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紅妝(13)
有人常說,好聽的假話和難聽的真話你想聽哪一個。
真話是難聽,但祝玉寒怎麽也沒想到,會難聽到這種程度。
他把一頭霧水的童嗣和已經認罪的蕭莉扔在了咖啡廳,自己開了車直奔傅懷禹家。
推開門,就見傅懷禹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電視中播放的是近期的一些人口販賣的新聞。
而這些,祝玉寒都不關注。
他連鞋子也沒脫就徑直跑向傅懷禹,倏然跪倒在他面前,摟着他的腰,把耳朵貼在他的左胸前。
鈍重的心跳聲,像是生了鏽的時鐘,發出機械的“咔噠”聲。
“怎,怎麽了……”傅懷禹被這突如其來的熊抱吓了一跳。
而害怕的原因,是自己那顆生了病的心髒。
“你要瞞我到什麽時候。”
傅懷禹還在裝傻:
“你在說什麽,我有什麽瞞着你的,我不抽煙不酗酒不泡吧不聊sao,不混跡違法場所,堂堂正正,清清白白。”
祝玉寒按住他的手:
“是不是等我去給你墳頭拔草的那一天你才肯說……不……那樣也不用你來告訴我了。”
傅懷禹驚愕,看着祝玉寒的臉,十分不解。
是誰告訴他的呢,應該沒人知道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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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懷禹抓過小祝的雙手環住自己的腰,然後捧起他的臉,認真地看着他的眼睛,眼中似是有化不開的濃情蜜意:
“沒跟你說是怕你擔心,放心,不是很嚴重,動個小手術就可以了。”
說罷,還在小祝的額頭印下輕輕一吻。
“我爸在臨終前動的也是一個小手術,醫生也說成功率很高,但他還是化為那個零了。”
這樣的小祝隊長,讓傅懷禹覺得可愛死了。
其實在兩年前,祝玉寒堅持要和自己分手那段日子,正好碰上警局體檢,做完心髒彩超以後拿到的報告單上寫着一些不太妙的診斷結論。
心髒二尖瓣狹窄以及關閉不全,血液不能暢通,導致左心房增大——
在拿到這張報告單的一瞬間,傅懷禹并沒有大病降臨的恐慌感,反而感嘆一句“真幸運啊”。
因為這樣,就有足夠的理由能夠要求那個人繼續留在自己身邊了。
什麽方法都試遍了,可他依然走得很堅決。
以為能借着這個由頭賣賣慘,裝裝可憐,祝玉寒那人心軟,說不定就答應了。
不成想,他連電話都不接了,後來還把自己拖進了黑名單。
而兩年後,就在自己極力隐瞞這個秘密的時候,卻就這麽公諸于世了。
這個世界總是陰差陽錯,在錯誤的時間,發生錯誤的事,樂此不疲地折磨每一個人。
但希望這次,是正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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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嗣把蕭莉帶回了警局,送到審訊室,自己則給刑警科的人打電話通知他們過來審案。
在等待刑警科的人大駕光臨之際,随手掏出手機想看個綜藝節目,不成想,一打開手機就發現上邊有二十多通未接來電,全都是他老姐打來的。
童嗣吓了一跳,手機差點沒拿穩,以為他姐出了什麽事,忙給他姐回電話。
電話一接通,那邊就是童嗣他姐劈頭蓋臉的臭罵:
“你怎麽回事!不是說到家給我回電話嗎!你知不知道我打了多少電話給你,你幹嘛去了,為什麽不接電話,你是不是想……急死我……”
“急死我”三個字已然漫上了哭腔。
童嗣知道孕婦本來就情緒不穩定,自己又犯了這麽一十惡不赦的大罪,也沒臉罵姐夫了,也就是他姐看不見,不然他都要下跪謝罪了。
童嗣道歉連連,一直哄着他姐,刑警科的人來了看他這副樣子,都忍不住捂嘴偷笑。
好說歹說才給她姐把氣勸消了,一挂電話,就見刑警科的人正瞅着他,臉上是意味深長的笑容。
“童警官,新找的馬子很難搞啊?”
