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紅妝(16)
童嗣一個激靈,馬上把手電戳過去,就見柴房角落裏,一坨不明物體正在小幅度蠕動着。
光線昏暗,根本看不清那是坨什麽東西。
“有人麽?”童嗣小聲問了句,舉着手電慢慢向那邊靠過去。
走到那不明物體跟前,童嗣才終于看清了他的廬山真面目。
一個女人,破衣爛衫,滿臉烏黑,挺着大肚子,四肢都被鐵鏈子拴住,旁邊是幾條黑不溜秋連棉絮都硬成鐵坨的被褥,周遭堆滿了變質的食物以及排洩物。
“你——”童嗣捂着鼻子蹲在她身邊:“你是這邊的村民麽?”
話音剛落,那女人忽然發了瘋一樣向童嗣撲了過來,抓着他的頭發張嘴咬住他的手。
童嗣強忍劇痛,沒敢吱聲,怕把這邊的村民吵醒。
那女人在童嗣手上留下幾個帶血的牙印還不算完,抓起一邊的木棍就開始朝自己肚子上敲去。
童嗣吓了一跳,也顧不得疼痛,忙跑過去從背後掰住那女人的手鉗制在她後背,另一只手奪過那根棍子扔的遠遠的。
“冷靜點,冷靜點,我不是壞人。”童嗣捂住女人的嘴,拍打着女人的後背試圖安慰她,希望她穩定下情緒。
“我叫童嗣,是臨市警局的警察,我有帶警員證,你先冷靜,我們慢慢說。”說着,童嗣從口袋裏掏出警員證遞給那個女人看。
那女人愣了下,接着伸出手緩緩接過那本警員證。
她的手指甲已經很長,有好幾根手指的指甲也劈開了,滿身血污,頭發亂糟糟的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洗過了,狼狽不堪。
女人看着手中的警員證,渾身顫抖,然後慢慢跪了下去。
“刑偵總局……”那女人喃喃着,滾燙的眼淚止不住地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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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童嗣可以确定這個可憐的女人是被拐賣過來的。
她認識字,而且普通話說得很好。
童嗣蹲在她旁邊,輕輕摸着她的後背安慰她:
“不要怕,我們是來救你的。”
那女人緊緊捂住嘴巴,小聲哭泣,孱弱的身子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
“是真的嗎?”
女人緊緊攥住那本警員證,并将證件貼在胸前,啜泣着:
“你們終于來了——”
通過對女人的談話,童嗣得知,她叫施寧,國內一所很不錯的名牌大學在讀。
一年前的一個晚上,她因為和舍友吵了架,一氣之下跑出學校繞着護校河打算散散心。
施寧說,那天晚上校外氣氛不錯,可能是平安夜的原因,不少情侶都出來過節,她自己一個人在那邊走來走去,想着給誰能打個電話。
就在她望着手機悵然若失之時,一個女人向自己跑了過來。
那女人看起來神情焦灼,她忽然拉住自己的手故作開心地喊了句:
“菲菲,沒想到在這裏碰見你,好巧啊!”
施寧正詫異着,就聽那個女人湊到自己耳邊小聲說了句:
“有人跟蹤我,幫幫我。”
施寧一驚,擡頭順着女人跑來的方向看過去,果然有兩個男人站在巷口正朝自己這邊看。
她握住那女人的手,小聲安慰她要她不用怕,并問那個女人住幾棟,倆人可以一起回去。
那女人就說自己和男朋友在校外租房子,但是這幾天男朋友去實習了,不在這邊,自己下來逛街,就碰到了兩個形跡可疑一直尾随自己到這邊來的男人。
她問施寧能不能把她送回家,她很怕,租房就在學校對面的小區裏。
其實開始施寧是不太願意的,但礙不住那女人一直央求自己,又考慮到小區離學校挺近,應該沒什麽事,就只好答應下來。
路上,那女人為了表示感謝還請自己喝剛從超市買來的飲料。
施寧也不是傻的,知道陌生人給的飲料不能喝,所以她就找了個借口拒絕了。
到了樓底,女人又說自己不敢上樓,這兩天樓道的燈是壞了,問施寧能不能再把她送上樓。
施寧本着“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的理論就把她送了上去。
女人打開門的瞬間,施寧瞟了眼裏面的布局,才稍稍松了口氣。
看起來非常符合恩愛甜蜜的小情侶,牆上挂滿了相框,都是女人和一個男人的合影。
而就在施寧放松警惕之時,背後一股力量将自己猛地推進了屋子,接着,大門關上。
有人從背後用手帕捂住自己的嘴,施寧聞到那手帕上有非常濃重的藥味。
沒過多久她就失去了知覺。
等她醒來後,就已經身處大山中,兩個念過半百的老人一個勁兒地喊自己“兒媳婦”,施寧解釋了無數次自己是被人賣到這裏來的,并且希望兩位老人能幫自己報警。
她希望這些“淳樸善良”的村民能放過自己。
然而最後得到的是他們無休止的虐打,以及老人那個精神有問題的兒子無休止的強J。
鬧過,求過,也跑過,但最絕望的是,全村人看着她,但凡她稍微離村子遠一點就會遭到毒打。
即使這樣,施寧依然沒有放棄,她想過很多辦法,就是為了逃出這座大山。
但不管多少次,結果都是一樣的。
最後,兩個老人為了防止她再逃跑,就用鐵鏈子把她拴在了柴房裏。
而這個時候,施寧開始頻繁嘔吐,食欲不振,她以為有理由可以讓這戶人家帶自己去醫院看病,結果得來的卻是更絕望的消息。
她懷孕了——
童嗣靜靜地聽她說完,中間沒有多插一句嘴。
他表面看起來很平靜,可是揣在兜裏的手已經緊緊捏做一團。
“別擔心,再等我一天,後天,後天我一定會救你出來。”
施寧重重點頭,她手裏一直死死攥着童嗣的警員證,就像抓住了希望的最後一根稻草。
“那除了你之外,你還了解什麽其他的被拐賣到這邊的女孩麽?”
