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振翅(10)
“在他七歲時,我曾經給他買過一只珍珠兔,只有巴掌那麽大,他見了,非常喜歡,每晚都會将兔子放在枕頭邊抱着入睡,其實那個時候,我也怕他爸爸的這種暴力行為會給他的心理認知造成偏差,就買一些可愛的小動物給他,希望讓他明白,無論他爸爸怎麽對我們,可這世間還有諸多美好在等着他。”女人吸着鼻子,眼淚簌簌下落。
“但是……那天,我回家後,他端了一道湯過來,說是親手做給我吃的,那時我很開心,覺得他很懂事,并沒有被一些外界非理性因素幹擾,但後來他卻告訴我,這是兔肉湯,就是我買給他的那只兔子……”女人握緊手,痛苦地砸着椅子扶手。
“再後來,我發現家裏經常會有一些蛇,小鳥,青蛙的屍體,大多都是被砍掉頭和四肢,皮也被剝了去……”
“為什麽不與先生離婚。”
女人搖頭:“我怕離了婚,會讓他覺得自卑,在同學面前擡不起頭,所以一直忍一直忍,但我沒想到,我的隐忍反倒害了他,讓他在性格方面變得畸形——。”
“後來我帶他看心理醫生,醫生說因為長期生活壓抑下導致他對外界事物産生一種痛恨感,并且他有非常強的占有欲,那時候我覺得無可厚非,只要我能正确引導他,一定會幫他把這些惡習改過來,直到七年前,他匆匆跑回家,告訴我,他J殺了一個女孩,屍體就放在車子後備箱裏。”
祝玉寒驚覺:“您是說他在以前就有過殺人經歷。”
女人痛苦點頭:“那時候我很怕這件事會對他未來的人生造成影響,就幫他一起處理了屍體,屍體就埋在我們家別墅的後院,我還請人在那裏蓋了一座雕像以掩人耳目。”
“我以為我是在幫他,我以為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後來我整夜做噩夢,心中一直備受譴責,于是我告訴他,不能繼續錯下去了,希望他能投案自首,不成想,他買通了南山病院的醫生,說我有精神病,我被關在這裏,一關就是七年。”
女人垂下頭,眼淚滴在褲子上:“因為他告訴我,只有精神病的話才不會有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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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玉寒将車開上高架橋,恰趕上下班高峰期,在橋上堵了四十分鐘,他有些煩躁,不停按着喇叭。
童嗣看起來似乎沒什麽精神,或許還深陷于剛才撞死狗一事中,祝玉寒叫了他幾聲他都沒察覺。
二人趕回警局,傅懷禹也正好從儲榮的研究所回來,兩方碰面,飯也顧不得吃,打算先開會就現在手上一些線索進行分析。
“你要是心裏不舒服,就先回家休息。”祝玉寒看不得童嗣這個樣子,擺擺手想把他打發了。
童嗣這才回神,連連搖頭,說一定要跟着一起讨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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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案組與刑偵科兩方警力坐在會議室中,牆上的投影儀循環播放着一些和羅生有關的影像資料。
羅生性格孤僻,從小目睹以及遭受父親對母親與自己的家庭暴力,母親的隐忍使他長期處于一種極度壓抑的狀态下,或許是受父親這種暴戾影響過深,導致他也将這種暴戾行為施加于動物甚至是其他人身上。
而就其母親口供,現在在羅生家後院中的雕像下,還埋着一具女性屍體。
其實這麽久來接觸許多重案要案,龐大的信息數據直指家庭環境複雜者,而研究院給出的數據顯示,23%-33%的罪犯都有一個不幸的童年,盡管他們一直保持着為外界認可的“超我”,但內心存在的本我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無法被消抹,當本我的壓抑超過一定程度,這就成了一個濫觞地。
警車穿過鬧市區,向着羅生家駛去。
祝玉寒仰起頭,手中夾着一根煙,煙灰掉在地上。
而自己當初之所以選擇研究犯罪心理學,潛意識裏不過就是想拯救自己。
孩子便是父母的縮影,在孩子未形成正确社會人格之前,你給他什麽,他就接受什麽。
而本案件中的另一涉事者上官示迪,看似有一個美滿和諧幸福的家庭,可從很小起,父母一直在忙工作,沒有人管教她,更沒有人告訴她什麽是“正确的”價值觀。
羅生因故意殺人藏屍被警方逮捕一事迅速傳遍大街小巷。
沒有人相信,這是一個經常從事慈善事業的人做出來的。
孤兒院的孩子們聽說後吵着嚷着讓警察叔叔把羅生放出來。
因為在孩子眼中,羅生是一個經常給他們帶來禮物與玩具的人,他是聖人,甚至是超越将他們抛棄的父母的存在。
羅生坐在審訊室中,由刑偵科挂職科長,國內著名法學教授,也就是傅懷禹的父親傅家森親自審訊。
當高度腐爛只剩遺骨的屍體被警方從羅生家後院的雕像下挖出來的時候,僞善的面孔終于被撕下。
傅家森推了推無框眼鏡,拿過唐樂光的屍檢報告甩到羅生面前。
“交代吧。”
羅生擡頭,白淨的臉上充斥着滿足的笑意。
“這女人是我殺的,唐樂光的死也跟我有關。”
警局門口,百餘人拉起橫幅控訴警察僞造證據。
因為在他們眼中,羅生是個各方面條件都很優秀的人,他不需要殺人,因為他擁有世間美好的一切。
“唐樂光生前遭受過暴力行為,是你做的吧。”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
羅生将手放在桌子上,身姿優雅:“對,她家境貧困,我就哄騙她跟我上床,你知道麽,她還是個同性戀,你說惡不惡心。”羅生放肆大笑。
“接着說。”
羅生聳肩:“她的學費補助,都是我出的,所以,作為報酬,她陪我上床有什麽不對?只不過就是擔心她出去亂說,采用了一些威脅手段罷了,她自己受不了,要跳樓,跟我有關系?”
