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靡它(2)
祠堂位于村子邊緣,只有一個房間, 是大通鋪類型, 要幾個人擠一張床。
一進門, 就見大堂中央供奉着幾尊先人石像,在昏黃油燈下顯得可怖猙獰。
堂頂高約六七米, 月光透過堂頂的天窗暈進來,地面潮濕陰冷,角落長滿青苔,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黴味。
“不好意思各位, 今晚先将就一晚,實在對不住了。”負責人将牆壁上的油燈點亮,“這裏都是新換的鋪蓋,各位放心入住。”
童嗣還在一邊碎碎念, 祝玉寒倒是無所謂, 像他這種雜草去到哪裏都能輕松紮根。
祝玉寒、童嗣、儲榮以及刑偵科其餘兩名警員簡單洗漱後便困頓地爬上床, 床不大, 睡五個人稍顯擁擠。
幾人舟車勞頓, 也不管條件何等艱苦, 腦袋一挨枕頭就抵不過周公招手沉沉睡了過去。
夜晚的村莊安靜異常,只聽得見幾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淩晨兩點,祝玉寒正睡得香, 忽被幾聲劇烈震動驚醒。
忽然的驚醒令他一陣心悸, 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愈來愈烈。
他摸出手機看了看, 屏幕顯示是傅懷禹的來電。
他望了望周圍,見幾人還在熟睡,便輕手輕腳下了床,捏着手機走到大堂。
“幹嘛,大哥,一點多了,怎麽這時候打電話過來。”祝玉寒說着,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一張口就是興師問罪。
那頭卻只有“沙沙”的電流音。
祝玉寒“喂”了幾聲,卻始終沒有得到傅懷禹的回應。
“什麽啊。”他憤憤挂斷電話,不滿地嘟哝幾聲,收起手機往卧房走。
剛走到門口,震動再次響起,一聲比一聲響,甚至有種哀怨的錯覺。
祝玉寒拿出手機一看,還是傅懷禹打來的,他做了數次深呼吸,不斷勸誡自己不能和傅懷禹發火,他也是在關心自己,這邊信號不好,不是他的錯。
電話接起來:
“你有完沒完,我很累了,能不能讓我睡覺,有事明天再說。”
等了許久,回答他的,依然只是透露着詭異氣息的“沙沙”聲。
祝玉寒猛地挂斷電話,低咒一句,任憑手機在手中震動到快要跳起來也不為所動。
望着大堂中猙獰的石像,祝玉寒頓覺清醒,睡意全無。
陰風陣陣吹來,他不自覺打了個哆嗦,只覺心跳得很快,且隐約生出一股不安感。
鐘聲響起,鈍重而沉悶,就這麽突如其來的,似乎整個世界都籠罩在這鐘聲之下。
在時鐘敲了兩下之後,再次歸為靜谧。
祝玉寒在心中默念着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像只螃蟹一樣橫向移動至門口,剛邁進去一只腳,怪異聲音霎時響起。
像是哀哀抽泣,又像是詭秘的笑,甚至無從尋到聲音來源地,如同幻覺,但細細聽來,确實存在,而且就在這間祠堂內。
祝玉寒忽然想起來之前周曉冉曾經說的這邊鬧鬼言論,頓時一股寒意直沖頭頂,他甚至能感受到皮膚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根根豎起,頓時雙腿發軟,冷汗涔涔冒出。
他吓得怪叫一聲,像只軟腳蝦一般抖着腿沖進卧房,将床上每個人搖醒。
“快醒醒,快醒醒,有鬼!有鬼!”祝玉寒吓破了音。
衆人從睡夢中被人吵醒,均感煩悶,尤其是童嗣,他在這破床上翻來覆去一個多小時好不容易才睡着,被他們祝隊這麽一吵,也是睡意全無。
“祝隊,恕我直言,你比鬼還吓人。”童嗣揉着惺忪睡眼坐起來,縮在被窩裏,晃晃腦袋。
儲榮也醒了,但虧得他脾氣好,沒罵人,其他人都在聲淚俱下控訴他們祝隊的不人道。
“怎麽了。”儲榮問了句。
“有鬼。”簡單粗暴的回答。
“怎麽可能,你是不是鬼書看多了,哪來的鬼,沒有你這麽玩的,睡了。”說着,童嗣往床上一躺,扯過被子蓋好。
