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靡它(3)
此時的手機, 猶如一塊燙手的山芋,強烈的恐懼感一波波侵襲了祝玉寒的大腦。
他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 試圖從快要宕機的大腦中找尋出一點關于昨晚回憶的蛛絲馬跡。
想着或許那時候是自己在做夢, 因為有時候人處于一種半夢半醒狀态下的确是難以辨別現實與夢境, 興許是昨夜換了新環境多少有點不适應,所以睡眠很淺,也可能是誰的手機真的震動了,恰好與自己後來做的夢相接了。
祝玉寒這樣在內心勸慰着自己。
有些東西還是得過且過的好,太過考究反而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所以,他不打算去詢問昨晚誰的手機響了, 更不打算去仔細回憶昨晚的夢境。
這麽想着,祝玉寒随手删掉了近一個月內的通話記錄,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睡過中午, 有人起床打算繼續出去逛, 有人則打算繼續癱在床上做一灘爛泥。
和祝玉寒睡一張床的警員黃赳同志還不等負責人來叫就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跳了起來,猴急的開始穿褲子,拉皮腰帶的“咔噠”聲驚擾了祝玉寒。
只見他揉着惺忪睡眼坐起來:“才一點鐘,你急什麽。”
“這不快過年了,不少小輩都從外面趕回來過年了, 特別是我聽說這邊客家女子, 經過兩方水土養育, 都出落的亭亭玉立, 再加上那又軟又甜的閩南腔, 我光是這麽一想, 就覺得全身骨頭都酥了。”
黃赳拍掌贊嘆着,還不忘應景地咽兩口口水。
“那你去,幫我買點土産,看什麽順眼買什麽就成。”說着,祝玉寒重新躺回床上,蒙上被子。
但這次卻怎麽也睡不着了。
突如其來的恐懼感壓抑了大腦思維,他呆呆的,什麽也想不出來,但這種懼意又說不上從何而來。
掏出手機刷朋友圈,就看到重案組的人都在曬美食、曬景點,一派和樂。
周曉冉最過分,群發并在朋友圈中@了每一個人問他們要不要面膜,三十盒起拼,比起國內單盒最高可省63元人民幣。
關掉朋友圈,祝玉寒拿着手機掂量了會兒,又把電話打回警局技術部,報給他們傅懷禹的手機號碼,請他們幫忙聯系通訊公司查詢一下昨晚十一點以後到今早六點前有沒有給自己的號碼打過電話。
“什麽案子。”技術部的人問了一句。
“不是案子,算是一點私事。”
“我說祝隊長,您把我們當什麽了,我們這兒天天忙得不可開交,還老要給您開小竈,我們連旅游都沒去了,這都不足以讓您放過我們?”
說罷,對方忿忿挂了電話。
雖然技術部小馬說得是挺氣人的,但人家也沒說錯,不能老是濫用職權,一旦形成習慣,今天或許有技術部的人幫忙糾正,明天給強行糾正的說不定就是紀檢委了。
但出了這麽一檔子靈異事件,祝玉寒就覺得好過不了,憋在心裏總也不是個事兒。
于是,幾乎是條件反射性的,他想到了儲榮。
在讀警校的時候,老師會經常給學生們灌輸“建國後動物不能成精”論,堅信一切牛鬼蛇神都是反動派,因為必然的,警察這行當免不了同死人打交道,要通過科學的探索分析還原死者死亡真相,本以為自己接觸多了也就見怪不怪了。
但事實上,接觸的越多,越懼怕死亡。
而最可怕的并非所謂的鬼神,而是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反觀儲榮,他對于那些亂七八糟的“靈魂論”“轉世說”可真的是一點都不信,在他們法醫眼中,本體的消亡就意味着這個人的消逝,所以,祝玉寒希望儲榮能為這次的靈異事件替自己找出一個科學的理論依據。
但是——
儲榮這厮是真的跟着其餘隊員一道外出觀光了呀!
祝玉寒又不敢和傅懷禹說,要是被他知道了,他真能一個飛的(di)從家裏飛到這邊來,這樣自己辛苦隐瞞了這麽久的□□真的要公諸于世了。
惶恐不安的小祝隊長握着手機抖着腿,一直等到下午七點多才等到了姍姍來遲的儲榮他們。
黃赳一回來就咋咋呼呼道:
“祝隊,你是沒看見,下午村裏可熱鬧了,可多漂亮妹子了,還有那個紅糟醉香雞,好吃的一絕,你沒去,真是人生一大損失。”
祝玉寒一臉吞了糞的表情看向儲榮。
儲榮點點頭:“對,真的很好吃。”
“晚上還有嘛?”祝玉寒問道。
“活動沒了,但是雞有。”
“那走着呗。”祝玉寒一指門口。
黃赳往床上一躺,怨聲載道:“祝隊,你可饒了我們吧,這一下午的,我的纖纖玉腿都快走斷了。”
說着,他就要脫鞋。
祝玉寒一看架勢不對,趕緊制止:“先不忙脫,我馬上走。”
接着,他轉向儲榮:“榮榮~你累嘛?”
儲榮臉上表情有點尴尬:“有點。”
“真的麽?”
