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漆身(13)
屍體未着一縷,腐爛程度非常嚴重,單從外表只能判斷是名男性,至于年齡身份都不得而知。
祝玉寒舉起單反對屍體拍照取證,又和周曉冉等人分頭行動勘察現場。
暴雨先一步破壞了案發現場,取證上頗有難度,草叢中黏連的纖維,也不知是否是死者生前所着衣物,而能還原案發現場情況的腳印也已經被暴雨沖刷的幹幹淨淨。
“先把屍體擡回去吧,這一塊山地先暫時封鎖,調取兩個月內的監控。”祝玉寒捂住鼻子沖隊員擺擺手。
因為是冬天又恰好碰上回溫,這種矛盾的氣候環境下所以很難根據腐爛程度來判定死者的具體死亡時間,只能先從死者的個人信息入手。
當屍體被擡回儲榮的研究所時,正碰上王法醫以及儲榮在同重案組的人讨論死者塗亞亞的線索信息,忽聞臭氣撲鼻而來,惹得衆人均忙擡手掩鼻。
霍桑眉頭緊擰,看着被擡進來的屍體,搖搖頭:“這又是什麽情況。”
“高度腐爛的屍體被從山上某處沖到山腳,就在南山高速的匝道那裏,身上沒有衣物,周圍也沒有衣服的蹤跡,腳印被暴雨沖沒了,一點線索也沒有。”
“死亡時間也看不出?”
“看不出。”
說着,祝玉寒又下意識看了眼塗亞亞的屍體,用下巴點點:“這邊怎麽樣,解決了麽?”
霍桑點點頭:“算是吧,兇手是這小女孩的親弟弟,才……十歲。”
祝玉寒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十歲?你逗我?十歲的小孩殺人?”
“是了。”霍桑将結案報告遞過去:“技術部的人還原了當時父母報警孩子失蹤時的電話錄音,從中聽到了一個小男孩的聲音,他一直在問你們發現了麽,你看到了什麽這種話。”
祝玉寒只覺得毛骨悚然:“也就是說孩子的父母早就知道,但是為了保全兒子,才故意謊稱女兒失蹤,還制造有人進家門綁架的假象?那封勒索信也是他們自己寫的?”
“對,拿左手寫的。起因是塗亞亞吃了母親給弟弟準備的柚子,弟弟很生氣,用瓷杯打姐姐的腦袋,不湊巧的是正好打在了腦幹上,導致小女孩當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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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蹿頭頂,擡頭,就見霍桑也在皺眉思考此事。
這倒是有點罕見,自己還是頭一遭見霍桑臉上除了冷漠外出現其他的表情。
見到祝玉寒,儲榮馬上從解剖室走了出來。
他今天看起來似乎心情不錯,可能是堆積已久的案子終于偵破,他臉上也終于有了點笑模樣,長久堆積的陰霾終于褪去,比起之前真的陽光不少。
就連祝玉寒都莫名随着他開心起來。
“榮榮同志,今天很開心啊,什麽事,說來聽聽?”
儲榮反問:“有麽?我不一直都是這個樣子麽?”
