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wb有加長版的
只一點讓她覺得不太妥當,葉生還有天真的好心,竟然答應了老何老師臨走前的委托,接管綠蔭幼兒園。
園裏的十九個孩子,一個都不能少。
與老何老師多年的鄰居,她清楚這個幼兒園是怎麽維持運轉的。
連正規的營業執照都沒有,全靠老何老師的無私奉獻,一個人硬撐着,說是會收學費,其實一直用着自己微薄的積蓄和養老金貼補。
僅因為看不下去最近的幼兒園都在十幾裏地之外,村裏大半的年輕人出去外地打工,孤兒寡老,七歲以下的孩子不到上小學年齡,只能跟在大人後頭下地裏刨土瞎轉悠。
老何老師就想,把孩子們都接到他這裏來照看,中午管一頓飯,順便教幾個字,能成幾個才是幾個才,他不在意回報。
他曾經說過的一席話,不僅葉生記得,何大姐到現在也還記得特別清楚。
“你們都是農村孩子,本來起步就比別人晚,何老師能做的不多,我們這邊的師資力量不夠,只希望你們以後有考上大學的,出人頭地的,也不要忘了自己的家鄉,不用你們多做什麽,記得回來當三年老師就好。”
教育事業就像一個美好的循環,教師教書育人,總能感動一些學生,将那份美好的期望傳遞下去,為此,桃李不絕,天下亦興。
但理想美好,何大姐還是不希望那個奉獻的人是自家的,生活的重擔早磨平了她的棱角。
她想勸葉生三思,一個沒有回報的幼兒園,和一份有收入的工作,葉生怎麽能這麽簡單就選擇了前者。
他下半年才從支教的山區回來,重新進了一中教書,這高中老師的崗位多難得啊,他才教了不到一個學期,正是轉正的關鍵時候,哪有空管幼兒園的事。
還是說,葉生要放棄一中的工作……!
“小弟,你想清楚,別剃頭挑子一頭熱。”
“我要怎麽想。”天井下,葉生解了身上的白麻喪服,抖開甩幹淨,和欄杆上挂着的白布一起疊好。
何大姐看他平淡的神情就知道,她勸解不通,目光轉而落在葉生身邊一個五歲左右的男童身上,後者正主動幫葉生疊白布。
Advertisement
他小胳膊小腿的,能幫什麽忙,不過是因為寄人籬下,想讨好最親近的葉生罷了,葉生也随他去。
這是葉生從他支教的地方帶回來的孩子,小名槌槌,大名符辰。
剛來時何大姐還覺得有幾分刺眼,離開幾年,回來就多了一個自己的兒子就算了,怎麽還要多養一個非親非故的呢。
可這半年下來,葉生要工作經常不在家,槌槌這可憐孩子都是她帶着,倒是帶出了幾分感情。
她沒好氣地奪過葉生手裏的活:“我們娘們的事,你們倆爺們忙活什麽。”
葉生只笑笑不說話,牽了槌槌手上去。
“不是姐說你,小弟,接了這個幼兒園,你不僅沒進賬,還要倒貼錢進去,到時候你吃什麽穿什麽,這些你不在乎,年年吃的藥怎麽辦?”
葉生一頓,摸了摸槌槌頭,讓他去找屋裏的弟弟玩:“地方我們都住進來了,大姐你又說不肯接管。”
“何老師說了他的東西都留給你的。”
“他留下的東西,可包括這個幼兒園?”
姐弟二人環視一圈腳下的圍屋,傳統的民居樓保存完好,似乎還可見上個世紀的鄉紳地主氣派。
從平面上看呈“口”字形,集祠、家、堡于一體,中間是天井和做了孩子們上課的廳堂。
青磚黛瓦,室內用黑紅漆色,多至四層,為懸挑外廊結構,每層都有十來開間。
但那些大戶人家的陳設早年就沒了,老何老師留下來的就是一個空架子,除了一棟破舊的老圍屋,什麽都沒有。
真要計較起來,何大姐是覺得不劃算的。
她說不過越發口齒伶俐的葉生,轉了頭看何母:“媽,你看?”
何母懷裏抱着粉雕玉砌的小娃娃,從偏房出來,一張古板嚴肅的褶子臉硬是扯出一個笑容:“年年,要不要聽你爸爸的呀?”
