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靡它(4)
簾子落下, 那半張絕美容顏瞬間被遮蓋住, 只剩繪繡的彩鳳盤于簾面上。
祝玉寒望着這遠去的接親隊伍, 只覺得身上寒毛一根一根豎了起來, 雖然是南方, 但晚上溫度确實不高,他這會兒正不受控制地哆嗦不停,一個冷戰從腳底旋轉至頭頂。
于是他下意識縮了縮身子,對儲榮說道:“走吧, 不早了。”
“有看到新娘在哭麽?”這個時候, 向來不好管閑事的儲榮卻突然間機車起來,他站在原地, 似乎沒有要走的意思, 而是望着那遠走的迎親隊伍久久難以移開目光。
“或許人家是喜極而泣, 結婚嘛,總歸是件開心事。”
儲榮聽後也只是敷衍地點點頭,目光始終緊随迎親隊伍。
祝玉寒拿手在他面前揮了揮:“你不會看上人家新娘了吧,別想了,拜堂之後她就是別家翩翩貴公子的人了, 你沒機會的。”
雖然這只是自己的一個玩笑,但尚未作出任何回應的儲榮倒是讓祝玉寒覺得自己像個沒有捧哏全程單機的相聲演員,進退維谷。
祝玉寒只好甩甩剛才被那熊孩子咬傷的手,作勢道:“哎呀, 疼啊疼, 我嬌嫩的小手啊。”
這時候, 儲榮才終于回頭:
“那先回去,我給你上藥水,再吃點消炎藥。”
當晚,或許是酒精作祟,也可能是實在疲憊,祝玉寒往枕頭上一挨,也無心顧及黃赳那堪比拖拉機發動時的呼嚕聲,眼皮耷拉兩下便沉沉睡去。
在夢中,那枚鮮豔的紅唇像是卡帶一般不停重複出現在自己眼前——
細碎的哭聲斷斷續續,似乎就近在咫尺,像是在耳邊——
——————————
翌日,儲榮起了個大早,第一件事就是過來敲祝玉寒房間的門,敲了許久,才聽到裏面傳來幾聲不滿的抱怨。
接着,門打開了,祝玉寒只穿睡衣瑟縮着站在裏面,眼睛腫的像林永健,他抹了把嘴邊的口水印子,郁悶開口道:
“才五點鐘啊,真要起這麽早麽?”
“不要拿自己的身體當兒戲。”儲榮說着,将他推進了屋裏,從衣架上拿起衣服幫他換。
而且就在祝玉寒打個哈欠伸個懶腰的功夫,儲榮那邊已經幫他擠好了牙膏:
“快一點,今天周末,出行的人會特別多,我怕一會兒到了鎮上會堵車。”
渾渾噩噩洗漱好,祝玉寒眯着他那對酸澀的雙眼屁颠屁颠爬上床,打算再眯個十分鐘,就被儲榮無情地拖了起來。
繁瑣而冗雜的各項身體檢查,再加之周末排隊的人又多,倆人一直等到下午五點鐘才拿到體檢報告,上面顯示各項檢查一切正常,別看小祝隊長瘦,但身體健康還挺達标。
得到了放心的答案,兩人才在天黑前趕乘最後一般進村的公交回了土樓。
剛一回到基地,就見隊員們已經整裝待發準備出去覓食,隊員們正好碰上失蹤了一天的兩位,就順手拉着他們一起去了。
夜晚的土樓只對暫時居住在當地的游客開放,所以人相對比較少,倒是稍顯冷清,昨晚接親時滿天飛的紅紙白紙被白天的游客們踩得爛成一坨,髒兮兮的糊在地上掃都掃不起來。
一行人分散開随便找了地方吃了晚飯,喝點小酒吹吹牛,就這樣過了四天。
來的時候都叽叽歪歪心不甘情不願,走的時候這一個個的又哭雞鳥嚎的,果然人類的本質是矛盾體。
大家打算在臨行前最後一晚去土樓裏面找點特色菜吃,轉着轉着,就又轉到了賣紅槽醉香雞的小餐館。
那老板娘依然穿着前幾天的那身衣服,滿臉愁容,見到客人才勉強堆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祝玉寒環顧一圈周圍,沒看到那個披頭散發的熊孩子,這才稍稍松一口氣。
幾人就打算在這吃,順便提幾壺烏梅釀帶回去。
剛落坐,正聊天打屁,祝玉寒卻忽然聽到似乎有什麽奇怪的聲音穿插其中。
他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像是窗外的風聲,但又像是哭聲。
