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wb有加長版的
白兩色的盛大葬禮上,送靈的花圈擺滿了靈堂,在這樣肅穆的場合,不僅祈樂天不敢再放肆,那些不懂事的小屁孩也被拘着,行事規規矩矩。
他站在第.四代首位,領着一幫小孩,看整個送葬隊伍最前面的沈昱。
臂戴黑紗,全黑的西式喪服,只除了領口露出的襯衫是白色,形單影只站在那,身形越發清瘦,神色蕭瑟寒涼,面對所有人的悲戚哭腔,臉上是無動于衷的冷漠,仿佛誰也不能靠近他,他也走不出自己的世界。
這竟成了日後三年多來,祈樂天對沈昱的最深刻印象。
公平地瓜分了遺産後,還要召開家族會議,分配任務,以便日後重振沈家聲望,複興家業。
派人遠赴海外打理家業是關鍵的一步。
沈昱有令人驚嘆的投資眼光,也精通經商之道,是不二人選。
可誰都知道,沈昱不好說話,而他們又沒有足以打動他的利益,普通的仁義孝道之由,只會換來他不屑一顧的冷笑。
衆人面面相觑時,沈昱卻出人意料地出聲了:“好啊。”
他接下了?
沈昱踱步下樓,經過樓下的靈堂時,恍惚聽見幾聲軟糯糯的貓叫。
掀開靈柩前的花圈,果然看見一只绻着身子的橘色小貓。
不知道是被哪個不用心的傭人放進來了。
看守的傭人也吓了一跳,觀他神色道:“是小天送來的,陪了老爺子……”許久。
沈昱擡手打斷傭人的話,不用說他也知道,祈樂天和老爺子祖孫友愛和睦的事。
老人道出往事,曾經養過一只愛寵橘貓,做曾外孫的一片孝心,特地尋了相似的貓兒送來,寬慰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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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等有祖孫愛的一幕。
與之相比,他這個親孫兒多不孝,他不僅不孝順,還親手扼殺了祖父的愛貓。
他到現在還記得,胖胖一只橘貓如何在他手心裏掙紮,失去呼吸,徹底斷氣……
他沒有憐憫,沒有同情,越是痛,他越要折磨,越是鮮血淋漓,他越是興奮,他從死亡中得到快.感,這是一種精神上的瘾。
而唯一能制止他發瘋的,只有對葉生的瘾。
令他從精神上轉變到生理性的瘾。
是另一種令他着迷瘋魔的東西。
獨占欲也好,冷血也好,祖父不是說最寵愛他嗎,任何他想要的東西都可以給他,那些古董字畫他不感興趣,他那時迷上了解剖屍體。
那麽,将一只貓兒的性命給他,也無傷大雅吧?
可是換來的,卻是家裏傭人聒噪的尖叫,拄着拐杖匆匆趕來的祖父又驚又怒的眼神。
“小七!你在幹什麽!!”
尚是七歲孩童的沈昱回望回去,幽黑瞳孔裏倒映出無數驚恐的面容。
“七少爺你在幹什麽!”傭人驚恐地尖叫,卻不敢阻止。
小小的貓崽子在沈昱手下亂蹬,發出痛苦的慘叫。
沈昱置若罔聞。
少年起就被送到國外,在長久的個人獨居生活中,早沒有人願意試着去了解他。
殘暴、冷血,在傭人、親人眼裏留下的,是對沈昱少年時期的固板印象。
有誰知道,他已經在嘗試像個正常人一樣過活呢。
那些文雅的、紳士的,所謂的涵養風度,沒有誰比他更懂,只要戴上這樣的面具就能無往不利。
除了在一個人身上翻車了。
“小舅你快放手!”