童嗣瞪他:“說什麽呢,這是我姐。”
确實是,自己常年流連花叢,閱女無數,約過的妹子加起來能組一個炮兵連,就是她姐,難搞至極。
刑警拿下記錄本,推門進了審訊室,就見蕭莉正低着頭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裏。
刑警小何把記錄本往桌子上一扔,掏出筆在紙上劃了劃,冷冷開口:
“姓名。”
“蕭莉。”蕭莉擡起頭,冷光燈下映照出她紅腫的雙眼。
“年齡、職業。”
“二十八歲,職業是……特效化妝師。”
小何拿過一邊的案件整理筆記,不急不慢地翻了翻,接着道:
“你于十三日晚上殺了你的親妹妹蕭雅,也就是知名歌星Bandy,并僞裝成女鬼去吓唬那些心髒病患者,已造成五人死亡,三人精神失常,對不對。”
蕭莉深吸一口氣,然後點點頭。
“你知道這種行為有多惡劣嗎?”
蕭莉開始沒說話,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對不起。”
小何搖搖頭,坐直了身子,看着這個狼狽的女人:
“不需要忏悔,如果你真的知道錯了,從殺害你妹妹之後就該收手的。”
小何繼續翻着記錄本,指着其中一條問道:
“你說,這是一場謀劃已久的計劃,為此你還仿制了妹妹蕭雅在演唱會時穿的服裝,是這樣麽?”
“是。”
“根據祝隊長整理的案件記錄,說你是在演唱會當天混進會館,在演唱會中途殺害了蕭雅,并裝扮成她的樣子繼續完成了剩下的演唱會,但是……那天警方趕過去後,屍體還未僵硬化,死亡時間應該不長,這一點說不通啊。”
蕭莉別過臉:“中途我只是将她綁在了衣櫃中,結束後在她的助理出去幫她買茶飲的時候才殺了她并吊上了窗臺。”
“為了僞裝成自殺?”
蕭莉點點頭。
“你就這麽恨她?”小何忍不住問了一句。
雖然小何小時候成天和他哥打架,但現在兩人好的恨不得穿一條褲子。
親兄弟姐妹哪有隔夜仇,小何實在想不明白。
蕭莉沒說話,長滿老繭的手指不停摳着手铐的邊緣。
“你在案發之後為什麽又回到現場,僞裝成女鬼去吓刑偵科的周警官。”
“我沒有要故意吓她,我回去只是為了銷毀現場證據,因為我發現我仿制的演唱會演出服上少了一顆鑽石,但怕警察埋伏,就化妝成趙凱文的樣子,想讓這個案子真正變成懸案。”
小何冷笑一聲。
“那麽,蕭雅口中的硬幣是你放進去的麽?”
蕭莉搖頭:“我不知道什麽硬幣,沒做過。”
不是她做的?
這就有鬼了。
案發現場的确是個密室,不可能有其他人進入,硬幣不是蕭莉放的,那會是誰呢?
還是說,是蕭雅的助理放的?
“在殺害蕭雅過程中,有其他人幫你麽?”
蕭莉依然搖頭:“我雖然是個女人,但大學學的是雕塑,經常拉鋼絲做初稿,上石膏翻模這些都很耗費力氣,所以,練出來了,把蕭雅勒死不費什麽力氣。”
小何擡眼看了看這個女人:
“我再問你最後一遍,有沒有幫兇,硬幣到底從何而來。”
“我說了,沒有幫兇,我也不知道什麽硬幣。”蕭莉似乎有些微愠,聲音忍不住提高了幾分:“我死都要死了,還有什麽好隐瞞的?!”