年年正咯咯笑着,亦步亦趨綴在他後頭的槌槌,伸了手去捉他那只白嫩嫩的小腳丫。
年年明知道槌槌的小個子不可能碰到他,仍然晃悠着腳躲,腳脖子上的銀鈴铛叮叮當作響。
聽了外婆問話,年年揮舞着小拳頭,奶聲奶氣卻很有氣場地說:“要,聽爸爸的。”
何母就笑了,帶了兩個小娃娃去廚房弄飯吃。
她這個兒子主意越發大了。
何大姐抱怨葉生,何母卻有自己的想法。
她的觀念質樸,認為男孩子就是要立起來,才能當好一家的頂梁柱。
以前葉生性子軟,她壓制了他許多,現在葉生能成事了,她有什麽理由再壓制他呢?
葉生笑了轉頭看他還在嘀咕的大姐:“我沒空,不是還有大姐你嗎。”
何大姐洞悉的打算,卻仍然不敢置信。
她怎麽能行,把幼兒園交給她?
葉生用實際行動證明,他不是開玩笑的。
他不能丢開一中的工作不管,一大家子還要靠他的工資養活,但也不代表綠蔭幼兒園就不能開下去。
他媽和他大姐都能幫忙。
兩母女的日常是平時種種田,得空去山上采摘茶葉,說不忙也累,說累一年到頭又掙不來幾個錢。
何母年紀大了,帶帶孫兒也就罷了,何大姐還年輕,完全沒必要局限在一方田地裏。
何大姐沒自信不要緊,葉生當初也是這麽過來的。
年還沒過,他先把廳堂重新粉刷了一遍,購置了可愛的小桌子小凳子,又在天井擺泛了滑滑梯和跷跷板,這些小孩子們愛玩的東西。
接送孩子的校車是一輛二手三輪車,他給換了新的防水布,挂上彩旗和鈴铛,遠遠就能在鄉間田野上看到。
司機是他從村裏請來的一個啞巴大哥,叫何谷聲的,人穩重踏實,以前也經常幫老何老師接送孩子,熟悉東家門戶西家院的路,交給他再放心不過。
最後是幫着何大姐做好教學計劃,四五歲的小娃娃,無非是唱唱跳跳與玩樂,再适當引導,教上幾個字。
這些老何老師以前還在的時候,何大姐在後院都是見慣的,再以她的學歷水平來說,也完全是夠的。
幼兒園開學這段時間,葉生會幫着她上手,盡快熟悉上課,她還要什麽不放心?
再不濟,就把她最看重的兒子搬出來說事,何進正值高三,一個人在縣城為高考而奮鬥,她個做母親的總不能不做出個榜樣來,還失了志氣吧。
不到元宵節,四鄰八村的年輕人都往南方的大城市奔湧而去了,葉生的綠蔭幼兒園也要正式開學了。
他站在前院的大門口,一身還在帶孝的素服,迎接每一個送來的孩子。
家長們有的老有的少,跨過高高的門檻時,都會沖他叫一聲:“葉老師。”
小孩子們也含糊不清地喊他葉老師,以和以前的老何老師區分開來。
他看着何大姐在屋裏做賬單,一筆一筆記下每家每戶交的學費,不多,每個月三百,還有家庭一時交不齊的。
這些何大姐都記下來了。
何母領着兩個孩子在廚房忙活午飯,以後他們就要和十幾個孩子一起吃飯了,槌槌沒有什麽反應,年年卻很新奇又心動。
他長到兩歲多才從山區的犄角旮旯裏出來,身邊只有槌槌一個玩伴,旁邊的學校裏都是要讀書的大朋友。
這還是頭一回看到這麽多小朋友。
葉生收回視線,轉身在天井高高的臺階上坐下,看着頭頂一方窄窄的田字形天空。
要想開創一份事業很難,他沒有那樣的勇氣,但至少,他能做到繼承。
“是不是還少了一個娃娃。”何母很記得前院的十九個娃娃。
“有一個妮妮,她爸媽離婚了,沒送過來。”
“年前不是說要辦全托嗎,她伯伯家不肯幫忙帶她。”
“可不是,妮妮爸幹的就不是事,趁着女人在外面打工,自己跟別的女人好了,回頭要到了孩子監護權又丢下不管。”何大姐是有感而發。
葉生系着鞋帶,掀掀眼皮:“不管這些,我先去把孩子接過來,是要辦全托還是怎樣,聯系到孩子父母再說。”
他出了前院門,迎面看到附近藍家寨的一對父女。
那女孩年紀不大,生得嬌俏,正嘟着嘴不樂意被父親拉過來。
擡頭看到他又換了一副笑臉,歡歡喜喜跑過來叫他:“葉生!”
