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低谷(五)
“師父!”葉倩一身血衣,在舞臺上跌跌撞撞地跑着,厮殺聲在空蕩的舞臺上顯現出另類的蒼茫。她猛地摔倒在地,散了烏發,眼淚縱橫,“師父…”
龍套甲提刀而來,向她劈去。葉倩慌忙躲避,在舞臺上留下數道血痕。
這是臨比賽前的最後一次彩排。林軒坐在觀衆席上搖頭,“不夠絕望,你死了心上人掉幾滴眼淚就結了嗎?”面對自己最後的敵人,他很無奈。一個沒有演技只有顏值的姑娘就算是最後黑幕贏了,也會讓人恥笑。
可惜對方一點也不領情。“那你演。”葉倩揉了揉通紅的手臂,向休息室走去。
最終比賽要他們合演一個劇。就算不存在壓戲葉倩也根本表達不出這個人物的感情,倒是把一個好端端的女主演成了女配。
女主從小一人孤苦伶仃,師父是個除了跳大神什麽都不會的生活廢。她一個姑娘就這麽被養大,動作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嬌滴滴的,性格更是應該像個男孩子那樣大大咧咧。而這些都是是葉倩根本不願意去演出來的。
她要自己的原則,本就不該從事演員。
現在不是她在選擇一個人一個故事,而是這個故事選擇了她。
林軒做了個深呼吸。如果陳斯祈還在就好了,至少葉倩會收斂一點。這麽個表裏不一的人,反倒是顯得自己太直白,直腸子了。
他回到休息室,床頭不知何時多了一盆多肉。葉尖摸了金點,葉片上也染了紫色。總得來說就是挺好看的。
他自然猜得出來是誰送的,就是挺好奇陳斯祈是怎麽進來的。
“陳斯祈送的?”
林軒被吓了一個激靈。葉倩光明正大地進來,一點也不懂得避嫌。
林軒先她一步搶過花盆護在懷裏,語氣不善地趕人,“出去!”
葉倩繼續搶他懷裏的花,長指甲對着他的手背就是一道子。
“給我看看。”看看自然不會是簡單的看看。林軒不耐煩地用膝蓋頂了她一下,抽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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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得不是一般地讨厭這個女人。
陳斯祈穿了件帶帽兜的白衣,跟在沈玖言身後。他并不習慣沈玖言這樣打扮自己,跟個奶寶寶似得。
他本就長得不像沈玖言那麽稚嫩,穿着總給人一種老牛吃嫩草的錯覺。
評委席臨時加了一把造型特意的椅子,不知道還以為要上法庭。
沈玖言側身替他整理了一下口罩,微涼的手指擦過他的臉頰,“節目組都處理好了,你不用擔心。”
如果不是怕給沈玖言惹麻煩,他還真不擔心。
評委入座時觀衆基本都坐滿了。溫珂好奇地沖陳斯祈擠眼,心中大致一直盼着一股風過來吹了他的帽子。高瀾因為阻擋了她的視線被一掌摁倒。只得趴在桌上掙紮,“妝是九爺親自畫得吧。”
聲音不大,坐得近的觀衆已經激動地尖叫起來。
主持人連忙出來維持,雖然靠着這位秘密嘉賓吸引了不小的觀衆,但他一樣擔心會控制不住局勢。
或許真的是因為沈玖言太獨立了,才會讓這次帶人事件鬧得關注爆棚。
冗長的開場白沒有掩蓋衆人激動的心情。陳斯祈不回頭也知道後面偷拍的人沒停過。
他無奈地縮了縮,總覺得這火熱的眼神燙的後背疼。
故事由一句帝子降兮北渚開始,林軒扮演的男巫身披鬥篷,高臺吟唱。臺下達官顯貴提燈奔走,劍飲鮮血,盡成亡命之徒。突然嬰啼聲沖破雲霄,朝霞滿天。
“林軒不在狀态。”陳斯祈自然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他甚至不知道冠軍早已訂下。但他知道就算林軒已經知道了冠軍不是他,也會認真表演,那現在這個樣子,更像是迎合。
啼哭的是個女嬰,被男巫收養,從小就是個只會惹禍不會救人的小女巫。女孩天真的神情随着一聲聲師父深入觀衆的內心。而葉倩扮演的長大後的女孩,則讓這份天真暗淡下去。
她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評委席上的人。目光也因此帶着癡情。可她本應該把這份癡情交與劇中的男巫。她僭越了故事的原則,演得一塌糊塗。
陳斯祈知道她的目光從未從自己身上離開。他壓低帽檐不予回應。
故事仍在繼續,原本故事中的師父應該對徒弟疼愛有加,現在卻完全不一樣了。他冷漠地看着徒弟受罰,背對着她越走越遠。
舞臺上紛紛暮雪不知為誰而下。一臺戲因為一個人的出現成個兩個獨立的故事。
沈玖言道,“你要解決嗎?”