施寧點點頭,卻又搖搖頭:
“被賣到這邊的女孩,有很多,大概十幾個,有的自殺了,有的雖然活着但也瘋了,還有的,生下孩子後因為舍不得孩子所以就決定留在這了,就是沒有一個能離開這的。”
童嗣聽着,只覺得胸腔裏就像被埋了一堆石頭,呼吸不動,這種壓抑感,就算把這全村人都判刑也無濟于事。
本該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本該有着大好前景美好未來的女孩們,只因為太過于善良,太過于輕信陌生人的話,所以落得了這樣的下場。
“對了,你知不知道老張家住在哪裏。”
施寧疑惑地看着童嗣,似乎是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我聽說,這邊有一戶姓張的人家,昨天吧,剛買了一個被騙來的女孩,聽說還是孕婦,你知道他們家在哪麽?”
施寧想了想,忽然瞪大了眼睛,她一把拉住童嗣,使勁點頭:
“昨天我聽到有人在柴房外聊天,說是因為自己兒子身體有問題不能生育,所以直接買了個懷孕的女人,還說什麽是臨市一所中學的英語老師……”
童嗣再次做了個深呼吸,他不知道如果此時不努力穩住自己的情緒他會做出什麽可怕的事。
“那你知道買她那戶人家的大概位置麽?”
施寧仔細回想了下,接着小聲道:
“這個村子姓張的不多,如果是身體有問題的話,我大概知道,就在這一排土屋倒數第三四戶左右。”
童嗣拍拍她的肩膀:“多謝你提供了信息,那麽,今晚你就好好休息,我來過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說,明天你該怎樣還怎樣,不要讓人起疑,最晚後天中午,我一定會帶你離開的。”
施寧看着童嗣,大眼睛裏噙滿淚花。
她伸出手,顫巍巍的将童嗣那本警員證遞還給他。
童嗣道:“你先拿着,等你回到父母身邊後再還給我。”
施寧縮回手,捂着那本警員證,淚水一直往下流。
“還有。”臨走前,童嗣再次停住了腳。
“如果不想要那個孩子,出去以後去大醫院打掉,不要再攻擊自己,那樣也會傷害自己,你沒錯,不需要遭受懲罰。”
很多人會覺得,雖然施寧是被迫懷了孩子,但孩子終究是無辜的,打掉實在不人道。
而童嗣只有一個想法:
“你他媽告訴我什麽是人道,讓一個原本清清白白的女孩帶着這個污點,自卑恥辱的生活一輩子,這就叫人道了?”
