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漆身(5)
流光溢彩的夜市門庭,高聳入雲的電視塔隐匿在雲霧中,隐隐約約能看到信號燈發出的點點亮光,似乎整座城市所有的車輛都在向着這一方向聚集過來,一個中心點,卻也是無數個分散地,然後不停的延伸、彙合——
祝玉寒還坐在警局中一張張翻看着崇文的學生檔案,只留一盞昏黃的小臺燈。
他現在想不明白的是,寄到警局的連環畫和那名墜樓的學生到底有什麽關系。
即使是真有關系,那畫又是誰寄來的呢。
快遞員說是個中年男子,但是記不清臉,這樣一來,線索就變得愈發雜亂。
一個中年男人,是怎麽和十六七歲的在校生搭上關系的。
難不成,這個袁明也像之前那個章帏一樣,是個同性戀,且被同性戀人抛棄,傷心欲絕之下然後跳樓自殺?
那跟寄畫的中年男子又有什麽關系呢?
崇文在校生将近兩千人,挨個查無異于大海撈針,太費精力時間。
翻着翻着,又看到了那個名叫傅予之的學生檔案。
倒不是說他有什麽特殊之處,只是因為長得不錯,所以給人印象比較深刻。
看看檔案,家庭條件也不錯,而且這孩子為了更方便照顧弟弟中間還退學一年只為和弟弟就讀同一年級。
真是個好孩子。
祝玉寒感動地看着照片上那個清秀俊美的小男孩,忍不住在心裏贊嘆一句。
正神游,電話響起,祝玉寒掏出手機一看,是傅懷禹。
他沒好氣地接起來,态度惡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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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跟你說過這周我值夜班,怎麽還打電話。”
“別自作多情,我買了點吃的,剛好路過警局,順便給你送來,出來,我在門口。”
淩晨一點多的“順便”路過,傅懷禹這理由找的還真是令人嘆服。
“你進來就是,外面多冷。”
“你出來。”
傅懷禹态度強硬。
考慮着他确實也是不太願意踏足這能勾起他傷心過往的警局,祝玉寒只好一邊抱怨着一邊穿外套往外走。
傅懷禹的車正打着雙閃停在警局外,看到祝玉寒,他輕輕按了下喇叭示意。
祝玉寒搓着手,打開車門一頭鑽進去,直呼冷。
傅懷禹将暖風調至最高,從座位旁的便利袋中拿出一只三明治一瓶熱牛奶遞過去。
祝玉寒看着那三明治,撇撇嘴:
“就這個,無滋淡味的。”
“這個點了,店差不多都關門了。”傅懷禹将熱牛奶的瓶蓋擰開,遞給祝玉寒。
“胡說,燒烤肯定還開着門。”祝玉寒據理力争。
“髒。”傅懷禹似是懶得和他争辯,捏起祝玉寒的臉就往他嘴裏灌牛奶。
祝玉寒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自己的臉從傅懷禹的祿山之爪中解救出來:
“你當我這是泔水桶啊!往裏生灌!”
他抹抹嘴,然後抽了幾張紙巾擦拭着被牛奶沾濕的衣服。
半晌,又砸吧砸吧嘴,似是回味無窮:
“甜牛奶啊,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喝這種的,我都好多年沒見過這甜牛奶了,還以為已經下架了。”
“兒童都喜歡喝點甜的。”
說着,傅懷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困了?”看他這樣子,祝玉寒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還好。”傅懷禹強睜開酸澀的雙眼,疲憊地捏捏眉心:“等你吃完我就回去。”
祝玉寒接過那只三明治,兩三口全塞進嘴中,再喂一口牛奶,一邊嚼一邊口齒不清地道:
“吃完了,你快回去啦,困成這個樣子,真的沒關系麽?要不要我開車送你回去。”
傅懷禹打開車鎖,搖搖頭:“快回警局吧,你送我回去再自己回來,我不放心。”
“放一百個心!除了你!沒有人會對我這樣一個三十歲的大叔感興趣!”