“沒大沒小,叫葉老師!”做父親的訓斥完女兒,回頭跟葉生說了他的來意。
他想問問葉生,能不能讓他女兒藍鈴铛留下來當個小老師。
女孩一副少數民族的傳統打扮,大膽地望着葉生瞧。
這讓葉生回想起去年九月份,他第一次回鄉時碰到的場景。
那時他途徑藍家寨,寨子裏正在舉行盛大的傳統婚禮,喜轎裏的女孩突然掀了蓋頭跑下樓,叫嚷着她不嫁人,一群人追得她雞飛狗跳。
葉生差點樂笑了,早聽說藍家寨的女兒都是寶,是鳳凰和公主,可也沒聽說過上了花轎還反悔不嫁的。
這樣一寨子的人都拿她沒辦法,做老父親的還要操心不嫁人,又沒其他能力的女兒還能幹什麽。
藍鈴铛不愛讀書,初中一畢業就閑賦在家,到處晃蕩,最近突發奇想要出去闖闖,一寨子的人都沒有敢放心的。
葉生看她跟他侄子何進差不離的年紀,這要是不收留人,就得回去繼續嫁人了,便爽快答應下了。
如此何大姐的幫手也有了。
“伯伯,我現在有事,回來跟你們說工資多少。”
“不急不急,你忙你的,不差那點錢,能讓鈴铛收收心就好啦。”
葉生失笑,走到妮妮家,大門緊閉,轉道去了她大伯家。
門口,一個四歲小女孩背着小書包,獨自坐在門檻上玩泥巴。
葉生看裏面一家人吃飯的場面,嘆口氣,把孩子抱了回去。
如此,年年又多了一個姐姐。
——
葉生再回鄉,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三月份,春回大地,萬物複蘇。
家裏和以前的沉悶氣氛有了天壤之別,圍屋裏的笑聲,唱歌讀書聲,老遠就能從村頭聽到。
何大姐見了面就喜笑顏開,風風火火地操持着幼兒園的一切事宜,精明又能幹。
完全不見以前那個被丈夫家暴,不得不帶着兒子回娘家求助的頹喪女人影子。
回頭下學送走孩子們,她關在裏屋算了一個多月的開支給葉生看,不禁耷拉下臉來,帳上完全是入不敷出的局面。
他們給谷聲和鈴铛發的工資,給孩子們買菜買肉做飯的錢,一點學費哪夠。
“虧着吧,不夠的我來補上。”葉生帶着要翻譯的文稿回來的,教書匠的工資不夠養活一家子,總要想想其他門路。
而世上無絕人之路。
“哎,成。”不到半個學期,何大姐越來越習慣了聽葉生的話做事。
葉生出了門去廚房,聽見外面的何母說:“葉生,不要喝生水。”
“曉得。”他放下水瓢,轉身瞥見門口一大一小的兩個小團子。
一個月沒見,怕是又面生了。
他蹲下來。
“葉老師。”槌槌怯怯叫他,到底是忍不住親近他的。
只有他旁邊那個小團子,一點不實誠,就是不肯叫人。
葉生摸了摸槌槌虎頭虎腦的小腦袋,對他兒子說:“年年,不記得爸爸了。”
“哼。”年年讨厭死了,不回來看他一眼的爸爸。
“年年想爸爸啦。”葉生直笑。
“我不會想你的!”年年轉過頭來氣呼呼說。
葉生知道他兒子小小年紀就口是心非,故意逗他:“可是怎麽辦,我會想你的,很想很想。”
年年抱着槌槌手臂扭動小身子,半晌哼唧唧說:“那、那有多想。”
那別扭的小模樣,要多可愛有多可愛。
“唔……每天都想你的話,會有百八十遍吧。”
“那、那我要比你多一遍!”不服輸的年年快速說完,不好意思躲到槌槌身後,“槌槌哥哥也會這樣想你的,吃飯想,睡覺想,玩的時候也想,是不是?”