祝玉寒拍拍他的肩膀,指着第二解剖室中那具高度腐爛的屍體:“不知道看到這個你還能笑得出來不。”
儲榮清清嗓子,收起笑容,故作嚴肅:“一會兒一起吃午飯,我有事要和你講。”
這儲榮怎麽老愛故作神秘,有什麽事不能現在就講。
“好吧,那你盡快屍檢,我現在手上堆積了太多案子,再不破案,上邊要逼我引咎辭職了。”
“放心。”儲榮笑笑:“我會盡快,再說,如果你真被開除了,大不了我養你啊。”
儲榮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們的小祝隊長着實感到頭皮發麻。
話音剛落,研究所外有人敲門。
本以為又是哪個組的人過來拿報告,不成想,一開門,就見一個頭發花白,看起來略顯愁苦的老人站在門口。
這個人祝玉寒太熟悉了。
傅家森,傅懷禹他爸。
上一次見到他,還是在傅懷禹的母親去世前,那個時候,他神采奕奕,氣色俱佳,腰板挺直,走路似風;
而這一次,他在這短短幾月中仿佛老了十幾歲,頭發亂糟糟的,幾乎全變成了白色,微微佝偻着腰的樣子令人心酸不已。
喪妻之痛把他打擊的一蹶不振,辭去了學校的工作,每天待在家裏什麽也不做,就那麽躺着發呆。
李副局長得知此事後為了鼓勵傅家森重新振作起來特別請他來到研究所視察刑偵科最近的工作情況。
而祝玉寒,一見到這個老人,就覺渾身僵硬,所有細胞都在叫嚣着快點逃。
他甚至不敢去看傅家森的臉,總覺得自己像個十惡不赦的罪人;他也沒有勇氣同傅家森打招呼,無論怎麽推脫,自己都有責任。
“傅科長,好久不見。”儲榮他們自然的上前打招呼,獨留祝玉寒一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渾身如同被鐵汁澆鑄,甚至連一根手指都擡不起來。
儲榮看了祝玉寒一眼,馬上擋在他前面,同傅家森熱絡交談着些雜七雜八的事,順便彙報下最近的工作。
傅家森緩緩點着頭,擡手輕輕撫了撫後腦一搓翹起的頭發。
“傅科長,不如我們去一旁的理化室參觀下,這邊剛運來一具屍體,味道太大。”
傅家森也只是機械地點頭,然後乖乖跟着儲榮走出了解剖室。
看着傅家森漸漸離去的身影,祝玉寒才覺得稍微放松了點。
他輕輕嘆口氣,一擡眼,正對上霍桑審視的目光。
“這麽緊張,心裏有鬼?”
“說來話長。”祝玉寒剛才一直處于緊繃的狀态,這會兒突然放松下來,雙腿一軟直接坐在了地上。
“我大概能猜出一二。”霍桑望着傅家森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道。
“……”
“說實話,同重案組上一位組長有關吧,來之前我有稍微了解了下,傅科長是傅組長的父親,後來因為母親不幸離世,悲恸之下,傅組長辭了職。”
說着,他看了眼坐在地上的祝玉寒:
“聽聞他母親是因為腦溢血而亡?那我大概就能猜出原因了。”說着,霍桑露出一副了然于心的笑。
“說實話,你和那位傅組長,應該是有什麽不同尋常的關系吧。”
祝玉寒瞪他一眼:“你是敦煌來的麽?”
“不是啊。”
“那你為什麽這麽多壁畫。(逼話)”
“不可以說髒話。”
祝玉寒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灰:“我先回警局,你呢。”
“我也回去了,沒什麽事。”
兩人同王法醫打了個招呼後就沉默地走出了研究所。
雨還在下,天空中鉛灰色的雲濃重的化不開,在這場雨之後,氣溫才終于降了下去。
祝玉寒踩下剎車,望着前方完全堵死的路口,索性拉起手剎,閑極無聊地望着窗外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其實你不必感到自責。”靜谧中,霍桑忽然開口這樣說了一句。
祝玉寒自然知曉他所謂的“尴尬”是指什麽,但這個話題本身就尴尬,他幹脆不去接話,如果霍桑夠識相就會乖乖把嘴閉上。
事實證明,霍桑不識相。
“在這場不為世人所接受的感情中,注定要有一方受傷,你必須要做出選擇,這是無法逃避的,更甚,你的逃避會将兩方都傷害。”
祝玉寒不搭腔,也不理他。
“說起來,有件事我倒是很在意。”
見祝玉寒依然不答話,他才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和傅組長的母親有關,你要聽麽?”