祝玉寒下了車,關好車門,走回警局,一回頭,發現傅懷禹的車還停在那裏。
他又踱步回去,打開車門,剛要問傅懷禹怎麽還不走,就看見這貨已經倚在靠背上睡着了。
祝玉寒趴那看了半天,确定他真的睡死了後,才擡手關掉空凋暖風,解開外衣蓋在他身上,并細心整理了下他額前的碎發,輕聲道:
“晚安。”
他回到警局,将筆記本搬到樓下警務大廳,正對傅懷禹的車子,一擡頭就能看到他。
因為怕傅懷禹二氧化碳中毒,所以只能關掉暖氣;又怕他冷,所以将唯一一件外套披給了他。
鐘表的指針悄悄劃過,轉了一圈又一圈。
阒寂夜幕下,只聽得見自己輕微的呼吸聲。
困意上湧,祝玉寒依然強撐着支起腦袋,目光一直牢牢鎖定在傅懷禹的車子那邊。
盡管有着強有力的精神支柱,可人體正常生理無法被抑制,祝玉寒在心裏一個勁兒默念“不能睡”,可終究抵不過那個白胡子老頭向他緩緩招手。
接着,他腦袋一歪,沉沉睡去。
夢裏,也是亂七八糟的幻境。
一會兒是世界末日,海嘯爆發,淹沒了百分之九十的陸地,他和傅懷禹在水裏游啊游,游了半天也找不到陸地;
一會兒又是喪屍病毒大規模感染,傅懷禹也被感染了喪屍病毒,他已經變得六親不認,毫無智商可言,但捧着一顆人類的心髒,用極不娴熟的普通話問自己要不要吃……
接着,儲榮出現了,他抓了上百只喪屍做屍體實驗,最終研制出能夠抗喪屍病毒的病原體疫苗,疫苗一經發售,迅速被各大醫院藥店哄搶一空。
祝玉寒也想為傅懷禹讨一支,但疫苗供不應求,于是聯合國出面,逼迫儲榮研制更多這種疫苗,儲榮最後被逼自殺,引爆了研究所。
電話鈴聲穿插其中,祝玉寒一直在試圖尋找鈴聲的來源,但他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他倏然驚醒,擡頭迷茫地望着周圍。
天已經亮了,時針指向了七。
“媽的,這什麽夢……”祝玉寒擦擦口水,一起身,衣服從身上滑了下去。
他撿起自己的外套,用三秒鐘的時間回顧了下之前發生的事情,才想起來,昨晚傅懷禹過來給自己送夜宵,結果在車裏睡着了,自己就把電腦搬到能正好看到傅懷禹的警務大廳裏來辦公,最後不知不覺也睡着了。
又是一聲刺耳的鈴聲。
祝玉寒吓一跳,這才反應過來,這鈴聲是真的而并非夢境。
他一邊接起電話一邊向外望去,發現傅懷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
“喂,你好,我是法醫科的儲榮。”
祝玉寒長長松了一口氣。腦袋裏還在回憶昨晚那個夢。
“怎麽了?”
“昨晚我們解剖了死者袁明的屍體,發現……”
“等一下。”祝玉寒打斷他:“他都摔成那樣了,還能解剖?”
那邊沉默許久,然後回了聲:
“能。”
“那你接着說。”
“是這樣,我們檢查了死者的眼球,發現在白眼球表面覆蓋大量血絲,除此之外,死者生前還有肺水腫的現象,組織液大量聚積在肺泡、肺間質以及細小的支氣管內,初步估計這是非心源性肺水腫,也就是說,造成這種原因很大程度上除了過多有害氣體吸收外,也有可能是……長期失眠或者熬夜。”
“長期熬夜?”
“對,再加之其眼球表面有血絲,而這血絲卻并非是撞擊造成的壓力出血,所以我們才說,死者袁明生前可能經常熬夜。”
如果說一個上班族經常失眠熬夜還可以理解,但是一個學生,而且就同學所述又不是那種特別在乎學習成績的學生,會是什麽原因導致他失眠呢?
家庭原因?校園暴力?還是說校外社會人士因素?
而造成失眠的原因基本可以概括為兩種:
生理因素導致和精神因素導致。
在儲榮解剖了袁明的屍體後,并無發現其他器官或者組織病變情況,那麽就是精神因素導致了。
精神因素方面導致長期失眠無非就是壓力過大,之前調查過袁明的父母以及家庭狀況,都不足以構成精神壓力過大,那麽想來想去,這層精神壓力還是來自于學校。
祝玉寒站在學校操場的圍欄外面,看着那些青春洋溢的學生,不禁思緒萬千。
其實在學校的時光是最美好最輕松的,不用面對成年人之間的爾虞我詐,也不用背負家庭重擔,只管認真讀書、開朗交友就可以,又是什麽原因致使一個處于美好青春年紀的學生走上了天臺這條不歸路。
祝玉寒正望着屏幕中袁明的個人資料發呆,辦公室的電話又如催命般響個不停。
他随手接起電話,就聽那人不耐煩地喊了句:
“快遞!樓下!”
祝玉寒愣了下,看着手中的電話,忽然起身,外套也沒穿直接沖下了樓。
還是上次那個快遞小哥,依然叼着煙在風中淩亂。
見到祝玉寒,他将手中的快遞遞過去:
“又是文件……”
祝玉寒接過那文件袋,拿在手中掂了掂,很輕。
“我這次特別注意了一下往警局寄文件的人……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是個小女孩,看起來只有□□歲的模樣……”
祝玉寒猛地擡頭,死死盯着那個快遞員:
“地址呢?寄件地址呢?”
“她是在我們代理點寄的,地址也填寫了代理點的地址。”
祝玉寒撕開文件袋,從裏面飄出來幾張紙。
看着這幾張紙,他的一顆心也随之懸在了半空。
撿起來數了數,依然是六張,畫面中再一次以連環畫的形式繪制了一幅死亡過程。
一個男孩切掉了自己的左手,并且自己将這只左手啃食幹淨,只剩下森森白骨。
最後,男孩因失血過多而亡。
而畫面的背景,看起來像是一間廢棄倉庫。
祝玉寒看着畫面,只覺寒意從腳底上湧直蹿頭頂。
而畫紙的最後一頁,上面用馬克筆寫了幾個藝術字體:
“HOLY KING”
翻譯過來就是神聖的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