對他的話,槌槌沒有不附和的,神情木木地點頭。
葉生牽着他兩的手出去,把帶回來的零食和玩具給他們和妮妮分了,又親自給他們洗了澡,換上新衣服,抹上膩子粉香噴噴的,窩在樓上的房間,一床上鬧騰。
何母進來把妮妮帶出去睡覺,停下來問他:“錢夠用嗎。”
葉生奇怪地擡頭看一眼。
“別聽你大姐說的,家裏錢都夠用,買菜能花幾個錢。”
葉生失笑:“曉得,不是還有其它地方要花費的嗎。”
何母羞惱了瞪他:“玉樹那孩子都比你想着我們年年,昨天又給我們寄了藥過來。”
“哦,那我記得把錢轉給他。”
“我是說你存着錢,給年年治病!”何母簡直恨鐵不成鋼。
葉生無奈安撫道:“我都記着呢,這不是年年還小嗎,不到做手術的年齡。”
何母存心想再說他兩句,又怕吵醒床上的兩個孩子。
瞪了他抱着妮妮出去了。
葉生好容易回來一趟,待了不到兩天,又得回學校了。
他帶着高一的一個班級,還要上幾個班的英語,不是因為學生們放月假,光每周半天的假期都沒時間大老遠回家一趟。
他跨過門檻,綴在後頭的年年喃喃叫:“爸爸。”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他含着哭泣叫:“粑粑,不要走!”
旁邊的槌槌跟着叫了一聲:“葉老師!”
他開口卻是粗咽着嗓子說:“葉老師、葉老師要上課,年年,我們回家。”
他懂事地把年年拉回去。
葉生也返回來安撫,想再跟他說兩句話。
年年皺着小鼻子扭頭:“哼。”顯是不悅了。
槌槌牽牽他的小手:“年年,跟葉老師說再見。”
“哼。”年年原地一屁.股坐下。
人小鬼大,葉生刮了一下他小鼻尖:“這麽小的年紀,還會撒脾氣。”
氣性這麽大,這孩子性子絕對不随他,他小時候可乖了!
“好了,別磨蹭了,快走吧。”何母與何大姐都出來催促道,一人抱了一個娃進去。
年年不肯被抱走,看着他又要離家,急得跳腳,在地上蹦着跳着沖他喊:“抱抱我,親親我!”
葉生蹲下來,他就抱了他脖子撒嬌,嗚咽咽地哭,小小聲抽泣。
☆、重逢1
今日沖煞, 不宜相親。
對面的女人已經批了葉生半個鐘頭, 劈哩叭啦,一刻沒有停歇。
全程葉生找不到一點縫隙插嘴。
幹脆他放空腦袋想其他事情。
等他察覺到對面灼灼的目光,女人臉上紅的白的好不好看, 她被忽視了個徹底!
“你這是什麽意思!”女人拍案而起, 惱怒更甚。
她從進來這家餐廳就沒帶着好心情,說這麽多不過是碰巧拿了葉生當出氣筒。
她覺得自己有顏值有家境,憑什麽被前男友出軌甩了, 又憑什麽被家裏逼了來相親,相親對象還是這麽平凡的一個男人,也就一張臉好看罷了。
她完全忘了, 自己剛流掉一個孩子, 名聲在四鄰八舍都不是好的。
剛好葉生也不想相親,來這裏不過是推脫不了老母親的央求,應付交差罷了。
換了其他相親對象,大家都是年輕人,知道彼此的意思,不用說都能心領神會,坐一坐就走了。
回去各自跟家裏人說談不來就是了。
葉生從去年回來後, 學校的老師, 家裏的親戚, 還有他媽,給他張羅了多少回相親,無一例外不是這麽應付過去的。
倒沒想到今天遇到個暴脾氣的, 進門就開始了無差別攻擊,從餐廳的服務員、鄰桌的客人到他本人,都被她炮轟了個遍。
把自個的情緒發洩到別人身上,這就是對面女人的不是了。
身在這鋼筋水泥的城市,各有難處,誰沒受過委屈,何必咄咄逼人呢。
“王小姐說了這麽多,介意我開個口嗎?”葉生莞爾一笑。
女人被他好看的笑晃了眼,不自禁紅了耳後根,可惜下一秒就想到了她那個前男友,也是仗着一張能看的小白臉有恃無恐。
“不行,我還沒說夠呢,恕我直言,一個一沒房二沒車的男人,怎麽有臉坐在這跟一個條件比你好幾倍的女人相親。”