“因為你的不良言行,間接造成你學校中三個學生的死亡,你還覺得自己沒錯?”傅家森聲音陡然提高幾分。
“我威脅她又怎樣,找幾個行政處的官員一起玩她又怎樣,不過就是因為她死了所以你們警察才會關注這件事,才會去調查死亡背後不公的待遇,那我呢,因為我活着,那麽我的公道去哪裏讨?”羅生說這話的時候依然在笑。
弗洛伊德曾經說過,人有兩種本能:
一種是求生本能,指的是人會采取各種手段保護自己;
另一種則是死亡本能,而死亡本能會讓人産生破壞和攻擊的沖動。
所以羅生一直覺得自己的暴烈與濫殺不過是出于死亡本能,是無可避免的。
“除了死者唐樂光之外,還有沒有其他學生也曾遭受過你的威脅。”傅家森提筆,在筆錄本上寫了一個大大的“結”字。
“那麽,根據學生口供,每晚都會在學校聽到慘叫聲,是否和死者唐樂光有關。”
羅生望着桌面,喃喃開口:“太刺耳了,她的叫聲,太刺耳了。”
“還有呢。”傅家森捏緊拳頭。
“沒了。”
“确定沒有?”傅家森的鏡片閃過寒光。
羅生笑笑:“死都要死了,還有什麽可隐瞞的。”
最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決,羅生因故意殺人罪,且藏屍長達七年之久,判處死刑,羅生沒有提出上訴,欣然接受這一判決。
祝玉寒坐在辦公室裏,手指在鍵盤上飛過。
唐樂光墜樓案,死亡人數,三人,兩人自殺,一人系屬他殺,涉案者年齡大多不超過十八歲。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聖維他爾藝術學院的校長羅生,最終落了個身敗名裂的下場。
在這個龐大的社會群體中,還有很大一部分隐藏的罪犯正與常人無異的活在光亮之下。
而又在龐大的父母群體中,除從事相關職業外,還有很大一部分,都沒有樹立正确的家庭教育觀,或許他們情有可原,忙着賺錢想給予自己的孩子最好的生活條件,但同時他們也忽視了一點:
在兒童十二歲之前,還未形成成熟的社會觀,他們将父母的争吵甚至家暴視為稀松平常的小事,誘發孩子心中以攻擊和破壞為本能的觀念,崩壞的種子在幼小的心靈中植根發芽,最後長成罪惡的大樹。
任何事件的發生都不是偶然的;
思起于心,外化于行;
很多人會不服于“我從你身上就能看到你父母的影子”這句話,但事實是,确實如此。
家庭是孩子的第一教育所,而從學校接觸到的遠遠不及家庭帶來的深遠影響。
打下最後一個句號,存檔發送。
祝玉寒關上電腦,穿好外套,鎖了門打算離開。
夜空中繁星點點,城市中少見的夜景。
打開車門,剛要坐進去,忽然想起後備箱還有未處理的馬犬屍體。
祝玉寒馬上繞到車後,将馬犬的屍體拖出來,打算扔進垃圾桶。
“這裏面是什麽。”黑暗中鑽出一個身影,把祝玉寒吓得夠嗆。
定睛一看,原來是傅懷禹。
祝玉寒将馬犬屍體扔進垃圾桶,拍拍手:“前些日子去南山病院找羅生的母親了解情況時,童嗣在路上撞了一條狗,放了快半個月,都忘了,還好天氣冷,沒臭。”
祝玉寒跺跺腳,将腳底積雪甩掉。
“一起去喝杯咖啡?”
傅懷禹沉默半晌,然後點點頭。
氣氛稍顯尴尬,祝玉寒坐在沙發中不發一言,只顧喝咖啡。
傅懷禹則望着窗外的鵝毛大雪發呆,面前的咖啡漸漸冷掉也未有察覺。
二人喝完咖啡,祝玉寒起身去結賬,傅懷禹倒是搶先一步走過去結了賬。
“幹嘛,我還不至于窮到一杯咖啡都請不起。”
傅懷禹沒說話,踏出咖啡廳。
祝玉寒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不停搓着幾乎凍僵的雙手。
傅懷禹停住腳,忽而回頭,直勾勾盯着祝玉寒,那眼神,高傲的不可一世。
祝玉寒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幹,幹嘛……”
“跟我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