩廳的公寓,父母跟随大哥一家移民加拿大,他們本來打算讓金皓晨去那裏讀大學。可他非堅持要讀完大學再過去,以新環境會影響成績的理由說服父母先過去。
金皓晨有自己的小算盤。
他有一個處處比自己優秀百倍的大哥,從小到大就是被人拿來比較着、訓戒着。如今那個驕傲去了遠在天邊的加拿大,也少了父母的唠叨,他樂得輕閑自在。
等到大學讀完,就騙父母說找了感情要好的女朋友,就在這裏安家落業了。
他喜歡一個人的生活,自由,不受拘束。
雖然屋子時常是淩亂的,可亂中有序,他想這人住屋子,只要自己舒坦就好,何必勞累自己去遷就房子,只要出門時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就夠了。一個星期找一次鐘點工,正好。朋友過來喝酒時,也沒一個會說他家亂的。大男孩的房間都是大差不差的。
如今……
桌子、茶幾擦得光亮如新,地拖得能照出自己的影子來。平時堆在客廳的課本、碟片全都歸類整理好。洗衣機裏的髒衣機和久未拆洗的窗簾也在陽臺外随風飄揚着。
這……這個……
衛生間裏出來一個人,見着他,傻傻地微笑。
金皓晨一拍腦袋,媽的,他把收留乞丐的事給忘了,還以為一大早見鬼了呢!
揉揉雞窩頭,他走進衛生間,“呯”關上了門。
方便完出來時,他沒想到乞丐還站在原來的地方沖着他傻笑。
瞥他一眼,金皓晨摸摸他的頭,“你剪頭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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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點點頭,跑到電視櫃前摸出剪子指指頭。
“你自己剪的?難怪那麽醜。”金皓晨伸一個懶腰,“你早上吃飯了嗎?”
乞丐搖搖頭。
白癡問題!他一分錢都沒有,哪有飯吃,而且家裏的冰箱,除了啤酒外什麽也沒有。
金皓晨回屋換了T恤和短褲,拿起錢包,對乞丐揚揚手,“走吧,我帶你吃飯去。”
乞丐一聽便轉回昨晚睡的房間,拿起那個髒包裹小跑着來到金皓晨面前。
“你拿它幹嘛!髒死了!放回去!”
乞丐有些不舍,遲疑着站在門口不肯動。
金皓晨拍拍他肩膀,“行了,吃完飯就回來了,把它放回去吧!”
乞丐得到了保證,才點點頭走回屋子。
金皓晨大概能明白他的想法,乞丐是擔心自己到時候反悔了,又不肯收留他了,那包裹----
去!誰還會訛着那個髒包裹不給他,只有他一個人當寶貝的東西。
還是胖子的餐館。
不到十一點半,人不多,胖子坐在店外抽煙,見着金皓晨過來,忙站起來,“喲,皓子來了,這麽早,早上又沒吃吧!”
“跟你說了別叫皓子,聽不懂啊!”金皓晨不高興地白他一眼,邁步往裏走,“哎,上兩杯紮啤,肉絲別老炒得那麽老,難吃。”
胖子也不跟他計較,掐了煙也往裏走,“新朋友啊!沒見過,下回常來啊!”
金皓晨停下腳步,轉過頭,好笑地看着胖子,“喂,你不記得他了?”
胖子一聽這話,回頭瞅瞅面盤白淨的乞丐,乞丐被他看得怪不好意思,一張臉起了薄紅。“這小兄弟面生,沒見過。”
金皓晨放聲大笑,拍着胖子肩膀,“你好好看看,真不記得了,哈哈……”
胖子一肘子撞上他肚子,“你別尋我開心了,你那麽多狐朋狗友的,我哪能都記得。”
金皓晨拉過乞丐,“他是你昨天拿着大勺要給人家開瓢的家夥,好好看看,哈哈……”
胖子瞪大眼,“不會吧,你逗我玩哪!他哪能是----”
“正是!”金皓晨像大爺一樣雙手背在身後,大搖大擺進了裏間,留下兩個大眼瞪小眼的人尴尬地互看。
一葷一素一涼菜,兩瓶啤酒,金皓晨吃得歡暢。
乞丐夾了幾筷子素菜,就着它吃完了一大碗米飯。金皓晨把一瓶啤酒遞給他時,他擺擺手,表明自己不能喝。
“你是娘們啊!不吸煙不喝酒,好歹也是二十六的男人,扭捏個什麽勁!”這酒就是人多喝着才熱鬧、夠勁。他一個人自飲自酌忒憋悶了,這會又碰上個假正經。金皓晨嗓門不自覺提高。
乞丐一聽着了慌,接過啤酒猛喝了一氣。
“嘿,你也是能喝的嘛!”