“那就得請教王小姐為什麽也坐在這了。”
女人立時氣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問她為什麽,當然是因為別的優秀男人已經看不上她了。
“我聽表姑說你還帶了個孩子,”女人挑剔地剜他一眼,面露嘲諷,“恕我直言,這種不知道從哪個娘肚子裏出來的孩子,最好還是不要讓他出生,要不然生出來也是吃苦受累,被人嘲笑有娘生沒娘養的命。”
葉生目光漸漸就冷了,說他什麽都好,就是別拿他兒子說事。
“何老師別怪我這人說話直,你這種職業什麽時候能存到錢,供小孩讀書,給老婆買首飾化妝品,還是別去拖累其他女人了。”王小姐一副很為他着想的語氣。
葉生便反問她:“那王小姐的擇偶标準是什麽,什麽樣條件的男人才配得上您?”可以随便她買衣服首飾和化妝品。
恕他直言,這不是娶了一個老婆,那是供了一尊祖宗。
女人張口就來:“當然是——”
正在這時,一人從餐座綠植後面冷冷出聲:“我名下房産套數不計,豪車數十輛,資産過億,這個條件足夠嗎。”
女人心一動,目光熱切,折身往後看。
只見一個面目古典的清俊男人駐着手杖站起,身高腿長,氣質隽逸。
從她身後隔了個位置的卡座忽然出聲站起時,神色漠然清冷,周圍人頓覺氣壓驟減,無端忌憚,不敢出聲。
餐廳一圈客人聽這邊動靜,正聽得起勁,萬萬沒想到還有這神來一出,端看那位王小姐就要受飛來橫福了。
恕他們直言,這等條件的男人,還瞎了眼看中這樣性子的女人,滿縣城打着燈籠找也找不到兩個。
只有葉生一人的思維和他們不在一個頻道。
目光穿過青翠的綠植,他看到嚴謹的黑色西裝三件套,勾勒出颀長的身量,好像瘦了些。
面色也越發蒼白了,帶着生人勿近的冷意,熟悉的眉眼間隐約可見以前沒有的陰郁,那股子風光霁月的風度竟然完全被掩蓋了。
還是說,這才是沈昱的真面目。
撕下僞裝面具的沈昱面上柔情不再,漠然如炬的目光緊緊攥住葉生:“問你話呢,我的條件,足夠嗎?”
原本打算走個過場就走的葉生:??總感覺這人誤會了什麽……
回過神的一衆顧客:恍然大悟,齊齊哦了一聲。
王小姐晃了晃身形,不敢置信。
擡眼就見沈昱輕飄飄掃過她一眼,唇角輕啓,勾起淡淡嘲諷。
葉生轉了頭,不敢與他目光對視。
王小姐卻明白了,這是對她自作多情的嘲諷,回頭惡狠狠地剜了葉生一眼。
結果葉生也沒看她。
這下她徹底挂不住臉了,捂着臉跑了。
女人一走,其他顧客也沒看戲的意思了,轉了頭去做自己的事。
倒是葉生僵在座位上,不知道該做什麽。
那道灼.熱的視線,從始至終一直落在他身上。
他坐立難安着,尴尬萬分。
幻想過千萬遍重逢的場景,也沒想過是在這樣的場合。
相親會上,還被別的女人奚落得狗血淋頭。
沈昱出聲那刻,有一瞬間他差點以為,自己的相親對象被自個的前男友截胡了。
女人一離開,沈昱就收回視線,重新落座,完全沒有繼續搭理他都意思。
這樣倒像是沈昱着實不想多看他一眼,卻又實在看不過眼,自己的廢材前男友被別人欺負了,不得不為他打抱不平一回。
如此分析,葉生心情依舊不那麽美妙。
他抓了抓自己的膝蓋,拿起包去前臺結賬。
服務員小姑娘憋着笑不住看他,不像是被他特殊的長相吸引了,倒像是對剛剛一出鬧劇的主角之一的打量。
葉生屬實無奈嘆氣,收了小票一轉身,成奎推着輪椅目不斜視經過。
進了上餐廳頂樓酒店的電梯,輪椅上的男人似乎察覺到身後一直盯着他的視線,擡眼,目光冷冷瞥過他。
葉生頓時羞得無地自容。
——
葉生快步出了餐廳,走在街上。
眼眶濕了又濕,這麽多年了,那人從未對他這麽冷淡過。
柔情蜜意的時光仿佛還在眼前。