祝玉寒壓低聲音:“你們聽到什麽奇怪的聲音了沒。”
幾人均是一愣,忙住嘴,也伏在桌面注意着周圍的一舉一動。
半晌,幾人大松一口氣:“祝隊,別老是疑神疑鬼的,來趟永安土樓而已,你看你又是鬧鬼又是有奇怪聲音的,鬼還沒把我們怎麽着你先把我們折騰瘋了。”
只是,幾人話音剛落,凄慘的哭聲霎時響起,滿懷哀怨。
正在櫃臺算賬的老板娘一聽,臉色巨變,馬上邁着小碎步沖進了一旁的卧房,緊接着就是一陣“噼裏啪啦”摔東西的聲音以及暴怒的呵斥聲、毆打聲。
大家聽得也是尴尬,掏錢放在櫃臺,需要找回的零錢也不要了,提着烏梅釀就匆匆逃離了這修羅場一般的餐館。
“孩子全身髒兮兮的,父母也不管,犯點錯就又打又罵,這種教育孩子的方式,未免太簡單粗暴了吧。”
“是啊,雖說孩子像小樹,要及時修剪枝丫才不會長歪,但要是這樣從腳脖子直接砍斷,那可就變成死樹了,別說成長,命都沒了。”小劉無奈嘆息道。
正說着,小劉忽覺尿意來襲,他忙把烏梅釀往其他隊員手裏一塞,道:
“我去河邊解決下,馬上回來。”
“素質怎麽這麽低,那河是人家吃水的河,你就不能憋着回去解決?”祝玉寒拉住小劉,急色道。
“不行不行,再憋要出事,就這一次,我先去了。”說罷,小劉掙脫開祝玉寒的手,身形一晃直接鑽進了小樹林。
剩下的人提着酒在樹林外聊天,讨論着明天最後一天去哪裏買點紀念品。
祝玉寒也在想,給傅懷禹帶點什麽好,他那人不好煙酒,本身又挑剔,一般小玩意兒鐵定入不了他的眼,但這邊還真沒什麽值錢的玩意兒。
但這也難不倒聰明睿智又浸淫心理學多年的小祝隊長,他一個電話打過去,問道:
“你猜我給你買了什麽?”
傅懷禹那邊沉默半晌,才道:“新出的情侶型號筆記本?”
“再猜。”
“情侶手表?”
“再猜……”
“情侶內褲?”
看,這就知道了傅懷禹最想得到的排名前三名的禮物。
反正都是這邊沒有賣的。
“回去你就知道了,就這樣,先挂了。”生怕傅懷禹起疑,祝玉寒匆匆挂斷了電話。
黃赳在一邊抽着煙,百無聊賴地望着黑漆漆的鄉間小道:
“小劉這幹什麽呢,這麽長時間,該不是那方面有什麽問題。”
有些人真是不經念叨,剛說完,就見小劉一手提着褲子慌慌張張跑出來。
他猛地撲過來,一把抓住祝玉寒的手,氣兒還不等喘勻,就滿臉鐵青地指着身後的小樹林,一張嘴,聲音發顫:
“豬豬豬豬隊,在那邊河裏發現一具浮屍。”
所有人均是一愣,繼而拔腿便往樹林中跑去,踏過滿地荊棘,穿過濕冷的樹林,一條大河豁然開朗。
清冷的月光投在河邊,泛着陰翳之氣,而波瀾不驚的河面,一具模糊不清的軀體正浮于上面,被月光映照的慘白,顯得孤冷又寂寥。
有警員見勢,習慣性的要下河打撈,被祝玉寒攔住:
“你是準備徒手搬屍體啊?”
小警員一想,似乎的确不太合适,忙掏出手機報了警。
最近的派出所也在縣城,警方從那邊趕過來也花了将近一小時,衆人就這麽站在河邊守着那具浮屍守了一個小時。
待當地警方趕來,立馬派遣人手下河打撈屍體。
屍體被擡上來放在岸邊,手電打光過去,那屍體的樣貌令在場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是具女屍,身着紅色旗袍,肉色絲襪,雙手被紅繩綁住置于胸前,手中還攥着一塊木頭,而最沒人性的是,屍體頭部整塊頭皮連帶頭發一起被割下不知去處,嘴巴也被細密針線縫合,看起來像是刻意而為。
永安這邊的刑偵隊人數不多,法醫也寥寥無幾,且大多還是搞痕檢的,就一個病理師,看起來也才二十三四的模樣,他提着法醫工具箱往屍體旁邊一杵,就要動手拆除屍體嘴巴上縫合用的棉線。
“等一下。”儲榮叫住他,“是不是可以先觀察一□□表特征,判斷死亡時間呢?”