沈昱低頭一瞥,手下松了勁。
他那個素來怕他的侄子,這時候也會為了一條小生命,鼓起莫大的勇氣從他手下奪走小貓。
不過未免太大驚小怪,他也不是那種喜好濫殺無辜的人,沈昱擡手看看自己的手心,大概是心緒不穩,走神了吧。
沈昱冷眼瞥過驚恐的傭人,一堆因這邊動靜,以各種異樣目光望過來的親人。
最後視線落在祈樂天身上。
他的侄子安撫着受驚的貓兒,不甘示弱與他對視:“小舅,這是……”
啊,他已經知道了,送給他親愛的曾祖父的替代品貓崽子。
他這個昔日扼殺祖父愛貓的人,已經夠不孝了,臨時還要用僞裝面具欺騙祖父,致使祖父死不瞑目的人,大概得下地獄才能還清罪孽吧。
“小舅!”祈樂天叫住離開的沈昱,“這是送給你的貓!是曾祖父叫我找來送給你的!”
沈昱腳步一頓。
祈樂天趁機再開口:“還有,他讓我跟你說,不是他沒放下芥蒂,是你沒放下。”
沈昱喉腔裏發出聲淡淡的譏笑,真是個狡猾的老頭子啊,就是過世了也要刺他一下。
“等等,還有、還有話!”祈樂天拼盡全力隔開人,擋在沈昱面前。
“雖然曾祖父沒讓我說,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很想親口跟你說的話,他老人家臨終前努力想發出聲卻沒力氣說出口的話!”
祈樂天紅着眼眶,嘴唇顫抖:“曾祖父真正想告訴你的是,對不起,那段時間忽略了你……”
在你少不更事的年紀,在你心性不穩,最需要人引導的時候,沉浸在失去愛寵的悲痛裏,不管不顧,任那些人因為恐懼忌憚區別對待你,甚至和那些人一樣,用厭惡嫌惡的目光敵視你。
明明拉勾說好,會做世上最好的祖父,要做給你那對不在意你的父母看看,你也是有人在乎和寵愛的。
要告訴他們,這世界上有一個人,他會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愛你,結果到頭來,還是食言了啊。
祈樂天睜大眼睛,看着一言不發的小舅,全身都在顫抖。
這個靈堂的所有人都在注視着他們倆。
當他說完那句話,沈昱不言不語,沒有動作,所有人都沒動靜。
許久,沈昱無意識吐出一個音節:“啊,已經沒關系了。”
“小舅!”小舅就這個反應?什麽表示都沒有?!!
祈樂天不甘心想追出去。
他父母撲過來,死命抱住他:“小天!你在幹什麽啊!你怎麽敢這樣對你小舅!”
“一只貓而已,你讓他随便處置就算了啊!”
不是這樣的,不應該是這樣的,祈樂天拼命想掙開束縛,無果。
他眼睜睜看着他小舅離開,再轉頭看這靈堂內的所有人,終于發現了,令他一直萦繞于心,無法排解的壓力煩悶是什麽。
都是和他、和小舅,有着或遠或近血緣關系的親人。
卻無一例外,用那樣畏懼忌憚的目光看沈昱。
明明小舅此行是為整個家族的發展,明明小舅為這個家族做的貢獻不少,在這個曾祖父去世,面臨庇護家族的大廈将傾的緊要關頭,小舅站了出來,獨自遠赴海外……
他們卻只敢躲在他背後,用這樣涼薄的目光打量他。
就因為小舅天性涼薄嗎?可是明明,他們都是自私自利的獨占欲者。
登上飛機前,沈昱望望天邊,回頭:“你留下,看着他。”
成奎只得把好不容易收拾好的行李箱又拉回去,默然無語。
中文博大精深,一個“看”字就大有文章。
怎麽看着,看着什麽?