呼出口氣,他接通打進來的電話,是他在鄉教辦上班的同學,說的還是那副老生常談。
綠茵幼兒園的辦學條件一直不符合标準,以前是将就,現在是提到了明面上。
他要辦大辦好綠蔭,首要問題就是教師沒有幼師資格證,再是沒有符合安全标準的校車和住宿條件。
其他小問題他這兩個多月都辦好了。
而這兩個問題不早日解決,幼兒園就得關門了。
幼師證他已經叫大姐和領導去考了,可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完成的事。
後者則是需要資金,錢永遠是民生難題,而且有了錢,校舍也同樣不能一時半會建好。
朋友幫他想了辦法也沒用,他們那地要是有這條件,還需要他趕鴨子上架嗎。
只能勸他:“咱們祖祖輩輩不都是在泥地裏滾大的嗎,少上個幼兒園有什麽要緊,等孩子們大一些,六七歲的時候去上村裏的小學,同樣能得到教育,葉生,你沒必要為了這種不确定的事努力,斷了自己的教師生涯。”
葉生現在面臨的是二選一的困境,要麽關了幼兒園,要麽辭掉在縣城高中的工作。
這哪個他都不想選。
“謝了,我回去再想想,你幫我跟上面再反映反映困難。”
“成。”
今天是周六,一中的學生們放半天的假,葉生這才有空出來相親,這會兒還得回去,帶晚上的自習課。
辦公室裏,他剛把包放下,一個老師通知他,校長辦公室有請。
那人面色擔憂,葉生倒是放得開,泰然自若出門去。
不巧就在門口,撞見同為沒轉正的實習老師郝漢,這家夥一向跟他相看兩相厭,因為和他有競争關系在,對他沒個好臉色。
今天居然沖他笑了一回,葉生不僅不覺得受寵若驚,反倒全身起雞皮疙瘩,有古怪。
“莊校長。”
敲響門,裏面有老人應:“葉生啊。”
面容慈祥的莊校長喝了一口熱茶,笑眯眯道:“關于郝漢老師舉報你課外在外面做兼職的事……”
葉生撲哧就笑了:“莊校長,你怎麽把舉報人名字給透露出來了。”
雖然莊校長不說,他也知道是誰。
莊校長摸摸胡子:“總要走個過場,他舉報到我這還能替你擋擋,要是他向教育局投訴舉報你,可不好辦了。”
葉生點了頭道是。
“本來我們一中是不允許在職教師私自開補習班,還是在相關培訓機構開班的,不過你的情況我能理解……”
“校長放心,我有數,等我大姐他們都熟悉了,我不會多插手的。”
“也不用多在意外界的看法,哈哈,對了,你們的手續都辦好了?”
辦幼兒園必須按規定申請,取得教育部門的辦學資格證,沒有許可證就開班教學就是超範圍違規經營。
“多虧了您老幫忙,相關的手續都下來了,就是……”
莊校長看葉生面色為難,就知道他的問題所在:“這樣吧,明天有個海外的慈善基金會來我們學校參觀,有一位老先生出手很大方,捐助了我們兩棟教學樓,明天你跟我們一起去接待,争取多套套近乎。”
他促狹地眨眨眼,葉生就笑了。
老校長一大把年紀仍然童心未泯,平日說話行事從不端着架子。
能幫這種事情說得這麽直白的,也就這一位了。
“之前沒聽說過啊,莊校長,我們還有這麽財大氣粗的關系。”葉生也放下了拘束,他本來就是一中出來的學生,是莊校長看着長大的孩子。
莊校長慢慢道來:“這個基金會的創始人是上個世紀的名門大家族了,後來遷到了國外發展。他原本就是我們一中的創建人之一,不過他捐助的學校多,倒是難得還能記得我們一中,一直沒斷過聯系,聽說現在接管基金會的是那個家族的後人,好像是外孫的關系吧,這回來的就是這位沈先生……”
“沈?您說他姓沈?”葉生失手,沒接住莊校長給他遞過來的一杯茶。
“是啊,瓜娃子,這麽毛燥,手沒燙傷吧。”莊校長一副你有什麽好奇怪的表情,又給他換了一杯茶。
“不……還好,沒事……”葉生摸了摸燙紅的手指,“您不是說那是位老先生嗎?”