那個年輕法醫聽到這聲音明顯一愣,擡頭看着旁邊的人,眨巴眨巴眼,忽然站起身,雙目放光,即使是在黑夜,依然能清晰看到一抹緋紅爬上他的雙頰。
他伸手握住儲榮的手,大力搖個不停,一張嘴,聲音都激動的發顫:
“儲法醫!久仰久仰!”
“過獎過獎。”儲榮抿嘴笑笑,有些青澀模樣。
“我超級崇拜你!”說着,年輕的法醫又湊到儲榮耳邊壓低聲音道,“真的,我本科畢業論文還是抄的你發表在期刊上的論文,又不幸的被抽到盲審,重複率高達百分之二十多,差點沒畢得了業。”
“抄襲借鑒可不好,都是個人心血。”儲榮依然還是笑。
祝玉寒在旁邊站了好一會兒,終于忍不住道:
“你們能不能先檢查下屍體,都擺這兒半天了。”
年輕的小法醫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忙蹲下身檢查死者的眼球以及體表狀态。
他說,根據屍體的漲縮情況來看,至少已經被扔進河中一兩天了,難以通過面部辨認身份,而且非活體會出現DNA降解的情況,如果通過骨組織提取DNA稍有難度,也就是,近幾天是無法确認死者身份。
“先帶回停屍樓,等進一步解剖結果。”年輕法醫站起身,沖一邊的刑警隊擺擺手。
儲榮走過去,拍拍那法醫的肩膀說道:“我們可以進行矽藻實驗,以此來判斷死者是生前入水還是死後入水。”
那個法醫愣了下,很明顯就是直接忽略了這茬,他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忙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哎呀,我還是太年輕,考慮不周,考慮不周。”
接着,他話鋒一轉:“儲法醫是過來旅游的麽?準備在我們這兒待幾天啊。如果有時間,可否請您到我們警局一坐,我倒是有些經驗知識還想向您請教一下。”
儲榮本來想說明天就要走,誰知道祝玉寒那貨來了勁頭,不等儲榮回答便先一步插嘴道:
“我們好不容易來一趟,同僚有幫助,當然在所不辭。”
儲榮也只好無奈跟着點頭:“對,在所不辭。”
“我有辭,我都好幾天沒見我家彤彤了,家裏還一堆事兒等着處理,就不能在這兒陪你們了。”童嗣說着,還作勢抱拳。
“不,你沒事,你很閑。”
最終在祝玉寒的威逼利誘下,童嗣和小劉以及黃赳三人被留了下來,為了求得警局對他們多留宿這幾天的費用報銷,幾人還被迫強顏歡笑同當地警局拍了張照。
而當祝玉寒通知傅懷禹自己會晚幾天回去時,得到卻只是傅懷禹心不在焉的“嗯”聲。
“你在做什麽。”祝玉寒生疑,問了句。
“看機票。”傅懷禹簡潔回答道。
“買機票?你要去哪裏?”
“是安北機場對吧,下了飛機然後怎麽走。”
祝玉寒一聽,腦袋瞬時就大了,發揮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好說歹說半天才勸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
經過儲榮以及年輕法醫鄭法醫長達四個小時的屍體解剖,最終得到了以下幾點線索:
1.根據體表皮膚老化程度判斷,死者年齡在二十一到二十四歲之間。
2.死者頭皮被全部剝下,很可能是兇手有意掩蓋其身份,增加警方偵破難度。
3.比較詭異的是,死者的唇部縫合用線是家庭中比較常見的縫衣用棉線,而她的嘴中卻含着一團頭發,頭發是從中間剪斷,也無法憑此提取DNA。
4、死者手中緊攥一塊木頭,手指甲染着金色的甲油,頭頂處紮了一根長約十公分的粗針,脖子上挂了一只小香囊,香囊中裝着一些細沙。
5.身着紅色旗袍,旗袍上以暗紋刺繡鴛鴦,看起來有點像剛剛完成結婚儀式後穿的喜服。
6.肺部有揉面感,是充水的表現特狀,但在還未進行矽藻實驗之前,無法判斷入睡時間以及其真正死亡原因。
種種跡象表明,這個女人死狀太過詭異,看起來,似乎像是某種神秘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