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紅妝(3)
消毒水的味道異常濃烈。
祝玉寒非常讨厭消毒水的味道,這種味道總會讓人聯想到醫院,聯想到死亡。
父親去世那天,外面下了很大的雨,救護車忙着和病患家屬搶占車位,他眼睜睜看到父親從擔架上摔下來瞪大雙眼大喘氣的模樣。
那邊還在吵,父親被幾個毛手毛腳的男醫護擡上擔架,其中有一個,順手蒙上了白布。
那天也是這般,嗆鼻的消毒水,刺眼的白,以及悲恸的哭泣。
當父親被擡進手術室後,自己就坐在外面發呆。
傾盆大雨下個不停,沖爛了房檐下的鳥窩。
幾只羽翼未豐的幼鳥張着嘴巴絕望的尖叫着,旁邊是已經病死的母鳥。
對面的病房外,一個看起來異常愁苦的中年女人站在那裏,瘦骨嶙峋,佝偻着腰,雙鬓斑白。
她勉強撐起一絲笑,告訴同房的病患,她的兒子非常出息,曾經獲得過省國際象棋大賽少兒組金獎,她還說,兒子明天就要做心髒搭橋手術了,醫生說手術成功率非常高,高達97%,等手術做完,多加休養,兒子又可以重回象棋界。
祝玉寒望着那個女人,半晌,別過頭。
心髒搭橋是個安全率較高的手術,但這個所謂的百分比只是一個比較系統的數字。
對患者來說,手術成功率只有百分百或者零。
父親在手術前,醫生也是這麽說的,說手術成功率非常高。
但不幸的是,父親最終成了那個“零”。
後來,他也聽說,那個國際象棋界的天才少年,也化作了“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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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騎士倒下了,對方直擊自己的皇後。
最後一敗塗地。
頭頂似乎有細微的響動。
祝玉寒勉強睜開酸澀的雙眼,入眼便是一片慕白。
儲榮的臉被放大幾倍出現在自己眼前。
“醒了?”儲榮笑着詢問,同以前一樣,溫柔和煦。
祝玉寒舔了舔幹裂的嘴唇,勉強撐着身子坐起。
儲榮趕緊将枕頭墊在他的後背,接着端來一杯熱水。
一切都做的井然有條。
大腦一陣眩暈,消毒水的味道惹得祝玉寒直想吐。
“昨晚我接到了別人打來的電話,說你進醫院了,讓我來看看你。”儲榮從床頭拿過一只蘋果,纖長的手指熟練的拿過刀子削皮。
“我為什麽進醫院?”祝玉寒痛苦地揉着太陽穴,努力回想在自己進醫院前發生的事。
儲榮聳聳肩,将一條完整的蘋果皮扔進垃圾桶,接着細心的将蘋果切成幾瓣,放在盤中遞過去。
“我不知道,醫生只是說你由于過度驚吓引起暫時性昏厥。”
“過度驚吓?”
儲榮點頭。
“你昨晚就來了?”祝玉寒回過頭,望着儲榮那兩個黑眼圈,不禁心生愧疚。
“既然你醒了,那我先回研究所,手上堆了不少工作。”
祝玉寒點點頭,看着儲榮起身拿濕巾擦過手,然後穿上外套,将領帶整理好。
就在他臨出門的一瞬間,祝玉寒在回味其言辭時忽然意識到很重要的一點:
“你說有人給你打電話說我進醫院了,誰打的?”
儲榮站在門口,腦袋幾乎能頂在門框頂端。
很多時候,祝玉寒覺得儲榮不應該去做什麽法醫,而是該站上T臺,說不定現在已經火了。
“不知道,沒有備注的號碼,聲音也比較陌生。”
“男的女的。”
“男的。”
祝玉寒嘆口氣,不再繼續叨擾儲榮,乖乖放行。
他聽到儲榮在門外同這邊的醫生打招呼,從兩人對話聽來,似乎是讀研時的同學。
“令堂令尊最近身體可好?等我有時間了再登門拜訪。”
接着,是儲榮略顯空洞的聲音:
“多謝關心,拜訪就免了,他們已經逝世很多年了。”
那醫生就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鴨子,聲音戛然而止。
過了很長時間才是尴尬的幹笑:“有時間一起吃飯,我還有工作,先去忙了。”
祝玉寒正豎着耳朵聽得起勁兒,就見一臉比包公還黑的醫生從病房外走了進來,打開手中的記錄本,從胸前口袋掏出鋼筆:
“現在感覺怎麽樣了。”
“好多了,就是有點頭暈。”
醫生在記錄本上刷刷記下兩筆,将筆往口袋裏一扣:
“從X光片來看,大腦內部沒什麽問題,就是有點皮外傷,回去吃點頭孢,注意別碰水感染就行。”
祝玉寒摸了摸後腦勺的一個小包,“哦”了聲開始穿衣服。
“費用從哪交?”