小何也是個暴脾氣,一甩鋼筆,站起來指着蕭莉:
“你給我老實點!如果被我們調查出你對案件真相有所隐瞞,你的幫兇可就不是無期這麽簡單了。”
蕭莉猛地靠在椅子上,擡起頭,額間細軟的發絲垂下。
她望着那盞吊燈,只覺燈光清冷刺眼。
“我也最後告訴你一遍,沒有幫兇,你不信,去查吧。”
接着,她緩緩閉上眼睛。
小何還要說什麽,被推門進來的童嗣打斷:
“何,你們頭兒有事找你,你先過去,我來審。”
小何滿臉懵逼,他們頭兒怎麽可能在審訊時間叫自己,剛要問,便被童嗣推了出去。
童嗣鎖上門,笑眯眯地坐在椅子上。
蕭莉睜開眼睛,看着他,冷冷開口:
“就是換一萬個人來審我也還是這個回答,我,沒有幫兇,因為,我信不過任何人,秘密不能被人知道,否則他就有了把柄,因此,我不會找什麽幫兇。”
“我不是來問這個的。”童嗣笑笑,黑曜石耳釘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我只是想知道,你在殺你妹妹蕭雅的時候可曾有過瞬間的後悔?”
“沒有。”蕭莉直白地告訴童嗣,她在殺害自己親生妹妹的時候沒有任何悔意,哪怕只是一瞬間。
“為什麽呢?你們不是從出生起就在一起了,應該比父母感情都深的存在不是麽?”
“很小的時候,我父母說的最多的話是,小雅,要不要來吃點心,莉莉,你怎麽還在看電視,去做功課啊。”蕭莉說着,笑了起來,接着不停搖頭。
“他們只關心我有沒有做,而不關心我想不想要。”蕭莉擡起手,扶住額頭。
雖然她在笑,但是眼淚卻一直掉。
“所以你覺得父母不愛你,是因為妹妹剝奪了原本屬于你的那份愛?”
蕭莉沉默着,偶爾有吸鼻子的聲音傳來。
“那你曉得包庇罪會判幾年嗎。”
“你一定不知道,你父母明知你殺人,還故意包庇,作僞證,這些都是三年刑期起底的。”
蕭莉身子一抖,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童嗣。
“你更不知道,你父母已經天真的在四處找人托關系幫你入美國國籍,然後送你逃到那邊,以為有了那張身份卡,老美就可以護你周全,你真的不知道,你父母為你做了這麽多,甚至是花錢找替罪羊。”
“別說了。”蕭莉痛苦地捂着臉,不停搖頭,不想讓童嗣再說下去。
“為什麽不說,除此之外,我還要告訴你,因為你比你妹妹更加優秀,所以父母會理所當然的更加嚴格要求你,你永遠都不懂父母希望你出人頭地但他們不會跟你沾一點的光,因為這全都是你自己未來的人生!”
“你以為你妹妹毀了你的人生,但真正把這麽多年努力全數否定的,是你自己!”
“對不起——”蕭莉痛哭着戚戚喊道。
很多罪犯在臨刑前都會說一句“對不起”,但如果不是行刑當頭,生命受到威脅,他們哪裏會知道錯了。
但童嗣願意相信,蕭莉,一個本該擁有大好前途的女人,當她說出“對不起”的那一刻,是真的知道錯了。
由同一顆受J卵發育而成的一對雙胞胎,本該是這世界上最親密的兩人,卻因為童年時期父母不經意間的一句話甚至是一個動作而走上殊途。
于是她們背道而馳,漸行漸遠,形成兩條再也沒有交彙的平行線。
一個甜美可愛,每日化着精致的妝容站在鎂光燈下大放異彩;
一個沉默寡言,每日灰頭土臉的守着那堆了無生氣的石膏泥胚自怨自艾。
看着被刑警帶走的蕭莉,童嗣從剛才的激怒中冷靜下來,慢慢平複着自己的呼吸。
兩個女人,雖是殊途,但最終也是“同歸”了。
童嗣嘆了口氣,關上燈,拿了車鑰匙剛一出門,卻看見一個女人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