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黑處(13)
“既然知道嫌疑人就快抓呀,磨蹭什麽,讓他體會體會法律文化的厚重。”某網民對于警察将一件案子辦了将近兩個月甚為不滿,小手把鍵盤敲得“啪啪”響。
我們管這種人叫做鍵盤俠。
“來來來,警員證給你,你來抓。”
童嗣刷着評論,又看見他們家那位暴脾氣隊長同網民又在網上撕了起來,控制不住想點贊的欲望,輕輕按下那個大拇指的标志。
“我說祝隊,抓人又不是你的事,确定了嫌疑人剩下交給刑警隊就辦不就好了,怎麽說咱們也是腦力勞動者。”童嗣撇撇嘴,對于他們祝隊這種好管閑事的舉動十分不理解。
“能者多勞嘛。”
“難怪傅組長說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祝玉寒眯起眼睛:“他真這麽說的?”
“大概這個意思,我給潤色了下。”
祝玉寒一個健步沖過去,不給童嗣考慮的時間,擡手勒住他的脖子:“你這麽文采斐然怎麽不去寫小說。”
童嗣拍打着祝玉寒的手連連求饒,眼中擠出幾滴淚。
祝玉寒拍拍手,抄起外套:“好好值班,我先走了。”
踏過白月光塗亮的主城大道,不自覺又來到了儲榮的研究所。
其實就那晚以“演戲”為名義的那個吻,祝玉寒還是想和儲榮好好談談,他又不是白癡,儲榮那點小心思也太過明顯。
敲開研究所的門,儲榮打着呵欠将他迎進來。
“助手都下班了?”望着空蕩蕩的研究所,祝玉寒突然有點打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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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最近沒什麽案子,我就讓他們早點回去了。”
祝玉寒搓着手,正思忖着該怎麽開口。
“喝點什麽。”儲榮端來茶具。
“白,白開水就行。”
儲榮點頭,擡頭看了眼還站在一邊欲言又止的祝玉寒:“坐下啊,站着幹嘛。”
“坐……要坐……”祝玉寒擦擦冷汗,機械地走過去坐下。
“你是不是有什麽話想和我說。”
要不說儲榮聰明呢,自己心裏想什麽在他這藏都藏不住。
“就是……那天晚上……”不行,臉皮不夠厚,說不出口。
“那天晚上?”儲榮皺着眉。
祝玉寒點點頭:“就,去同志酒吧那晚……我們……”
儲榮倒水的手頓了頓:“同志酒吧?我們?”
“對,就是你生日那晚,我們為了打探和章帏有關的案子那晚,你不是對我……就是……”祝玉寒已經開始尋找地縫。
“我對你做什麽了?”儲榮看起來十分不解:“我們什麽時候去同志酒吧了?比起糙老爺們兒,我更喜歡妹子。”
這下輪到祝玉寒懵逼了,想了半天,也只能認為是儲榮在故意裝傻。
或許他也不太願意把這個話題拿到臺面上來講,多尴尬啊,那自己就別沒事找事了。
“沒有,我說胡話呢。”祝玉寒擺擺手,忙轉移話題:
“對了,章帏的案子,據狂三形容,當時見過一個個子很高的男人去過章帏家,我懷疑那個男人就是殺死譚芳芳的嫌疑人江赫。”
“怎麽說。”
“李新知說,當時邀請他去X虐派對的就是江赫,說明這個人有特殊性癖,與章帏死于性窒息恰好吻合。”
“那嫌疑人往章帏呼吸道裏塞硬幣能猜測出于什麽動機麽?”
祝玉寒搖搖頭:“這個現在還不知道,只能等嫌疑人歸案後再進行詳細詢問。”
看儲榮說兩句話就打個呵欠,知道他确實很累了,祝玉寒也不好再繼續打擾他,喝了水就先起身告辭。
望着祝玉寒離去的背影,儲榮沉思良久,從口袋裏掏出那只裝有一元硬幣的玻璃瓶,緊緊握在手中。
硬幣有兩面,代表着兩種方式,當不知該作何決定時,很多人會喜歡以抛擲硬幣求得正反來解決。
只是太遲了,還沒有給自己做選擇的機會,就發生了。
因為将硬幣抛上去的一瞬間,答案就已了然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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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105方向,快封煙去救,我來架槍,封煙封煙啊!我的天,你都被別人架住了還不封煙,鐵頭怪啊你。”
翌日一早,一推開辦公室的門,就看見童嗣正大喇喇地坐在自己的電腦前,鼠标被他摔的“啪啪”作響。
“滿血三級套SKS一槍?挂逼,石錘了石錘了,我必須安排他,三號,你的狗雜給我。”
祝玉寒走過去,合上電腦,敲敲童嗣毛茸茸的腦袋:“你是來打游戲的還是值班的。”
童嗣伸手去奪電腦:“祝隊,別別別!我正架槍呢!”