乞丐笑笑。
雖然有人陪,這酒喝得還是很郁悶。因為陪的人,是個啞巴。
結帳的時候,胖子端着一盤水果拼盤進來了,說是免費贈送的。
“胖子,怎麽突然這麽好心了?”金皓晨捏起西瓜片咬了一口。
胖子對着乞丐嘿嘿笑,“這位小兄弟別見怪哈!既然是皓子朋友,以後就是我胖子的朋友,有啥困難盡管說,能幫上忙的我胖子絕對二話不說。”
“嘿,你轉得倒挺快。”
“這不你朋友嘛,大家都是哥們,我總得跟人打個招呼不是。”
“噢,一盤水果就想讨好了?”
“說什麽讨好,難聽!是你兄弟那就是我兄弟。”
金皓晨腦筋轉得快,扒着胖子肩膀,“是你說的,有困難找你。大家都是兄弟,不是?”
“嗯,我說的。”
“嘿嘿,胖子,你前幾天不是還說要請人嗎?看你這小兄弟怎麽樣,不給你這小店丢份吧!”
胖子撓撓頭,“他?你看他瘦得那樣,能幹得動活嗎?我要請的可是能挑能扛的,就他……”
乞丐突然起身,拍着自己胸脯猛點頭。
“哎,我朋友說了他能行。給個機會吧,胖子。”
胖子詫異地轉過頭,“他是啞巴啊?”
“是啞巴怎麽了,你不是說請能挑能扛的嗎,還得用嘴扛啊!”
胖子支支吾吾,“這個……你看他那樣……那麽瘦……不會是……”
金皓晨一拍他胸脯,“明天給你份健康檢查報告,沒病的話就行了,是不?”
“皓子,你看我這小店……”
“得,我也不在你這費功夫了,敢情你的話都是客套,我傻沒聽出來。行行行,胖子,以後我都當你在放屁得了,走吧,啞巴,我們走。”金皓晨作勢起身。
“哎,你看你說得什麽話。”胖子抓着他胳膊,“好好,咱這是飯店,他要是沒病,我就要他了,這下行了吧!”
胖子會打算盤,金皓晨是個小少爺的主,父母常年不在家,他是從來不開夥的,這小飯店就是他的根據地。三不五時再來幾個同學、朋友聚會啥的,他賺個細水長流,這樣的老主顧絕對不能丢。
金皓晨奸笑,朝乞丐一揚頭,表示勝利的喜悅。
回家的路上,金皓晨帶着乞丐去了街道的美發店。
剪頭的小劉抓着乞丐頭發直咂舌,這哪叫頭發啊,整個一草窩,都成啥樣了。
花了近一個小時完成洗發、護發、剪發、造型的工程,小劉拍拍手,理發椅一轉,“pretty boy”他非常滿意自己的成果。
昏昏欲睡的金皓晨被小劉拍醒,一睜眼四處望望,“我家小乞丐呢,跑哪去了?”
小劉哈哈大笑,乞丐被笑得不好意思,直低着頭,手不自然地撥拉着頭上那一撮撮的亂發。
這個,太不像他了。
金皓晨走到乞丐面前,盯着他蓬松、淩亂的發型瞧了半分鐘,才将手搭在他肩上,“你小子倒真是大變樣了,靠,難怪胖子認不出來,換個發型,我都認不出你了。”
下午,金皓晨帶乞丐去了同學大哥所待的醫院做檢查,費用減半。
說實話,別說胖子,單是他自己也有些懷疑,乞丐太瘦了瘦得跟電線杆一般杵在那兒,那晚又見他咳得那樣厲害,別真有什麽病才好。
兩天後報告一出來,朋友大哥就給他打了電話,所幸一切正常,只是長期營養不良有些貧血而已。
金皓晨剛一松口氣,朋友大哥就悄悄添了句讓他犯堵的話。
“你朋友身上有很多傷疤。說句不該說的,小金,你對他夠了解嗎?如果不怎麽清楚他的底細,還是慎重交友的好。”
“大哥你多慮了,年輕人誰沒有荒唐的時候。興許他以前是個小混混,打架的話----”
“一般的打架不會有槍傷的痕跡吧!”