莊校長也疑惑了,難道他記錯了?便鑽進桌子底下去翻文件,找那位沈先生的資料。
葉生知道他不是一時半會能找到的事,告了聲歉退出去。
出了門就在政教樓底下看到莊校長的女兒,莊顏老師。
因為老父親留守一中,做女兒的孝順,也留在學校陪他,平時就帶帶班上音樂課,雖然以她的能力,完全可以往更好的地方發展。
葉生因為莊校長的關系,原本應該跟莊顏走得近的,平時卻恨不得能避就避。
他感情遲鈍的粗神經,這三年早磨細了,很容易就發現了莊顏對他有意思。
這會兒他想到明天即将造訪的沈先生,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去打招呼。
“莊顏老師。”
“何老師!”優雅知性的漂亮女人欣喜回頭。
“何老師這是去哪?”莊顏想到辦公室的老師們傳言的話,不禁期盼葉生這會的回答。
她不好意思直接問葉生的相親結果,連問葉生是從哪回來都覺得不夠委婉。
“哦,我從莊校長那出來,過來問問莊老師有沒有需要幫忙的,聽說是莊老師負責明天的接待事宜。”葉生走在她旁邊說。
“差不多都定下來了。”莊顏老師想了想,“就是你知道,這種場合最好是讓我們的學生展現他們的才藝,讓那些人看到他們的潛力。所以我籌備了一個學生合唱,本來還有一個學生來彈鋼琴伴奏的,結果他前幾天說學習忙,不想表演了。”
“嗯,然後呢?”葉生适時出聲。
莊顏不好意思說道:“何老師知道我是個完美主義者,少了那一個環節,我總感覺哪哪不對勁,但我能理解那個學生高三了的緊張心态,不願分心做其他事。”
葉生輕笑出聲:“莊顏老師是個完美的人,自然也會追求做完美的事。”
莊顏更加不好意思了。
“沒有其他學生能替代嗎?”葉生邊走邊繼續不動聲色問。
“沒有啦,咱們一中的孩子們都太老實,只會本本分分地學習,鋼琴又貴,學這個的音樂特長生都沒幾個,那一個還是因為家境不錯學來玩的呢。”
葉生失笑:“那麽,可替代的老師呢,可以幫莊老師完成一場完美的表演嗎?”
莊顏停下來看他,眼睛逐漸亮了。
☆、重逢2
倒春寒天氣有點冷。
一中的禮堂為了迎接貴客, 早早把空調開了, 莊顏老師進來時便把外披的單衣脫下了。
她舉止溫柔,身上很有一股恬靜清雅的氣質,因着做校長的父親, 也不乏人追求, 就比如高一年紀那位教英語的郝漢老師。
可惜她誰都沒看上,獨獨對一位新來的男老師有意。
就在去年九月的開學季,那人踩着一地金黃的楓葉逆光從校園小徑而來, 笑着與她問路,身上的清高淡泊氣質與學校所有年輕老師都不一樣。
末了客客氣氣跟她道過謝,禮貌地詢問需要幫她拿點東西嗎。
說是一點, 卻是把她手上大半打印的試卷接過去了, 着實幫了她大忙,解放了酸痛的手臂。
她很肯定,這人絕對不認識她,其他人因為知道她的身份,若有若無都會刻意讨好她。
可是這人表現出來的紳士和溫柔,是刻在骨子裏的,即便之後一起同事, 也沒有改變對她的态度, 依舊客氣禮貌, 不會特殊對待。
莊顏老師當時就心想,她為了老父親回來這個小城這麽久,總算遇到個看得過眼的男人, 那通身氣質即使比起大城市的高級白領也不會減半分風采。
随着相處時間久了,她越發覺得這人合她心意。
他不像其他男老師那般粗俗,沒有不良嗜好,也沒有小市民的市儈世俗,也能和她在音樂、藝術等幾方面相談甚歡。
這證明他們二人的情趣是相通的,雖然那人經常自謙說只是略懂一點點。
人品方面,據她父親所說,也很有保證,雖然帶了個孩子,但她也知道對方還另外收.養了個孩子,所以她相信對方是有苦衷的。
而且對于喜歡孩子而又不想生孩子的女人來說,那就是男人心地善良的證明,何況她見過那個孩子,冰雪聰明的,很可愛,給了他糖果,會甜甜地說,謝謝漂亮姐姐。
只奈何神女有意,襄王無心,莊顏老師自诩自己平時暗示得已經夠主動了,如果男方有心,應該早就聰明地對她發起了追求攻勢,她再矜持一下,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