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軌跡(二)
稱不上小區的舊家屬樓前有一棟二層樓的房子。側面正對着傳達室。從上往下看,二樓一共有三扇窗,棕黑色的窗框沒有玻璃,此時冷風直灌,從三扇窗鑽入,跑向四面八方。
三扇窗各對應三個房間,龜裂的洋灰地給人以傾斜感。但不至于完全斷成兩半。牆壁上粉筆油漆留下的痕跡有新有舊,交錯重疊中點綴了血跡。雖然刻意模仿的放射狀血跡有些畢加索,但大片的泥印,雪水也确實渲染了詭異的氣氛。
導演姓奇,奇怪的奇,正在給一對白色花枝鼠尾巴上綁白線。兩只花枝鼠吓得在他手中又拉又尿。奇導皺着眉頭,把兩鼠扔回籠子,關上籠門。籠子正對着牆底現挖好的洞,花枝一出籠就會直接穿過洞跑進另一間屋子。
他随手扶了一下身邊的椅子,啪得一聲連人帶椅子全都側倒在地。這個屋子裏所有的家具都只能支撐幾個蘋果的重量,家具面對像他這樣的胖子只能大呼:奴家做不到啊!
下樓的話會發現鐵質的樓梯上面結了冰,薄薄一層均勻覆蓋,上樓下樓都不方便。
一樓兩側都有房間,六個窗框上挂着綠紗,大半都垂在空中,風一吹就是歡送的小綠手。
門口的垃圾也沒來得及清理。後勤人員一手在兜裏揣着,一手也盡力往袖裏鑽,端着簸箕一路小跑。誰都沒有想到這裏這麽冷,沒有南方陰濕的潮感,就是冷,刺骨的冷,泯滅人性的冷,慘絕人寰的冷。
這種冷是無論陳斯祈給沈玖言拿幾個暖寶都暖不回來的。沈玖言覺得這裏就是他的北極,在這每一刻都是命懸一線。
好像憋了幾十年似得,這裏需要一場大雪來發洩,來緩和。傳達室裏坐了個老人,正和陳斯祈聊天。陳斯祈規規矩矩地坐着,時時應上一聲。
“說起來今年比往常早冷了半個月呢。我家孫子穿毛衣都早穿了一個月。不過說來也怪,今年怎麽一直不下雪呢?”
“十一月份就下雪嗎?”沈玖言接了一句,站在陳斯祈身邊。
老頭子愣了,“縣裏面十月份就開始下雪咧,這都十一月了連點雪渣都沒見着…哎,對了!到時你們可以去滑滑雪,溜溜冰,現在小夥兒不都喜歡這些嗎?就是這裏的冰雕不好看,溫度太高,放不了多久就黑了化了。”
老頭兒以前是個中學老師,一輩子閑不下來。六十多歲時死了老伴就自己在這兒呆着,種盆花,養條狗,大中午支把椅子在上面一靠,照着老伴的說法織毛衣,一天天也就過去了。
“爺爺,現在還能上山嗎?”
“上山幹嘛?”老爺子不明白陳斯祈去幹啥,這兒石頭山多,一下雨就山體滑坡,冬天一凍冰更是難走。
就這也有上去的,最後扭腳的,摔傷的不計其數,搞不好最後還得叫120上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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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沒啥。”陳斯祈順嘴一說,自己都沒想清楚自己問啥,“我就随便問問。小時候山上跑多了,老想着往山裏鑽。”他笑着打哈哈。“我們那邊土質不好抓不住土,也老往下滑石頭。”
老頭子又來了興趣,“你家哪兒的?”
“斯祈,導演來叫人了。”收到沈玖言短信屁颠屁颠跑過來的奇胖沖老頭兒一笑,“老爺子,晚上一塊兒吃飯呗,羊肉白酒,剛買的。”
老爺子看了眼陳斯祈,“這小夥兒不想吃吧?算了,我們這兒人吃法你們吃不慣,吃不到一塊兒去!”
陳斯祈幹張了半天嘴,也沒接上話。
“謝謝爺爺。”沈玖言頂了陳斯祈一下,往出走,“不想吃還勉強,你不知道浪費可恥嗎?”
“不知道…不是九爺,我沒說不想吃,但不是在這裏吃,也不是和這些人吃,你懂嗎?”陳斯祈腦子大抵是凍傻了,見沈玖言不回答就愣站在原地不挪窩。他看着沈玖言認真地一字一頓,“九爺,你懂嗎?”
沈玖言想說他不懂,就像他不懂陳斯祈為什麽一定要讓他懂,一定要知道什麽明白什麽。他不懂對方的那份執着。
雪花遠比他們想象中來得更早了些,在燈光下如同隕落的星,消失在地面上。
潮濕卻冰冷的觸感碰觸着臉頰,陳斯祈釋然地笑了,他在兜裏摸索着。找到煙盒,抖出根煙叼嘴裏再點燃。他笑得說不出是悲是喜。栗色的瞳眸因為黑暗而深邃,就像他一直小心掩蓋的內心,只有走到最深處才能讀懂。
他沖沈玖言揮揮手示意他先走。一個人仰頭看着路燈下的雪。他左右看了兩眼确認沒人後蹲在路燈下,光形成蒼白的圓小心包裹着他。他低下頭埋在雙臂間,肩膀輕輕抽動。他被煙熏了眼,被雪天點綴了容顏。
沈玖言蹲在拐角無光的地方。他看不到陳斯祈的淚,但他知道這個人一定哭了。每當他吸煙的時候,他的影都像在哭。
他不敢懂這個人,不敢再走進一點,哪怕相互吸引也不能因為同情或者理解而當□□情,他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但又不夠清楚自己的內心。他知道這樣病态的感情不能繼續,卻不知道除了這份病态感情外會不會生出一點點真正的愛情。
所以現在他開始害怕陳斯祈看到他了,害怕看到他走向自己,害怕自己被吸引跟随他的腳步,繼續一段解釋不清的感情,所以他走了。或許他想要的只是一個無關愛情卻依然合乎常理,可以維持現狀的名詞。
第一場雪輕得不足以留下他的腳印,混着滿地濕淋,他走出那個剛剛踏入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