這下祝玉寒可沒法再裝沉默了,他自然想聽,而且是非常,他想知道,傅懷禹的母親真的是被傅懷禹活活氣死的麽?他總覺得這事太不可思議,有點像天方夜譚。
“上次我和組員一起醫院體檢,剛好對面兩個醫生在閑聊,其中一個人說,就在三四個月前,急診送來一位腦溢血的老太太,其實經過搶救,當晚這老太太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但次日上午十點鐘左右,這位老太太卻突發性的心髒驟停,當場死亡。”
祝玉寒驚覺:“你是說,這老太太是傅懷禹的母親?”
“這個我就不敢确定了,我也不能去打聽這種事,問了人家也不會告訴我的。”
祝玉寒呆愣愣地思考半天,竟然傻呆呆問了句:“那我應該去和傅懷禹講麽?”
霍桑斜眼看着他:“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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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飯點,儲榮如約而至,對于傅家森的事他絕口不提,權當沒見過這個人。
“吃什麽。”
“随便什麽都行。”祝玉寒向來不挑食。
兩人找了家日料店,味道還行,就是量有點少。
周圍沒什麽客人,而日料店最大的好處是可以抽煙。
儲榮坐在對面,看着祝玉寒掏出煙娴熟地點上,忍不住笑了笑。
“怎麽,你也要抽啊?”祝玉寒将煙遞了過去。
儲榮搖頭:“不是,只是看到煙,就想起要和你說的那件事。”
祝玉寒看他一眼:“什麽。”
“其實就這麽多天我和童嗣以及霍組長的深入卧底,我們現在一致懷疑,這個國王游戲中的國王,應該就是那個叫傅予之的男生。”
“怎麽說。”
“在所有人眼裏,包括第一次見到他的我們,都認為這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但事實上如果真的相處下來,你會發現他隐瞞了很多事情,比如,他對于弟弟異樣的感情甚至是行為,再比如,他有抽煙的習慣以及耳朵上的耳洞。”
“那也不能僅憑這個來斷定他就是國王吧。”
“罪犯伏法前的确這些都是我們的猜測,但不得不說,傅予之的嫌疑太大了……之前和學生閑聊的時候,聽到他們班有個女生說,那兩名死者,蘇衡和袁明,生前都與傅予星,哦也就是傅予之的弟弟,都與這個孩子有不正當關系。”
祝玉寒愕然:“什麽叫不正當關系。”
儲榮湊近他,盡量壓低聲音:“強J。”
“啊?什麽什麽?這信息量有點大,我得消化消化。”
儲榮搖搖頭:“你也看到了,傅予星那個男生長得的确很秀氣,像女孩一樣,所以……你明白吧,有些事情,真的很難說。”
儲榮說得很隐晦,而祝玉寒也大概明了了。
一個輕度智障的男孩,哦,加個前綴詞,一個輕度智障的漂亮男孩,很可能會變成青春期男生洩yu的對象,盡管他們并不是男同,但也是十分享受這種過程中別樣的刺激。
“消息可靠麽?”
“可靠,那女孩說是傅予星親口對自己說的,什麽舍友啊戳屁屁,屁屁很痛之類的,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祝玉寒曾經在書中看過這麽一句話:
“有時候,校園比社會更殘酷,因為這裏是一群極具破壞力卻毫無容忍度的人。”
對于這句話,他贊同也不贊同。
疏于管教最後變成社會渣滓的那些學生的确可恨,但可恨的背後卻是令整個社會都要反思的教育機制。
現在很多家長甚至是老師還在把“性”看做是什麽洪水猛獸,唯恐避之不及,但卻忽略了這本就是正常的不該存有異議的生理過程,孩子到了一定年紀,身體生理功能正常發展,這些書本上或者是大人言傳身教上學不到的東西,只能讓他們另辟蹊徑。
所以,一定會出現一個被害的。
思起于心,而外化于形,帶有偏差的認知終究會造成偏差的行為。
“明天吧,明天我會把傅予之叫到警局來問話。”
兩人吃過飯一道回了研究所,入眼便是那具高度腐爛的屍體,即使是打了高濃度的二氧化碳,臭味依然揮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