沈昱都沒有明示。
成奎也不能像個猥.瑣癡漢一樣,時時刻刻追在葉生後面跟蹤人。
再者,葉生下半年就去了一個偏遠的山區小村支教,成奎往那一站,還沒開口跟人打聽呢,誰都知道他是外面來的。
還有國內的一些事宜,他也要幫沈昱去處理,脫不開身。
幹脆的,他選擇了一個合适的距離,不遠不近,只要能了解葉生的最近動向,得知他一切安好就夠了,更細的,他就不用掌握了。
他看這也是對沈昱來說,最合适的程度。
于是三年裏,他多次看到葉生牽着一個收養的山區孩子走出來購買物資,都順理成章忽略了,葉生懷裏抱着的嬰兒。
作者有話要說: 下集預告:
下一章是全配角視角的內容,嗯,就是那個38章的玉樹。可能會像是另起爐竈的新故事,所以在這做個友情提醒,不喜勿買。
也算過渡章吧,期間有玉樹關于葉生鹿鳴等人的高中回憶,還有交代一下這三年中葉生和沈昱的去向。
本來是想放在正文完結後的番外,不過作者的靈感很奇怪,有感覺就先寫了,也是對葉生鹿鳴等人形象的補充。
過了下一章就直接跨到三年後的主角重逢。
☆、玉樹番外1
年後玉樹總是陷入冗長的少年回憶裏。
許是去年年底以來, 葉生和鹿鳴幾個朋友的人生接二連三出岔子。
他自己也一直有問題, 今年開年以來,諸事不順,大三下學期就要結束, 一旦到大四, 就要思考畢業的問題,矛盾也就越發明顯了。
夜間從豪華的頂層套房醒來,一只粗壯的結實手臂, 不客氣地橫在他身上,就像其主人清醒時一樣霸道。
曲腿抱膝,他盯着身邊熟睡中的男人瞧, 依舊不相信這是能和他發展出同床共枕關系的存在。
就像他從來沒想過, 自己用了十七年的名字,一朝就要改變……
那是高考結束後不久,玉樹的母親玉蔻通知了他這個消息,以後他不叫玉樹,他是白禮樹。
随他那個血緣父親的姓氏,用“禮”字的輩分。
可是玉樹印象裏和這個親生父親從未謀面,有意識裏也是跟着母親東奔西走, 到處流浪, 被人冷嘲熱諷是私生子的經歷。
都過去了十七年了, 好容易他們母子倆的生活已經穩定,雖說不是富貴,到底衣食無憂。
可為什麽母親還要回頭去找那個男人呢?
他看着面前已經是四十多仍然年輕美麗的女人, 時間沒有磨滅她的單純和少女心,生活也沒有打擊她的幻想。
她對抛棄她的男人還抱有期望。
脫下樸素的舊衣服,換上男人為她買的嶄新名貴的裙子,她好像又回到了少女時代和那個男人偷吃禁果的美好時光。
不用在意現實的目光,生活的壓力,無憂無慮,唯有愛情至上。
此刻眉眼間洋溢的是單純的幸福,還有對他這個兒子的忐忑期待。
他一時竟想不到理由辯駁母親。
女人獨自撫育他的十七年裏,一改柔弱菟絲花,只能依靠男人而活的形象,沒有答應蜂擁而來追求她的任何男人。
自己找了學校圖書館的工作,掙一份微博的薪資,租下這個小縣城的小房子,供養兒子與自己到如今。
無論是為了他也好,還是為了那個男人守身如玉也好,女人已經為了他做的夠多了。
現在只要他一句話,女人馬上能重歸富貴的無憂生活,亦或是受制于他這個兒子,和他繼續蝸居在這個小房子裏,蓬頭垢面地活着。
他好意思拒絕答應,繼續做女人的拖累嗎?
玉樹張了張嘴,千言萬語不知道怎麽說出口。
女人也盯着他,等候他一句話。
鄰居家的鹿鳴從樓上一路蹦下來,打破了沉悶的僵硬:“玉樹玉樹,鹿老師去補習班了,老殷也出去遛鳥了,不到晚上不會回來,你快來我家陪我打游——玉阿姨!”