悄摸溜出柴房,按照施寧所說的位置找過去,想看看那個孕婦到底是不是他姐。
童嗣真的快瘋了,電話沒信號,聯系不上任何人,內心備受煎熬,卻不能明目張膽地搜查。
他擦了把額頭的細汗,走到倒數第三戶人家的柴房前,推開門,打着手電照過去,巡視一圈,沒有發現任何異狀。
稍微有點失落,不過沒有人的話也算好事吧。
童嗣退出柴房,繼續檢查下一間。
童嗣小的時候特別調皮,經常被爸媽揍,而他姐童琦就不一樣,比較乖,又聰明,讀書好。
所以爸媽總會不自覺的偏向他姐多一點。
比如家裏買了五只梭子蟹,挺貴的,基本就是一人一只,多的那只理所當然就落到了他姐的碗裏。
小朋友誰不喜歡吃好吃的啊。
童嗣伸手去拿,被他爸一筷子敲過來,打的他委屈巴巴,跑回自己的房間蒙着被子生悶氣,但還一個勁兒提醒自己是男子漢,不能哭。
結果半夜,就聽見有人開他的門,童嗣掀開被子一看,他姐童琦就穿着碎花的小睡裙站在門口,懷裏還鼓鼓的揣着什麽東西。
童嗣撇嘴,不想理他姐。
童琦輕輕關好門,赤着腳走過來爬上童嗣的床,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個用衛生紙層層包裹的東西,一打開,是一只梭子蟹。
童嗣驚訝地看着他姐,就見他姐把手在睡裙上擦了擦,然後奶聲奶氣地說道:
“快點吃,一會兒被爸爸發現的話你就又要挨揍了。”
那個時候,原本還癟着小嘴生氣的童嗣突然就哭了出來。
其實被他爸用筷子打手的時候就想哭了,礙于面子,才一直忍着。
結果看到童琦,這眼淚就收不住閘了。
在印象中,童琦說得最多的話就是:
“快點吃,被爸爸發現你要挨揍了。”
“快點放回去,要是爸爸知道我冒充他給你簽字咱倆都要挨揍。”
“快點吃,要是你姐夫知道我下來給你送夜宵你就要餓肚子了。”
私以為是自己更寵童琦,殊不知童琦才是最寵他那一個。
童嗣再次做了個深呼吸,緩緩推開門——
還不等自己查看,角落裏便發出了驚恐的吸氣聲。
而這一聲,讓童嗣整顆心都跟着吊起來了。
他忙舉起手電,也顧不得那麽多,長腿一邁跑到聲音來源處,電筒一照——
那個時候,童嗣在很認真地想,如果殺了這個老張,自己會判多少年。
那個瑟縮着躲在角落的女人,不是別人,就是他姐,童琦。
童嗣還在想,如果連着姐夫一起殺呢?判幾年。
“姐!是我!”他拉着那個瑟瑟發抖的女人,只覺心如刀絞。
童琦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看向旁邊的人。
黑暗中,手電亮光漸漸微弱,但童嗣憤怒又心疼的表情格外清晰。
“然然,然然,救我,救我!”童琦頓時驚坐而起,擡手緊緊抓住童嗣的胳膊,亂發垂在耳際,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童嗣看着他姐髒兮兮又驚恐萬分的模樣,只覺血液全數沖向大腦。
他緊緊抱住他姐,摸着他姐的後背輕聲安慰着:
“沒事了,我來了,不要怕,我在呢。”
童琦的哭聲愈來愈大,在絕望中突然射進一束光,然後他親愛的弟弟猶如守護公主的騎士般圍着聖光向自己走來,這種感覺,又心酸又幸福。
“他們打你了沒,有沒有給你飯吃。”
童琦搖頭:“沒打我,給了我飯,可是我不想吃。”
“你是怎麽被拐到這裏來的,我姐夫呢?”
童琦擦了把眼淚,啜泣不止,聲音也斷斷續續的:
“就……我昨天一早去孕檢,人很多……我就……我就和你姐夫在外面坐着等,我忘記帶水杯來,渴了,讓你姐夫去……買水,你姐夫剛走,就有個老太太過來找我問路,說……說是兒媳婦生了,過來瞧瞧,可找不到住院部,我給她說了半天她也不明白,我就帶她過去了,結果就在住院部後面那片樹林裏,我就被迷暈了,接着,就來到這裏了……”
童嗣聽完,直接爆粗。
“姐,你聽我說,我這次就是來查人口拐賣這事兒的,我們後天收網,我雖然很想現在就帶你走,但是不能壞了計劃,你再等我一天好不好。”
說着,童嗣從腰帶上解下一把警槍,塞到他姐姐手裏:
“明天,如果他們要對你做什麽,拉下保險栓,扣動扳機,然後就沒事了,知道麽?”
童琦流着淚拼命搖頭:
“我不會,我不敢啊!”
童嗣捧起童琦的臉,替她拂去臉上被細汗浸濕的發絲,然後在她的額頭印下輕輕一吻:
“乖,就照我說的做,保險栓,扳機,射他的腿不會有生命危險,記住了麽?”
童琦捧着那把警槍,手止不住的顫抖。
半晌,她把腦袋埋進童嗣懷裏,輕輕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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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童嗣趕回偵查點時,就見祝玉寒已經醒了,正坐在那裏,手持望遠鏡。
看着童嗣紅腫的雙眼,他也沒多說什麽,從包裏拿出一袋壓縮餅幹遞過去:
“你都一天沒吃東西了,這樣身體會吃不消的。”
童嗣望着那包餅幹,半晌,擡手接過。
“這次,情有可原,你擅離職守的事我就不往上報了,下不為例。”祝玉寒湊近望遠鏡,眼睛緊緊盯着路口。
童嗣機械地咬着餅幹,不發一言。
“你姐怎麽樣,還好吧。”
童嗣愣了下,接着緩緩點頭:“還好,就是受了驚吓。”
“剛才你離開後,我正好起夜,看見一輛外地車牌號的面包車開了過來,停在後山那邊,我還拍了照。”
祝玉寒掏出相機,找出相片翻給童嗣看:
“車速過快,裏面的人沒拍清楚,但是就車牌號來看,和嫌疑人孫太寶經常活動的地帶吻合,所以我懷疑近期人□□易的受害者都在這輛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