“真的,騙你小JJ短一截。”祝玉寒把童嗣拖下床,“跟我一起去看看。”
“反正你要那玩意兒也沒用,随便你怎麽發毒誓咯。”童嗣翻了個白眼,扒拉開他們祝隊的手,颠颠往床上爬。
儲榮輕嘆一聲,随手拿過外衣披上:“今晚不陪你看明白看來你是不會睡了。”說着,儲榮下了床。
“在哪兒。”
“大堂。”祝玉寒拉過儲榮,打開手機上的照明,小心翼翼地躲在儲榮身後跟着他一起前往大堂。
倆人蹑手蹑腳地走到大堂,舉起照明燈四處查看一番,并警惕地屏住呼吸,豎起耳朵仔細聽着大堂內的一舉一動。
待了大約五分鐘,只有蕭瑟的風聲,穿過大堂,回旋不止,聽起來,倒是有點像小孩的哭聲。
“這就是你說的鬼?”儲榮無奈嘆口氣,“你太累了,精神又高度緊張,是會出現幻聽,現在知道不是鬼了,安心回去睡吧……”
最後一個字,隐沒在哈欠中。
極不放心地一步三回頭,祝玉寒始終覺得剛才聽到的哭聲并非幻聽。
惴惴不安上了床,又在床上烙了一晚上燒餅,直到天邊隐隐泛起魚肚白,祝玉寒才堪堪睡去。
沒睡多久,基地負責人又過來敲門喊他們吃早餐。
五人均是滿臉菜色,頂着倆黑眼圈,哈欠連天去吃了早點,負責人說一會兒八點鐘導游會帶他們參觀土樓,讓他們把值錢物件随身帶好,跟緊大部隊不要亂走。
“祝隊,都怪你昨晚妖言惑衆,看把我們折騰的,難道你就不覺得愧疚麽。”
祝玉寒沒說話,精神萎靡,佝偻着腰邁着沉重的步子随大部隊一道進了村。
永安土樓這邊現住居民不多,寥寥十幾戶,對于外地游客也是見怪不怪,冷漠異常,見了人招呼也不會打一個,仿佛這是一群透明人。
一行人順着圓環形土樓一路看過去,精致的雕花木門,門口挂着看起來有些年歲的紅燈籠,每戶門口都貼着奇怪的符紙,上面寫着一些難以辨認的畫符标記。
經導游張大茂介紹,這土樓在鼎盛時期曾住了上千人,只是随着時代的發展,大部分原著居民都陸續搬走,只剩一些年紀比較大的老輩或者對這裏懷有特殊感情的年輕人居住于此,直到幾年前這裏被開發成旅游景區後才稍微有了點人氣。
“這些符是做什麽的。”小劉說着,伸手要摸。
“這個千萬不能碰。”張大茂趕緊拉住他的手,神情緊張,“這是鎮魂符,這邊經過幾代變遷,很多老人都在這裏駕鶴歸西,生前家長裏短的,難免臨終前心懷未了卻的心願,也是為了防止他們出來擾民,因此才請人做法鎮魂,以保一方安寧。”
“可這些符看起來是新的,像是才貼上沒多久。”小劉打量着這些符紙,若有所思道。
一瞬間,張大茂臉上的表情巨變,似乎是回憶起什麽不太好的事。
但也只是一瞬間,張大茂馬上又恢複了笑容:“符紙有時效性,是要經常更換。”
接着,張大茂馬上轉移了話題:“來,我帶各位參觀下土樓內部構造。”
幾人面面相觑,但想着或許這是人家當地風俗,也實在不好過多詢問。
有時候,風俗這種東西也是邪乎的很,還是要對其保持敬重敬畏,或許這樣才能保證一方長存繁榮之态。
張大茂帶着一行人來到樓底一戶相較于規模較大的人家,這裏四世同堂,家中老人已值人瑞之年,坐在前廳,一動不動,看起來像是一棵百年老樹,整個人呈現出一股仙态。
這家門口貼着紅色的喜聯,雖是白天可也點上了門口的燈籠,家中挂滿紅紗,看起來倒是喜氣洋洋的。
見到來人,老人也只是擡起她渾濁的雙眼看了看,拄着拐杖的手輕輕摩挲着拐杖龍頭,不發一言,在別人看來有種強烈的厭世感。
“這是樓裏最年長的老人,今年九十九歲,近幾天要幫重孫辦喜事,小輩們都出門采購婚禮用品,沒在家。”
說着,張大茂湊到老人面前,在老人耳邊低聲言語了幾句。
老人轉動着眼珠,臉上才堪堪露出一點笑容。
但這笑容,卻令人不寒而栗。
幾人正随處打量着屋內構造,一個小夥子慢慢從屋外走了進來,見到來人,表情一滞,繼而微微點了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小夥子看起來也就二十一二歲的模樣,戴着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
“哦,這位是老人的重孫子,阿朝,是我們這邊唯一考進大學的男娃。”張大茂說起這小夥子,也是滿臉驕傲。