玉蔻擠出一絲笑容,朝鹿鳴點點頭:“鹿鳴來了,你陪我們玉樹出去玩玩吧,考完不用像以前的壓着自己。玉樹……”
女人尴尬地掏出錢包,給了玉樹出去玩的經費。
“欸?玉樹要去打暑假工?”
女人走後,他坐在書桌前堅定點點頭。
“那不就沒人陪我打游戲了……”他聽見鹿鳴在他床上趴着嘀咕。
“你想好做什麽了嗎?”原以為鹿鳴會問他為什麽,沒想到鹿鳴一點不好奇。
這人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懶,也是真的情商高,該問的,不該問的,他都看得明白。
“那就去葉生那裏吧!我知道他現在在哪打工!”見他搖頭,鹿鳴興沖沖跳下床,拉上他就跑。
縣城物流局,少年人稚氣未脫,卻已經能自己掙錢養家糊口了。
玉樹認真反思了一下自己,聽見葉生揪着鹿鳴咬耳朵:“你在開玩笑嗎,大哥。讓小哥來這種地方工作,你不覺得是暴殄天物嗎!”
“勞動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鹿鳴煞有其事說。
“可是工作有累不累之分。”葉生無力支額,“連我都适應不了這裏的勞動強度,雖然就是簡單的分揀和搬運工作,也要天天累趴下,小哥的身體素質可沒我好。”
“欸?葉生你會累趴下,不是你打了太多份工的原因嗎?”
葉生作勢撓他。
鹿鳴跑了一圈,躲到玉樹身後。
葉生哼一聲放過他,跟玉樹說時還是顧及他的心情:“小哥你腦子這麽好使,去哪裏工作都比這裏強,嗯……”
葉生想了一下道:“班長和幾個前輩辦了暑期輔導班,你要不要去那裏試試,我也在那當老師。”
“那你怎麽還在這?”鹿鳴探頭說。
葉生伸了爪子去逮他:“我有些科目不擅長,沒法全教,空餘時間就只能另外找幾份兼職了。”
“好吧,拜拜。”告別還要繼續幹活的葉生,玉樹和鹿鳴出了物流局。
“小哥!”葉生手裏拿着鹿鳴給他買的水追出來,喘了口氣,小心翼翼問道,“我能問問你為什麽想打暑假工嗎?”
玉樹凝眉苦思如何解釋時,葉生撓撓頭不好意思道:“不用這麽苦惱想啦,我就是想跟你說,如果你是為了證明什麽,有沒有想過問題不在這呢?”
他的笑容稚氣,喜歡枝桠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不瞞你說,像我這樣,就算掙了再多錢回去,也改變不了什麽。”
“大概這就是所有兒子在母親面前都是長不大的孩子,這樣的真理吧。”
葉生說得有道理,但他還是不想放棄:“我想試試。”
結果事實證明,葉生說的是對的。
他捧着自己在輔導班工作半個多月掙來的求,如數交給母親,仍然改變不了他要去白家的現實。
甚至那筆錢得不到別人的一聲表揚。
他只是想證明,他這個做兒子的長大了,以後有能力掙錢供養母親。
女人想買奢侈品,住別墅也好,只要等等他,他一定會全部滿足母親的願望。
可是女人早就不屑這點錢了,拉着他迫不及待地步入那個白家的豪宅。
玉樹也沒想到,在他拿到通知書,步入大學之前,就先進了那個家。
一張長桌,全家人吃着晚餐。
首位是早就不管事的老爺子老夫人。
而他那個父親只能屈居首位的右下手位置上
左邊那位的年輕男人白禮謙,才是白家實際上的當家人和一家之主,外表儒雅清俊,卻有着和名字背道而馳的傲慢與驕傲。
自若地用着餐,對他們母子倆的到來不屑一顧。
也是,作為白父的原配嫡子,正統的白家繼承人,本身又有能力,他有這個底氣自傲。
而對于層出不窮的,無數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他早就能做到心如止水,目中無人。
至于對面那位風流成性的父親,也早就不在乎了。
現在能和諧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不過是為了兩個老人的面子情。
