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漆身(4)
祝玉寒拿着那沓插畫,疾速趕往崇文中學。
學校門口圍了不少人,将學校東西兩側的路口擠的水洩不通,交警還和其中幾個亂停車的家長吵了起來,現場一片混亂。
但最混亂的,莫過于學校門口哭天搶地的學生家長。
死者的家長喊了不少親戚朋友過來堵在門口,挂起橫幅,上書幾個大字:
“還我孩子的命!”
其中一個死者的親戚,肌肉比他們特警隊的都誇張,劍眉沖天,一看就不好惹的模樣。
他一把揪起那背鍋美術老師的衣領,将她提至半空,惡狠狠道:
“就你這麽不負責任的德行還能做老師,該不是被校長睡出來的崗位吧!”
那年輕的美術老師自然沒見過這種場面,一邊哭一邊搖頭,哆哆嗦嗦地請求這位親戚放過她,并痛下保證以後不會再出現諸如此類的事件。
那猛男親戚把女老師甩到一邊,恰撞到學校的鐵門上。
女老師痛呼一聲,捂着腰緩緩蹲在地上。
她抿着嘴巴,大氣都不敢出,眼淚一直簌簌下落。
祝玉寒實在于心不忍,走過去拉起那個女老師,擋在那猛男面前,掏出警員證往他懷中一推:
“你給我退後一點,這裏輪不到你來鬧。”
女老師瑟縮着躲在祝玉寒背後,纖瘦的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角。
“別以為你是警察老子就不敢揍你!老子外甥無緣無故在這垃圾學校跳樓死了,值班老師在此期間沒有盯緊學生,導致學生無辜墜亡,這他媽就是失職!老子來究責,扇她兩耳光都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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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玉寒一聽這種言論當場就笑出來了,他看着猛男鼓鼓的肌肉快要把衣服撐破,忍不住問道:
“你一個大男人,練就這麽一身肌肉,就是為了過來打女人的?”
那猛男的臉登時就綠了,他擡手一指:“再胡說八道信不信我連你一起揍!”
那邊死者的家屬又适時哭嚎起來,讓外人看看,就好像祝玉寒在借警方身份包庇兇手欺壓受害者家屬一樣。
禿頂校長見勢,忙跑過來一邊對死者家屬賠不是,努力安撫他們的情緒;一邊指責那年輕的美術老師,還揚言要開除她,在她檔案中記大過,以後不管是公立還是私立,有了這筆大過,所有學校都不敢用她。
“對不起——”
而那可憐的美術老師,除了哭和道歉,其他的,也不知道自己能做點什麽。
“案子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你們學校任何一個人都脫不了幹系,誰都別想把自己往外擇——”祝玉寒拉長了音,聽起來甚為不滿。
接着就是一聲嘲諷地冷笑。
“好了,我有點事要問你。”祝玉寒拉過那個年輕的美術老師,掏出懷中的文件夾遞過去。
“你看看,這幅畫,畫的是不是事發地的那棟教學樓。”
祝玉寒将六張畫紙展開,站在與畫面描繪角度大抵相同的位置,對照着手中的畫稿看過去。
那美術老師勉強止住眼淚,小手顫抖着接過畫稿,看了兩眼,點點頭:
“從這個透視角度來看,應該是……站在五號教學樓與六號教學樓中間六十度角的位置。”
說着,美術老師稍微往右移動了下:“就是這個位置。”
祝玉寒順着畫稿望去,對比過透視關系,果然一模一樣。
如果是巧合,畫面重合度未免太高了點,就連死者墜樓的位置都大差不離。
會不會,這幅畫其實是那個墜樓的學生自己畫的呢,還是說,他畫這幅畫并寄到警局是為了提示警方什麽?
“我問你,死者袁明是學理科還是文科的。”
“藝術文。”美術老師想了半天,終于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什麽是藝術文,就是藝術生學文科的麽?”
美術老師點點頭,小心翼翼看了眼校長,然後湊到祝玉寒面前,盡量壓低聲音:“學校設有音體美三科特長生,為了提高升學率……袁明同學的那個班級開始往後推四個班都是美術生,他們年後就要藝考了。”
祝玉寒回頭看了眼,見那校長正虎視眈眈地望着這邊。
他作勢清清嗓子,走過去,對校長敬個禮。
校長立馬換了副笑臉:“祝警官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為了早點破案而已。”祝玉寒幹笑兩聲,然後話鋒一轉。
“剛才我稍微了解了下情況,聽聞貴校設有美術班,所以想就這四個班級的學生與全體任課老師了解下情況,您……介意麽?”
“當然不介意,但……”
祝玉寒一聽,忙假裝沒聽見那個“但”字,打斷校長,假笑道:“我馬上叫同事過來,如果可以的話,想借用貴校的辦公室一用。”
“但”字以前都是廢話,之後才是重點,而就校長當時的語境,如果“但”字說出,校長就會說自己很為難啊,要問過學生家長雲雲。
才不給這死禿驢機會,出了事就把自己拼命往外擇,責任都推給年輕老師背,一點擔當也沒有,何來“身正”何來“為範”。
校長也看收不住,只得在心中暗罵幾句,表面還得笑臉迎人,笑了一上午,臉都快僵了。
學生調查着實不是項小工程,四個班級,加所有任課老師,共有一百八十多人,還有不少藝術生覺得學校專業課教學水平不行,老早就跑出去集訓了,剩下的都不是特別想考大學的,打算着把高三剩下半年混完了,畢業證一拿,直接出國了。
那些個學生興許也是成日裏被關在學校悶得不行,一聽說警察要找他們問話,一個個就跟要去春游一樣,立馬來了勁兒,生怕別人不知道,各種拍照發朋友圈。
“今天警察蜀黍來我們學校查案,崇文要出名了!”