“今年還領了個女朋友回來,說是城裏大戶人家的小姐,家裏做化妝品生意的,而且,長得可漂亮了,像……”
張大茂正喋喋不休着,旁邊的老人一敲拐杖,眼睛卻依然無神且毫無焦點地望着外面。
張大茂頓時臉色鐵青,趕緊閉了嘴。
氣氛頓時變得凝重起來,就連呼吸聲聽起來都格外尴尬。
“去別處參觀下吧,老人家準備婚禮也挺忙的,我們就先不打擾了。”見張大茂臉色着實不怎麽好看,儲榮趕緊出來打圓場。
“對對對,我們去別家逛逛,這邊可有什麽特産?我給我女朋友的父母帶點特産回去。”小劉也幫着說道。
張大茂點點頭,帶着一行人退出了這戶人家。
只是在退出去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祝玉寒的錯覺,他總覺得那老太太一直在盯着自己。
只是她眼神無焦點,只是看向了自己這邊,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看自己。
祝玉寒打了個寒顫,忙跟着其他人一起離開了這略顯詭異的人家。
土樓很大,走了一上午才算是轉完,張大茂介紹他們到當地一家特色菜餐館吃午飯,一行人逛了一上午,也确實餓了,無過多逗留,随着張大茂打算先去吃點東西,下午再另做打算。
剛離開土樓,祝玉寒便感受到手機在兜裏的劇烈震動。
他掏出手機一看,屏幕上顯示着“傅懷禹”三個字。
他沒好氣地接起來:“你可真行啊,大半夜給我打電話,知不知道人吓人會吓死人。”
傅懷禹猶疑地“嗯?”了聲,接着問道:“你說昨晚麽?”
祝玉寒翻個白眼:“不然呢。”
“我沒打。”卻得到傅懷禹的否認。
“你沒打,你沒打我頭給你,除了你這個騷擾狂,還有誰能大半夜的給我打電話。”
傅懷禹那邊沉默了,良久,他才開口道:“或許是我睡着了不小心按到撥出去了。”
“你還能找點更不要臉的理由麽?”祝玉寒冷笑一聲,“行了,不和你說了,我們要去吃午飯,你也趕緊吃午飯吧,不要叫外賣,冰箱裏有昨天早上做好的飯菜,你自己熱一下,吃完了記得把碗洗出來,還有,放進碗櫃前要記得把水控幹……”
傅懷禹輕笑一聲:“知道了,小祝隊長。”
一行人去張大茂介紹的餐館吃了點東西,打算先回去睡個午覺下午去外村逛逛。
結果基地負責人告知說,那幾個本來要退房的客人都打算留下來多住幾晚,問他們在祠堂多将就幾晚行不行。
這下,童嗣是真的火了,昨晚住那破祠堂又潮濕又陰冷,還有老鼠啃食的聲音,不住,打死也不住。
“不如大家擠一擠吧,把标間的兩張床拼一起也還可以再睡一人,住祠堂終歸不是長久之計。”小劉提議道。
大家覺得可行,現下也沒那麽多要求,只要不是住祠堂,五人擠一張床他們都沒意見。
“說好今天走,這幾位怎麽臨時改變主意了。”祝玉寒随口問道。
負責人尴尬笑笑:“我們這邊最近要辦婚禮,蠻盛大的,幾人得了消息,說想看了我們這兒的嫁娶風俗再走。”
“哦,是那位百歲老人的重孫結婚對吧。”
負責人臉色僵了僵,稍縱即逝,馬上轉換笑臉:“對,她家是我們當地最大家戶,之前家裏是地主,改革後這才一夜沒落,但老人家,封建思想根深蒂固,所以說什麽也要……”
負責人撓撓頭發:“各位中午吃得好麽?我看各位游覽一上午也疲乏了,不如先睡個午覺,下午我們這邊有活動,到時候我去喊各位。”
大家也紛紛表示贊同,迫不及待要把自己交給那張柔軟的床。
祝玉寒和小劉擠了一張床,小劉那腳堪比生化武器,鞋子一脫,酸爽頓時溢滿房間。
祝玉寒開始忍着沒說,但沒一會兒就覺眼睛像被洋蔥辣的一樣眼淚直流,他趕緊拖着行李箱沖出了房間,直接去敲了隔壁隊員的門。
反正男人的腳,十腳九辣,還有一只特別辣,祝玉寒也懶得再換了,往床上一倒,掏出手機,看見有幾通未接來電,顯示都是騷擾電話。
他剛要放下手機,卻忽然覺得哪裏不對。
他趕緊拿起手機打開通話記錄。
祝玉寒這才知道自己真的冤枉傅懷禹了,因為昨晚的通話記錄中,根本就沒有傅懷禹的來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