老人的面子不可謂不大,女人一來就在試圖讨好他們,最好的話題無非是玉樹這個孫子。
然而她的殷勤适得其反,誇耀兒子的孝順和聰明,反而換來在場其他繼室子女的冷嘲熱諷。
“忙活了半個月才掙這麽點錢。”
“能考上重本嗎,很懸吧。”
“想學醫是認真的嗎,這種吃力不讨好還沒前途的職業。”
“換專業吧。”首位的老人出聲。
“不需要你多優秀,但是如果連大學也考不上沒辦法,會給你安排一個好點的學校讓你進去。專業的話,會計就不錯,也不需要你專門學金融,那是禮謙的事。”
“還有,不要再去做那種勞累的兼職,想早點工作的話,就到禮謙的公司打打下手。”
玉樹自動補足了老人的話外音,私生子要平庸,不要肖想嫡子大哥的東西,但在外面不能做跌份的事,比如在輔導班的工作。
所以一個進了白家回來私生子也不好當,行事約束,再也不能有自由。
“不需要,職位已經滿了。”
他聽白禮謙毫不猶豫駁了老人的面子,不在意地起身離開,而老人也沒再重提他這茬,又覺得自己想錯了。
看來他還是個小透明的存在,這些人只是口頭上說說而已,并不在乎他。
也是,白父的私生子這麽多,哪裏管得過來。
等高考的分數線下來,玉樹繼續按自己的意願選擇專業和大學,是重本中的重本,最好的醫學專業。
為了不多事,他也意思意思輔修了一個會計專業,他這也算陽奉陰違吧。
反正他也發現了,白家那些人問起來,他只要能拿出一個會計證交差,他們就懶得再問什麽。
就像有一天白禮謙路過他的學校,順便來看望他這個名義上的弟弟,親眼看到他抱着醫學書從教學樓出來,也發現了他沒改專業的事,都懶得多問幾句。
私生子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
至于去白家的公司打下手的事,也沒了後文。
反倒是玉蔻被他們說得羞惱了,一定要他去個好點的公司實習,為此去求了她以前的手帕交,甚至拜托一個男人照顧他。
也是因此,他認識了這個叫樓衡的男人。
可這樣就能打白家人的臉嗎?他有疑問,仍然服從安排。
他脆弱的母親再經不起一點打擊。
于是每逢假期,他都要去樓衡那實習。
起初只是幹些雜活,男人也不過是為了長輩的面子情接收了他,只要不出大問題,叫相當于擺了個吃白飯的花瓶。
期間男人發現他在看醫學類的書,明知道白家的意思是讓他學會計,也如白禮謙一樣不在意,不過是敲敲桌子提醒他:“上班時間,不要做與工作無關的事。”
此後大學兩個暑假都在樓衡那度過,他的職位也逐漸上升為樓衡的特別秘書。
至于怎麽和上司兼長輩發展出了肉.體關系,他也是稀裏糊塗的不清楚。
面對一個強勢的人,性格較弱勢的人沒有抵抗力,好像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的事,突然有一天就被帶到了床上。
依稀記得是在大一那個寒假,他剛成年不久,生日會還是這人給他辦的。
許是那個冬天太過寒冷,樓衡靠近他時,他就沒有拒絕。
他反抗不了,也無心反抗。
如此兩年下來,身體已經習慣了這人的溫度,稍微有些眷戀……
玉樹下了床,在春城和身後這個男人度過的日子,紙醉金迷,燈光酒色,稍不留意就令人失陷。
但他的記憶仍然想停留在高考後那段無憂無慮的日子裏,小城的市井煙火,朋友的打打鬧鬧,光景悠好……
那次進了白家門後,玉蔻留在白家,他獨自回了縣城,家裏還有許多東西要收拾,女人不眷念,他卻還想保留住許多記憶。
路上看到穿人形毛絨玩偶發傳單的人,他不忍心看發傳單的人大熱天戴頭套,頭套下面的臉還不一定多難為情呢。
便主動走過去接了幾張,皮卡丘還要求給他掃碼,他也拿出了手機。
一只熊本熊突然撞過來,頭套下的聲音悶聲悶氣的:“掃我。”
那只皮卡丘被撞倒,跌在地上,手舞足蹈,掙紮着爬不起來。
玉樹看不過眼,幫他摘下頭套透氣,接過驚了:“葉生?”