“槍……槍傷……”
“嗯,我言盡于此,你自己好好想想。”
挂上電話,金皓晨滿腦子都是男人剛剛說的話。
槍傷。
那個……小乞丐……怎麽可能會……
客廳傳來聲音,是乞丐在拖地,這兩天他就像是最勤快的保姆承擔了一切家務事。洗衣、打掃,他做得認真,金皓晨也樂得享受。
可如今----
金皓晨沖出卧室,一把揪住乞丐衣領,目不轉眼地瞪着他墨色澄淨的瞳,他難以相信,這樣一個有着清澈雙眸,看上去就像十五六歲大男孩的人身上居然會----
他趁乞丐驚慌失神之際,一把扯開乞丐身上薄薄的襯衫,衣扣随之落地,掉在地磚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滿目的傷痕,雖已有些許淡化,卻難掩其怵目的醜陋。
靠近左腰的地方,一個明顯的槍痕。
顏色較深的鼓包,皺皺的,看在金皓晨眼裏卻比任何事物都要可怕。
“這是什麽!”他的聲音低啞,隐含怒氣。
乞丐一臉驚慌,讷讷無語。
“我問你這是什麽!”他提高了音量,幾近怒吼。
乞丐臉上逐漸露出悲傷之色,偏過頭去。
“你不是說你沒幹過殺人放火的事嗎,那麽這是什麽,怎麽會有這一身的傷,這個槍痕又是怎麽回事,你說啊!媽的,你還裝啞巴嗎!”
乞丐閉口不答的态度着實激怒了金皓晨。他覺得自己真是有夠濫好心的,居然會想到去收留一個來路不明的乞丐,縱使打傷了他又怎麽樣,一筆錢便可換來良心上的安寧。只有他是最傻的白癡,做這種荒唐到極點的舉動,供他吃供他穿,還想着幫他找份工作。可他呢,他的回報就是沉默和謊言以及一身解釋不清的傷。真像個白癡!這是金皓晨給自己的評價。
乞丐跌坐在地上,衣杉大敞卻渾然不覺。烏黑的眼中一片慘然,下唇被咬得泛白。他不敢擡頭看處在盛怒中的金皓晨,嗫嚅着雙唇無聲而發。
“好,你要裝啞巴是不是,別說我金皓晨誣蔑了你!”說完,他轉身回屋,拿了紙筆扔在乞丐面前,“你要裝啞巴,那就用寫的。用寫告訴我這是怎麽一回事。用寫的告訴我我金皓晨誣賴了你,我他媽就跟你說對不起三個字!”
乞丐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紙筆。金皓晨等不下去,上前抓住乞丐的手,将筆握在他手中,白紙鋪開在他面前,“你寫啊,寫啊!”
乞丐的手在顫抖,面前的白紙,耳邊的吼聲統統讓他害怕,他努力伸出手想在紙上寫下一個交待,努力想讓自己有個穩定的栖身之所。他想活,像一個人一樣活着,一間幹淨的屋子,一身整潔的衣服,一份給他溫飽的工作,他不想這一切成為泡影。可是----
他寫不出來,好象腦海中的每一個字都是猙獰的鬼符,叫嚣着要将他撕碎。
“啊----”
“研----”
“你敢開槍?你敢開一槍,我就讓他身上多出幾百、幾千、幾萬個窟窿,我要他身上沒有一塊完好的地方,阿風,給我殺了他!”
“求求你……風哥……開槍……求你……風哥……開槍吧……風哥……”
撕心裂肺的片段閃過,乞丐把筆扔得老遠,乞求的目光緊緊纏上男人憤怒的眸子。
金皓晨冷笑一聲,“很好。”
二話不說,抓起乞丐手臂,在他來不及反應之前,硬是将他推出門外,大力關上屋門。
乞丐這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被掃地出門了。幾乎是同時,記憶深處很重要的東西驅使他用力拍打着門板。
他的包裹,他的包裹,他的包裹還在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