“架什麽架,給我滾。”祝玉寒将童嗣攆了出去,還順道将他外套一起扔了出去。
外面是童嗣聲聲哀嚎,他一個勁兒砸門:“祝隊,讓我進去呀!我隊友要罵我了!”
祝玉寒再掀開筆記本,發現童嗣已經變成了盒子。
退掉游戲,打開章帏的案件報告,一頁頁詳細翻看,試圖找出什麽之前沒發現的有用線索。
正看着,就聽見童嗣在外面同剛來上班的周曉冉哭訴自己的不近人情。
“近人情也不是近給你的。”周曉冉道,接着随手接起響個不停的座機電話。
祝玉寒從抽屜裏拿出耳塞,試圖将童嗣的喋喋不求阻擋于耳外。
周曉冉再次推門就進。
“你……”祝玉寒沒了脾氣。
周曉冉伸手胡亂比劃着,樣子看起來甚是焦急:
“祝隊,傅組長回來了。”
“回就回呗,多大點事。”祝玉寒扯下耳塞。
“不是,他現在在海軍四零三醫院,說是中了槍傷。”
在傅懷禹向自己求複合的時候,自己也曾經有過瞬間猶豫。
或許是年紀大了,在面對抉擇時,總會下意識選擇更現實的一項。
但很多事情,完全是由心緒決定。
就像在得知傅懷禹身中兩槍躺在醫院之事,情緒就崩潰了。
雙腿發軟,雙眼模糊,腦袋裏嗡嗡作響怎麽也理不清楚。
當祝玉寒趕到醫院時,陳局長以及重案組組員早已将病房擠得滿滿當當。
祝玉寒豪無禮數的推開人群擠了進去,一搭眼就看了上身纏滿繃帶躺在床上的傅懷禹。
他手裏還拿着一只蘋果,看見氣喘籲籲的祝玉寒,愣了下,爾後勾起嘴角笑了。
“來了?”
“你……”看傅懷禹還算有精神,一直提着的心才堪堪落地。
又看到老陳正滿臉不悅的打量自己,祝玉寒趕緊沖老陳敬禮。
老陳咳嗽兩聲,額間皺紋愈發深刻,他扭頭對躺在床上的傅懷禹輕聲道:“我們也坐了挺久,你好好休息,我們先走了。”
祝玉寒畏畏縮縮站在一邊,待到老陳和重案組組員一個個魚貫而出之後,才跟大火燒了眼珠子一樣撲倒傅懷禹床邊。
不誇張,真的是撲過去的。
“傷哪了?”
“右肩中了兩槍,大概半個月了,在那邊動了手術取出彈片,今天剛回來,現在好點了。”
傅懷禹看他這副樣子,心裏樂開了花,但臉上還要做出一副“老陳他們這群煩人精剛走你又來礙我眼”的表情。
“怎麽傷的?”
“沒注意,遭埋伏,中了兩槍。”傅懷禹話說的雲淡風輕,絲毫沒有那種這兩槍再偏一點他就要和祝玉寒陰陽兩隔的覺悟。
“你!”祝玉寒覺得一口老血卡在喉嚨裏,在裏面滾了半天,才使勁吞了下去。
“什麽時候能出院。”話題一轉,語氣也跟着軟了下去。
“醫生說恢複得還不錯,大概兩個星期就能出院。”
“你可真是命大。”祝玉寒嘟哝一句。
“不知道下次有沒有這麽幸運了。”傅懷禹說着,慢慢擡起胳膊伸展着試圖緩解疼痛。
“調去別的科吧。”
“你是覺得調職跟過家家一樣?”
祝玉寒握緊拳頭:“你們家就你一個兒子,你要是出點事,你爸媽怎麽辦。”
“除了我爸媽怎麽辦,我還想聽你說你怎麽辦。”傅懷禹抿嘴笑笑,伸出左手:“你知道我中彈的時候在想什麽嗎?”