葉生氣呼呼的紅臉,反手拉下那只熊本熊:“大葛!寧為什麽要撞窩!”
嗓子因口渴啞了,連話都說不利索了。
玉樹又給那只熊本熊摘了頭套,露出一張淡定自若的熟悉面孔。
濕漉漉的發絲下,鹿鳴眨眨眼,舉起他的手機:“掃我。”
葉生爬起來壓他身上:“掃誰不都一樣嘛!你掃的也算我的啊。”鹿鳴本來就是湊熱鬧幫他發傳單的。
“不一樣,得證明我們的業務能力。現在多了玉樹的這一單,我的業務量比你多了一個。”
玉樹夾在兩只布偶間,突然聽見有小孩子喊:“皮卡丘和熊本熊打起來惹!”
葉生和鹿鳴回過頭看見。
玉樹笑了。
“有嗎。”他摸摸臉,熱的,紅的。
“有,你笑了。”鹿鳴說。
“小哥老這樣憂郁可不行哦。”葉生得意地眨眨眼。
他們成功把玉樹逗笑了。
剛剛還幹架的兩人,這會子勾肩搭背。
——
回去後,玉樹花了好幾天功夫,一點一點整理物品,打包行李,依舊遲遲弄不好一切。
“玉樹玉樹,葉生又哭鼻子了!”鹿鳴又從樓上一路連蹦帶跳下來。
他一天有無數次,從樓上一路蹦下來找玉樹。
為了一些有的沒的,無需要大驚小怪,而他自己覺得很好玩的事。
玉樹也戴眼鏡,細框下眼也不擡,專心思考還有什麽東西落下了:“你別老逗葉生玩。”
“呃……”鹿鳴心虛,“我也沒幹什麽,就是我們在水庫玩水,我裝作腿抽筋,吓到他了。”
“村長沒揍你一頓?”玉樹這才轉了頭望他。
鹿鳴今天和于洋葉生他們相約去鄉下的水庫,這會才回來,身上濕答答的,頭發都沒幹。
還為了涼快,就穿了一件寬大的短褲,披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輕薄襯衣,扣子不扣,大大咧咧露着白得發亮的上身,腹肌緊實分明。
就這麽坦然地一路從鄉下回來。
與之相比,玉樹大熱的夏天還穿着長褲襯衫,紐扣扣得嚴嚴實實,簡直規矩得過于呆板。
“我錯了。”鹿鳴往他床上一躺說,“回來班長又說了我一頓,你不知道他念叨起人來有多能說,跟小和尚念經一樣,念了我們一路。”
他自己腦補了他們正氣浩然的班長,縮小成小團子的小和尚模樣,自己樂了。
“我知道,”玉樹整理着地上的書本回答他,“班長是擔心你們溺水,夏日切忌貪涼下河玩水,哦,是水庫也不行。”
“唉,你也念叨起來了。”鹿鳴像模像樣嘆完氣,鯉魚打挺坐起來,“玉樹你忙活好了嗎。”
“沒有。”
沒有也沒用,鹿鳴還是要把他拉到他們同學聚會的地方。
這是他們班高考後的第一次同學聚會,分數線七月底已經出來了,等通知書一到,他們就要各奔東西了。
所以各自都有些醉意,玉樹也喝了點酒,同時典型的一邊倒。
“你們倆個肯定是我扛回去。”鹿鳴拍拍胸脯,指着他和葉生信誓旦旦說。
葉生不服:“我也可以。”他不比鹿鳴體力差。
他的不服顯而易見受到了鹿鳴的挑釁。
兩人掰手腕較勁,最後是葉生輸了,他喝過酒的漂亮臉蛋懊惱不已。
玉樹識趣地沒吱聲,葉生除了性子弱,體格還是可以的,不比鹿鳴的修長結實有韌性,倒也勁瘦勻稱,配上那張臉,更是極具美感。
這樣看,他們班七個男生中好像就他最弱。
醉意朦胧中,他聽見葉生因為輸了掰手腕,就要被鹿鳴背回去,不想再借宿在鹿鳴家。
便故意裝作酒醉,撒酒瘋嚎:“我跟班長回去,我跟班長順路!”