“……其實還好,我陪你去也行,那家店挺偏僻的,不太好找。”
這下祝玉寒堅信,儲榮不光是個好人,還是個聖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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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土樓呈現出一派古香古色,每戶門口的紅燈籠都被點亮,乳白色的炊煙朦胧做一片,土樓正中間的位置是幾張石桌,上面擺滿茶果,每張桌子都貼了一張正方形紅紙,紅紙上卻沒寫什麽字句。
賣紅糟醉香雞的餐館實際上就是在土樓中的一間屋子,即使上午從這邊走了一遭,但如果不仔細看還真不會注意。
兩人要了傳說中“好吃到哭”的紅槽醉香雞和潤菜餅,經不住老板的強行安利又要了一壺十幾度的烏梅釀,小酒那麽一喝,小菜那麽一品,生活實在滋潤惬意。
果然如同黃赳所言,不來當真是人生一大損失。
儲榮看樣子是吃飽了,對于面前的珍馐佳肴絲毫不為所動,就一直托腮看着小祝塞得滿嘴都是,還一直含糊不清地嘟哝着什麽。
儲榮看着看着就笑了,接着扭過頭去看着窗外。
等祝玉寒就飽飯足後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祝玉寒挺着将軍肚起身去付錢,卻被老板娘告知儲榮已經提前付過了。
祝玉寒望着錢夾,還是問道:“多少錢。”
老板娘報了價格後還附贈了一小提烏梅糕。
這老板娘看起來還算年輕,三十出頭的樣子,就是瘦的可憐,臉頰凹陷,眼窩發黑,只剩一對眼睛凸出來,模樣着實令人膽寒。
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給祝玉寒把烏梅糕打包好,并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祝玉寒剛接過那一小提烏梅糕,卻忽覺有人在拉他的衣擺,他詫異回頭,還沒等看清來人,手腕便被他重重咬住。
祝玉寒疼得低呼一聲,趕緊從那人嘴中抽出自己的手。
而咬人的,是個小孩,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的模樣,頭發很長,亂糟糟地打結成一團,小臉烏黑,看不太清模樣,只有稍顯尖利的虎牙,上面還沾着自己的血。
那老板娘高呼一聲,說了句當地方言,大踏步從櫃臺跑出來一把抱住這小孩,在孩子撕心裂肺的慘叫中将他拖進了卧房。
接着屋內就是響亮的耳光聲以及物品亂飛的聲音。
“沒事吧。”儲榮忙湊上來,抓起祝玉寒的手仔細觀察。
“沒事沒事,可能是孩子調皮,就是破了點皮,不礙事。”
儲榮直接無視掉他的話,拉着他走進後廚房,打開水龍頭,将他的傷口放置于流水之下,又不停用香皂搓洗着:
“我擔心那孩子可能患了狂犬病,如果真是這樣,可就麻煩了。”
“應該沒事吧,這孩子看起來不像是狂犬病的典型症狀。”祝玉寒聽儲榮這麽一說,也是心裏直敲小鼓,但嘴上還得強裝鎮定安慰自己。
“謹防萬一,明天早點起,我帶你去鎮上做個全身檢查。”
也不敢再同那老板娘打招呼,兩人連她贈送的烏梅糕都沒拿,匆匆離開了這間簡陋的小餐館。
這時候,時針恰好指向十二,沉悶的鐘聲敲響,如同夜晚中詭秘的低吟,聲聲撞擊着內心。
鐘聲敲過十二下,幾乎是毫無縫隙的銜接,唢吶聲響徹了這安靜的土樓。
兩人剛走到樓下的庭院中,就見一堆紙飛了過來,紅的也有,白的也有,而這擾人的唢吶聲,竟也聽不出是喪樂還是喜樂。
接着,不遠處一支隊伍浩浩蕩蕩向這邊走來。
他們身着紅衣,卻戴着白色的帽子,手持唢吶管樂,慢悠悠地邊走邊吹,後面的人在撒紅紙條,另一邊的卻在撒白紙條,說起來到實在是令人詫異。
再往後的人身強力壯,擡着一只花轎,轎門繪有龍鳳雙嬉,花轎兩邊有兩個小童手執燈籠,低着頭不發一言,不緊不慢地随着大部隊往前走。
“淩晨時間迎親,這是當地習俗麽?”祝玉寒忍不住問了句。
“或許吧,很多少數民族以及國家都有自己獨特的民俗習慣,可能和我們差不多,也可能是截然相反,就如同日本那邊會奉烏鴉為神鳥,而咱們這邊就覺得見了烏鴉很晦氣是一個道理。”
祝玉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目光又馬上轉移到迎親隊伍那邊。
花轎被緩緩擡向這邊,轎子兩邊各有一只小窗戶,用流蘇窗簾蓋住。
祝玉寒望過去,好奇的想看看新娘長什麽模樣。
上天似乎聽到了他內心的期望,接着一陣邪風吹來,簾子被風掀了上去,露出裏面新娘的紅蓋頭。
或許是鳳冠太大,也或許是蓋頭太小,祝玉寒看見了那位新娘的半張臉。
唇形飽滿,唇珠圓潤,下巴精致小巧。
但是,她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