“儲醫生給你交過了,你可以直接出院。”那醫生似乎懶得再同他浪費口舌,扔下這麽一句就跟火燒屁股一樣邁着大步走了出去。
剛一出醫院,習慣性地掏煙盒,抽出一根煙含在嘴裏,一邊翻看手機的信息記錄一邊在兜裏摸火機。
摸了半天,也沒找到火機。
擡頭一看,一個紮着馬尾辮的女人正站在牆角抽煙。
那女人的身高乃一般男性難以駕馭之高度。
祝玉寒走過去,拍拍那女人的肩膀:“妹子,借個火。”
紮着馬尾辮的女人緩緩回過頭。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一個正面和後面一樣紮着辮子的女人不知用哪一面面對着他,手裏還夾着一根煙。
祝玉寒第二次考慮起來,她是用哪裏吸的煙。
接着,白眼一翻,後腦勺朝地,直挺挺地往下倒。
“祝隊,祝隊!先不忙暈!”
那女人一個箭步沖上來扶住祝玉寒。
接着,她伸出手,拽着臉上那根長長的辮子,硬生生扯了下來。
祝玉寒睜大眼睛望過去,宕機幾秒,接着從褲腰帶上掏出折疊式警棍,甩開,一棍子敲在那人身上。
“你!你!你裝鬼是不是!”
童嗣一邊躲着警棍,一邊将後腦的頭套摘了下來,還恬不知恥地笑:
“祝隊,誤會,天大的誤會。”
祝玉寒用警棍挑起那兩坨假頭套,湊到面前瞧了瞧,接着嫌棄的往地上一丢。
“昨晚是不是你,在大學路裝鬼。”
童嗣嘿嘿賤笑兩聲,伸手打理着被頭套壓出痕跡的頭發:
“我裝鬼是有原因的。”
祝玉寒翻了個白眼,從地上撿起那兩坨頭套,沖童嗣揚了揚:“不管什麽原因,你的行兇工具我沒收了。”
“別呀。”童嗣趕緊搶過來:“我這不尋思,最近大學路辮子女鬼事件愈演愈烈,我裝扮成辮子男鬼,把她se誘出來。”
祝玉寒一臉心寒地看着童嗣,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為錢出賣靈魂的人渣:
“我忽然看不懂,是女鬼腦傻還是你腦子進水。”
“甭管誰腦子不好,我今晚還過去,你就和曉冉繼續偵查大明星的案子,別管我。”童嗣說着,又把頭套戴了上去。
摸着驚魂未定的小心肝,祝玉寒一瘸一拐回了警局。
周曉冉最近迷上了清宮劇,瘋狂刷劇之餘還從網上搜索一些清朝時期的圖片來看。
當她看到扶年幼溥儀皇帝上馬的太監時,她終于忍不住發出一聲來自靈魂的感嘆:
“哇——!就這樣的太監,不是跟你吹,我一個打十個。”
祝玉寒沒好氣的合上她的電腦:“打什麽打,宮鬥要的是腦子不是蠻力,上班時間看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難怪智力一直跟不上。”
“可惡,祝隊,就算你受了驚,身體抱恙,也不能對我們頤氣指使,現在是休息時間!”
“我……shou精是什麽……”
周曉冉擡起頭,不解地看過去:
“不是說昨晚被辮子女鬼吓昏了嗎,警局都傳遍了。”
祝玉寒愣了下,煩躁地撓撓頭,嘀咕着“長舌男”氣洶洶進了辦公室。
剛坐下沒多久,就收到了儲榮傳來的郵件。
一打開文件,赫然映入眼中的是死者蕭雅的照片,旁邊做了相應的屍體檢測解析。
第一:根據死者助理的口供來看,死者的死亡時間在晚上十點到十點二十之間,當儲榮他們趕過去的時候屍體還未呈現僵直化,所以助理沒有說謊。
第二:死者是死于機械性窒息,在頸部有一道自下而上的勒痕,初步估計死者是在坐着的時候被人從背後勒死,因為死者的右腳腳踝處有摩擦痕跡,根據摩擦痕跡對比,死者是在休息室的化妝桌前被人勒死。
第三:死者的胃袋中并無任何胃容物,說明她在死前二小時內并無進食。
第四:死者的舌頭底部藏了一枚硬幣。
前面幾條都是些見怪不怪的報告記錄,最後一條……又是硬幣?
秋雲山的蔡志傑,隆福花園的四名女屍,當紅小天後Bandy,均以離奇的方式死亡,并且都在體內發現了一枚別有含義的一元硬幣。
是不是,這幾人的死,其實是來自同一兇手,而兇手殺死蔡志傑只是為了模仿,好讓警方不會注意到自己身上,既然是模仿,他又是怎麽能在章帏的案件未公布前先行模仿殺人的呢。
而一元硬幣,又有什麽含義呢?
下午,出乎意料的,警局的人怎麽也想不到,這種這輩子和自己扯不上關系的人竟然主動來到警局同他們進行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