陳斯祈苦笑着搖頭。他從未想過這兩個人會發生這樣的狀況。究竟是因為他之前的存在,讓兩個本不和睦的人安分相處,還是一個月的時間改變了他們的友情?
他不是個會刻意關注他人情感的人,或許這才是他們真實的一面,只是自己之前沒察覺。
他百思不得其解着,當觀衆也察覺到其中異狀的時候,他終于失去了離開的機會。
表演被強行叫停,導演在暗處沖沈玖言招手。
“內定是葉倩?”
“如果您想換也可以。”導演苦惱着,“就是有點不好交代。”
“兩個都過,給個好聽點的措辭。一會兒我去救場。”
導演的心因為一句承諾放下一半,“那陳斯祈…”
尖叫聲突然響起,站在後臺對話的二人都愣了愣。
陳斯祈站在舞臺上扇了葉倩一耳光。
場面幾乎是瞬間失控。沈玖言可以聽見自己飛速加快的心跳。這次無論如何也掩不住了!
“請保持安靜。”陳斯祈摘下口罩,他重複着,“請保持安靜。”
所有的人都在等他的後續。
“我要先向九爺道歉,這次又給他惹麻煩了。”
站在後臺的人可以看見他全身都在顫抖,沈玖言皺着眉頭阻止導演的動作。
陳斯祈,你究竟想幹什麽?
“其次是葉倩,打姑娘臉了,不好意思。但我怕疼,就不回敬自己了。高中老師說給一拳價值三萬五,我現在還很窮,請大家不要舉報我。”
觀衆漸漸安靜下來,甚至開始因他的笑話而大笑。
“演員是一個把現實藝術化的藝術家,每個站在這裏表演的人都懷揣着對這個故事的敬意。我覺得為觀衆展現需要表達的感情是最基礎的,更改不是錯誤,但不是觀衆心中那個人物真實的樣子。”他笑了一下,露出半了酒窩,“網友戲稱這叫只買了人物名字的版權,那這名字可真貴。”
林軒和他對視一眼,拉着葉倩先退到一邊。
陳斯祈的笑話沒有停過,他把觀衆的好奇心壓回各自心裏,“我離開這裏也有一段時間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忘了我。我想了很久如何讓你們記住我,最後我決定搶一回歌手的飯碗。”
這是沒有一絲陰郁的陳斯祈,陽光且可靠。用看似無意的臨場發揮洗了衆人的腦。
他沒有樂器,也沒有人為他演奏。握話筒的手緊了緊,他自嘲地笑了。
此時他成了世界的焦點,而在他眼中,這個世界卻只剩他一個人。
“如果有一天你想起我,我是你記憶中的誰?行人匆匆無為,一生碌碌可悲,偶爾想起我又是誰?”
沈玖言沒有想到陳斯祈這份天賦會比表演好那麽多。他不懂音律,但可以隐約從對方的歌詞中聽出,這并不是一首情歌。
長段的吟唱讓歌聲變得異常缥缈,好像站在那裏的只是一抹靈魂,回憶着自己一生的無為。
不怕一生碌碌無為,只怕站得極高時犯了錯。恩師曾經對他這麽說,所以他站在這裏這麽這麽的小心。不讓自己身敗名裂,不讓他人誤入歧途。這是他唯一可以做到的。
“美酒喝了幾杯,煩心事推了又推,到頭來歲月盡陪,徒傷悲…過去并不完美,今日無人想陪,我不是誰…”
陳斯祈在吟唱後停下,安靜地空間裏還有餘音在回蕩。
他輕聲說,“我不是誰,我是游走塵寰的亡靈,忘記過去我不在孤單,忘記現在我一無所有。未來與我無關,今日永不再來…”
吟唱聲穿透衆人的耳膜,孤獨的靈魂還在黑暗的角落獨自游蕩。
“昨夜好夢一場衆人陪,今日醉酒一場無傷悲,雙眸輕瞌塵寰中落淚,為了誰…”
有人無聲落淚,這一生我們究竟又在對方眼中當了誰?百年後回首平淡一生還有誰記得誰?每個人都是這世上不斷被遺忘的亡靈,注定一個人,注定一生愁苦。
陳斯祈勾了勾唇角,露出一絲邪魅的笑容,離開舞臺。
抛卻腦後繁華的世界,無論是觀衆的尖叫還是絢爛的舞臺都在這一刻與他絕緣。他曾經以自己的歌聲為傲,卻被迫披上表演的外皮,他曾在演戲中迷失自己,又在一次次唱出自己的歌的時候驚醒。
那才是他想選擇的路,又是他差點失去的路。
有時人生的路真得不是自己走出來的,而是愛自己的人為自己畫下得。無論是出于各種心情接受,人們總是就這樣走下去了,不回頭了。也就短短不到一百年的時間,一生也就完了。
所以大多人活的都不大明白,不是渾渾噩噩,只是不曾出自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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