下面立馬擁呼一片,得贊數呈明顯上升趨勢。
“你們學校不會發生什麽殺人藏屍的案件吧,一般情況下警察蜀黍是不會輕易這麽大動作把所有人叫去問話。”
“誰知道呢,昨天剛跳樓死了一個,我有幸做了一次現場怪。”
“厲害厲害,有機會給我們拍照,哎,像我們這種良好市民這輩子恐怕是沒有被警察蜀黍問話的機會了~”
幾個人在群裏閑扯了半天,就被班主任緊急叫停。
“一會兒,該說的不該說的掂量好了再說,不要給學校惹麻煩,哪怕你們再讨厭學校,但是這終究是助你們成長的一方聖地,所以,要懂得感恩,不要做恩将仇報的小人,老師這麽說,你們明白麽?”
下面是死氣沉沉的西皮拖腔:“(不)明白——”
下午,警局的人将學校周圍一百米內全部封鎖,他們還喊來了當天給他們送快遞的小哥,請他幫忙辨認,在這些學生中,有沒有那天找他寄文件的。
學生們挨個走進來,接受警方的訪問調查。
他們大多數,都是父母捧在手中的金貴少爺小姐,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說了沒兩句就開始瞎胡鬧,講黃段子,說些有的沒的。
祝玉寒又不能真的罵他們,不然要是傳出去,自己一個警察罵人家小高中生,聽起來不太像回事兒。
而對這幫無賴學生進行調查,并不能得到什麽實質性的線索。
只有一個還算禮貌,進來前還畢恭畢敬的沖他們這些警察鞠了躬。
“你叫什麽名字。”
那男孩子笑得略微燦爛,帶着少年特有的青澀,令周曉冉等一幫老阿姨都忍不住春心萌動。
“我叫傅予之。”
祝玉寒一聽,樂了。
感情和傅懷禹還是本家,名字中那種文绉绉的感覺都差不多,他們該不會真是親戚吧。
“死者袁明墜樓時你在哪裏。”
“教室,所有人都能作證。”
“那麽,就你所知,袁明生前有沒有遇到什麽麻煩事,學校生活或者家庭方面的。”
傅予之想了想:“這個,我真不太清楚,我和他不熟。”
“那他最近在班級中有沒有過什麽偏激的行為,以及,他有沒有鬧不和的同學。”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呢,我和他真的不太熟。”
傅予之在答話時始終保持着微笑,看起來清純又可愛,致使祝玉寒這些老梆子在他面前顯得粗糙又油膩,這麽一對比,令他們實在是自慚形穢。
待傅予之一走,祝玉寒馬上湊到快遞小哥面前,問道:
“是他麽?”
“可以肯定地回答您,不是,因為寄快遞的人看起來不像學生,大概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
“那麽你能大概描述寄快遞人的樣貌麽?”
“警官,您饒了我吧,我每天接手那麽多單子,忙都要忙死,能記住是個人寄的就不錯了,哪有心情去記他的樣貌。”
祝玉寒搖搖頭,喊進來下一個學生。
這是繼傅予之之後第二個看起來比較有禮貌的學生,雖然沒有鞠躬,但微微颔首,看起來不谄媚而自然。
“姓名。”
“傅……傅予星。”
那個男孩也是清秀的模樣,身子纖細,說話柔聲細語,但就是腔調聽起來略顯怪異。
說白了,警方懷疑他是不是輕度智障。
“嗯?傅予之和你是什麽關系。”
傅予星一聽,立馬露出癡癡的笑:
“是……是哥哥……”
“哦,那你認識袁明麽?”
“認識,他和我住在一個寝室。”傅予星說完,又眯起眼睛笑了起來。
“你們關系怎麽樣。”
“好。”
“他最近有沒有和誰鬧矛盾,比如,打架或者是吵嘴之類的呀。”祝玉寒盡量放輕語氣,生怕吓到這位“小朋友”。
傅予星想了半天,也搖頭:“沒……沒有……”
後來,詢問過老師,祝玉寒他們的猜測得到了證實。
傅予星與傅予之确實是親兄弟,傅予星小時候因為高燒導致大腦缺氧,腦細胞死亡過量,腦神經癱瘓壞死,因此也就變成了這個癡癡傻傻的模樣。
不過傅予之一直很疼愛他弟弟,走到哪裏也要帶着他,從來不怕別人說閑話,甚至于,他們爸媽都有點嫌棄這個傻孩子。
而傅予之就不,一直盡心盡力地照顧弟弟,耐心地教他功課學習。
基于如此,學校才肯收一個輕度智障。
但就這麽在學校耗了一天,嗓子都快冒煙,還是一點線索也沒有。
袁明生前和同學關系都比較好,雖然愛玩鬧,但無傷大雅,也算是比較聽話的那種,不和誰紅臉,對待老師也比較尊敬。
所以,這麽看來,這些學生中似乎沒有導致他跳樓自殺的因素。
但即使是自殺,也總要有個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