他們班長其實一點不威嚴,相反,非常溫柔和善,但是至少比他們幾個毛頭小子懂事成熟,來得可靠。
和玉樹、葉生一樣出身單親家庭,沒有父親,卻磨砺出了和他們倆相反的堅韌性子。
“我是回鄉下的家哦,葉生,鹿鳴不是說太晚了,今天你要住鹿鳴家嗎。”
“我也是,回自己家。”葉生笑得讨好湊過去。
“咦,葉生耍賴啊。”鹿鳴故意說。
葉生沖他做鬼臉:“略。”
“那你在外面等我一下。”認真負責的班長還要兼管班上每個人都能安全到家。
玉樹半倚在沙發上,迷糊中感受到班長把他放到鹿鳴背上。
鹿鳴說:“再來一個也可以。”他都背得起,可惜葉生那小子跑了。
班長失笑:“我怕把小哥壓壞了。”鹿鳴的背還是不夠寬厚。
玉樹感受不到安全感。
他迷迷糊糊睜眼,恍惚中看見一個人高馬大的輪廓,望之使人心安。
那是班長嗎,不,他們班長的身形也是修長清瘦的。
別人都說他溫柔,性格好,卻太過脆弱,他也想像他們班長一樣溫柔而強大,值得人依靠,可是偏偏,不得其法。
出門後,班長仿佛聽到了他的心聲,認真地對他說:“玉樹,未來可期。”
“謝謝班長。”班長給了班上每一個人祝福,唯獨沒有對玉樹的。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是被漏忘了,原來留在最後給他的祝福語是這樣的。
如此美好。
仿佛他的未來有無限希望,無窮的可能性。
——
玉樹的房間門經常是開着的,他們這個教職工居多的老式小區,都是幾十年相熟的鄰居,來來往往都沒有大城市裏的隔膜。
玉英輕車熟路過來他這裏找鹿鳴,站在他房間門口問話。
“跟葉生在下面打籃球吧。”他說。
玉英得了答複卻沒走,看着他空蕩蕩的房間氣問:“真的像他們說的一樣嗎,你要回去認你那個親生父親!?”
看他沒應聲,玉英跺腳:“你忘了你和蔻姨當年是怎麽孤身流離從外地回來的嗎。現在只等通知書一下來,族裏就會開祠堂,把你的名字記上族譜,你卻要回去!?”