祝玉寒沒說話。
“在想,如果真的要死了,能再見你一面就好了;但是又想,如果現在死在這裏,肯定見不到你的。”
“你當我白癡啊,傷了肩膀而已就要死要活。”
得,這情商低到地底的又把天給聊死了。
“那你喜歡聽什麽,我說。”
就這麽一句話,讓祝玉寒沉寂了兩年的心又開始不安分起來。
看到祝玉寒那副自我掙紮的模樣,傅懷禹知道現在還為時尚早,只能等他自己想明白,索性沒有繼續這個話題。
話鋒一轉,轉接到章帏和蔡志傑的案子。
“我聽說你們已經查出譚芳芳烹屍案的嫌疑人,正在全國範圍實施抓捕?”
“嗯。”一聽他不再繼續撩撥自己,祝玉寒才在心裏稍稍松一口氣。
真怕他繼續說下去,自己就要脫衣服上了。
“而且譚芳芳的案子和章帏的案子兇手可能是同一個人。”
“蔡志傑案呢?”
“蔡志傑和章帏看起來是同樣的死亡方式,但後來儲榮解剖了蔡志傑的屍體,在他的呼吸道末端發現一枚一元硬幣。”
傅懷禹覺得有點冷,扯過被子蓋上:“會不會是有意模仿。”
“什麽模仿?”
“或許蔡志傑和章帏根本不是同一人所殺,章帏這孩子生前浏覽過很多亂七八糟的網頁論壇,但蔡志傑就比較老實,而且他生活在那種扡挌不通的大山,很難通過網絡渠道獲取一些特殊性癖的信息,而最可怕的是,罪犯在章帏的屍體被發現前就知道了章帏的死亡方式,繼而以這種方式殺害了蔡志傑,妄圖轉移警方注意,将這兩個案子并做一個案件來辦。”
祝玉寒點點頭:“有可能。”
“如果在死者蔡志傑體內發現的玻璃瓶不是蔡志傑的所有物,那麽,你信麽,接下來還會出現多起同樣案件。”
“那……蔡志傑和章帏就不是同一人所殺?”
“不是。”傅懷禹肯定道:“當罪犯在案發現場留下某種特殊象征物時,一定意味着他之後還會繼續作案,這種罪犯對自己非常自信,并且蔑視警方,而他留下的象征物,對于他本身來說一定有特殊含義。”
一枚硬幣。
會有什麽含義呢?
如果真如傅懷禹所說,罪犯還會繼續作案,那麽下一個又會臨到誰的頭上,而罪犯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麽?
距離案發三個月後,兇手江赫終于結束了他的逃亡生涯。
因不堪外界輿論壓力以及警方的全國搜尋,他于十七日上午主動投案自首。
最終,江赫交代了作案全過程并指認了現場。
同祝玉寒他們分析的一樣,因財而生殺意,但殺死章帏是非故意殺人,完全是由X虐游戲引起的機械性窒息死亡,并且當時在群裏匿名告知章帏賬號被盜的人也是他。
江赫說,蔡志傑并非是他殺死的,他也不認識蔡志傑,更沒去過秋雲山。
法庭之上,在法官宣讀判決結果之前,李新知站在被告席上,輕輕問了一句:
“這十年,你有喜歡過我麽?”
而江赫明确告訴他:
“沒有,我只是一直在利用你。”
江赫的辯護律師望着他,抿緊嘴巴,眉間一道深深溝壑,最終無奈搖搖頭。
鬓角斑白的法官舉起宣判結果報告書,幹裂的嘴唇一張一翕。
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嫌疑人江赫因故意殺人、性侵未成年人,且以特殊手段處理屍體,造成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判處死刑,緩期六個月執行。
而李新知因包庇罪犯、協助處理屍體而判處無期徒刑,但因罹患肝癌可申請保外就醫。
江赫猛然擡頭,望着李新知。
而那個本有大好前程,卻為了幫他毀屍滅跡而接受法律制裁的男人,望着江赫的眼睛,只是笑笑,并無多言。
清明節,應景的下起小雨。
一柄黑傘下,收進一雙狹長眼眸。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枚一元硬幣,放在陵墓前。
硬幣呈反面,上面的菊花飽滿旺盛。
閉上眼睛,好似能聽到車子爆炸前車裏人絕望的慘叫聲,久久不能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