玉樹不能不記得,被抛棄的女人和小孩,受驚白眼,誰也不喜,無處容身的時候,是玉氏宗族接納了他們,母子倆居無定所的日子終于迎來了一絲曙光。
“英子,我在這。”鹿鳴跑上來,看情況不對,拉走了玉英,“葉生說看到你上來了。”
玉英氣鼓鼓的還想回去罵醒人,鹿鳴捂了她嘴,笑嘻嘻道:“快別說啦,英子,你太直了。”
少年混雜青春荷爾蒙的爽朗氣息令女孩臉紅。
玉英故意揮揮手嬌嗔:“離我遠點,一身汗,臭死了。”
少男少女說說笑笑下了樓,玉樹愣了愣,蹲下去繼續整理着實永遠打包不完的行李。
不知道什麽時候,鹿鳴又上來了,躺在他床上晃悠着白白的小腿,看着天花板問,你真的要走了嗎,以後也不回來了嗎。
問完他自己否定了自己:“要是待不慣,不喜歡,那就回來呗。”
鹿鳴的認知一向簡單,那就是以他的喜好為準。
不喜歡就回來,去哪裏都好,多簡單的事。
玉樹認認真真告訴他:“鹿鳴,很多事情不能看自己喜不喜歡。”
末了他補充:“鹿老師和殷老師太慣着你了。”像那些補習班、特長培訓班,鹿鳴從小就是不喜歡就不去。
“哪有。”鹿鳴不服氣反駁,“我也是很難的,打小……嗯……”
他想起來自己八歲就和六歲的玉樹做了鄰居,他什麽事玉樹不清楚。
他只好拿幼兒園的經歷說事,“我還是個小蘿蔔頭,還沒桌子腿高的時候,就被鹿老師送去了托兒所,她一定要我每天都得到小紅花,說是乖寶寶的證明,沒有可慘了,回去就得罰站。”
後來他因此大病一場,鹿老師就再不敢逼他做他不想做的事了。
玉樹深谙他的本性,岔開話題問:“對了,玉英找你有什麽事?”
玉英找鹿鳴一起去畢業旅行。
鹿鳴的答複是不去,沒錢,熱,不想出門,曬黑了不好看。
玉英着實被他氣笑了。
“二人份的畢業旅行哦。”葉生從門外鑽出個頭說,“鹿老師這麽喜歡玉英,你們一畢業就宣布了關系,鹿老師都沒生氣,批你們早戀。你跟鹿老師說你們要出去玩,鹿老師肯定給你提供資金。”
鹿鳴抽了腦袋下的枕頭丟過去:“思想龌龊,當事人都沒有宣布公開的關系,那能叫早戀嗎。”
他義正言辭的模樣。
葉生問玉樹:“不能嗎?”
鹿鳴答:“那能嗎?”
葉生反應過來:“你強詞奪理。”
“你血口噴人。”鹿鳴輕飄飄反擊。
玉樹又夾在他們之間,屬實無奈。
他們倆再無聊吵得熱鬧,都不耽擱玉英對鹿鳴愛得深沉。
她生完氣,自己和幾個好姐妹旅行完回來,還是給鹿鳴帶了紀念品,巴巴給他送來。
順勢把鹿鳴拉出去了壓馬路約會。
鹿鳴約會完回來,卻是和葉生一起的。
葉生興沖沖跟他說:“大哥今天英雄救美了一回!”
誇完吐槽:“大哥做別的不行,就這一身肌肉威武。”
玉樹看鹿鳴。
鹿鳴眉一揚:“他調戲我的女朋友,當然得揍了。”
他得意而正直的模樣,葉生忍不住還想吐槽:“你就是這樣诓騙了玉英的少女心嗎。玉英也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都沒發現,你欺負的趙陽還是個初中生。”
“教訓人.渣那還要分年齡嗎,不,不用。”鹿鳴自問自答道。
又無聊地吵吵了一頓,葉生出去喝水,鹿鳴湊過來,小聲道:“請問我們未來的玉醫生,你覺得同性戀是不是病。”
“當然不是。”玉樹說完,把面前的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頓。
鹿鳴摸摸鼻子:“別看我,你看我有多正直。其實是趙小霸王的父親,我覺得他看葉生的眼神不對勁。”
玉樹正色,溫柔的臉龐嚴肅起來。
“我們剛剛去學校拿通知書,碰到了他,他問我們哪個學校的,我們沒理他,他很親切似的攬着葉生肩膀不讓走,幸好當時莊校長也在,他讓我們先走。”
鹿鳴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