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人大保研面試的前一天,我去火車站送沈致湘和楊璐。
他們說要先回一趟成都,沈致湘去見楊璐的父母,順便參加幾場地點在成都的招聘。路上沈致湘一直在準備應聘,捧着本專業英語的詞彙書,小聲背單詞。
楊璐沖我無奈地笑笑。
我問她:“你的工作定了嗎?”
“還沒,準備國考呢,”楊璐說,“哎也不知道考得考不上。”
“沒問題的。”我安慰她。
沈致湘以前向我提起過,楊璐家有位什麽親戚是當地官員,所以她家就想讓她回去當公務員,有人照拂,也穩定。
我問沈致湘:“大概準備找個什麽工作?”
“去試試那些外企吧,要不就私企也行,我是不想當公務員,”沈致湘看着楊璐笑了笑,“我這性格,受不了天天正兒八經的。”
楊璐也笑,伸手戳戳沈致湘的臉:“說得跟你肯定能考上似的。”
我看着他們,心裏空落落的。真快,太快了,好像大一軍訓往鞋子裏塞護墊還是昨天的事兒,而一眨眼,我們就要各奔東西了。大一寒假的時候我和嚴行和他倆一起去南鑼鼓巷,我怎麽也忘不了那天,冬日疏疏朗朗的陽光落在嚴行臉上——那個畫面。
嚴行去哪了?他還在北京嗎?到了這個時候,我心裏已經不複有當時濃重的恨意和憤怒,想起嚴行,更多的是困惑,我對他的了解實在太少了。那天沈致湘說得對,我為什麽、為什麽不問問嚴行,他有沒有受到脅迫?他是自願跟着嚴先生的嗎?嚴先生姓嚴,嚴行是跟了嚴先生的姓——那他是很小的時候就跟着嚴先生嗎?
想到這些,我的心就像一艘沉船,緩緩沉入不知名的黑暗裏。
到了北京西站,時間還早。楊璐去衛生間了,我和沈致湘坐在候車大廳裏。人聲和廣播聲混在一起,無比嘈雜。
“一回,”沈致湘放下手裏的詞彙書,湊近一些說,“我給你道個歉,之前我說那些話……說得過了,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知道,出了那些事,你心裏肯定是最難受的。”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道歉吓了一跳,有些懵:“……沒事兒,你說得對。”
Advertisement
“我當時情緒也不好,”沈致湘向衛生間那邊看了看,說,“之前和璐璐商量的是一起留在北京的,我家雖然大錢沒有,但給我們付個首付還可以,結果她……她家裏一定要她回成都,我問她,能不能在北京等我三年,我讀完碩士就跟她回去,她家裏還是不同意。”
我沒想到中間還有這些波折,只好寬慰沈致湘:“你之前不是去過成都,說是挺不錯的嗎?”
“是不錯,我也不是不願意跟璐璐回去,”沈致湘笑了一下,表情無奈,“我就是覺得,她家人也太……着急了,我和璐璐都在一起這麽久了,不能等我再讀個研?況且她在北京也不是找不着工作……算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
聽着沈致湘的話,我心裏很不是滋味,又想起,當時嚴行的視頻被傳出來的時候,我向沈致湘裝傻充愣,而那時候沈致湘已經知道我和嚴行在一起過。那會兒他會怎麽想呢?一定挺看不起我的吧。
幾分鐘後,楊璐快步跑到我們面前。
“急什麽?”沈致湘順順她的後背,“時間還早呢。”
“不是,哎,我……”楊璐猛喘幾口粗氣,臉頰都紅通通的,“我剛才從廁所出來,好像、好像看見一個人。”
沈致湘:“嗯?誰?”
楊璐看看沈致湘,又看看我。
她說:“好像是……嚴行。”
沈致湘瞪大眼睛:“你……呃,你看錯了吧?你都那麽久沒見他了……”
楊璐猶猶豫豫地說:“也有可能……哎,我就看到個側臉,有點像。”
我整個人被釘在原地,周遭的嘈雜倏然消失,楊璐說什麽來着?她說,她好像,看到了嚴行。
“你在哪兒看見的?!”我上前一步,幾乎有些粗魯地問:“你在哪兒看見嚴行的?”
“就那邊,一直往前走,”楊璐伸手向右邊指去,“G309,在檢票呢,他穿個灰色羽絨服,頭發挺長的,你……”
我顧不上把她的話聽完,拔腿向右手邊直沖而去。
我腦子裏只有一個念頭:嚴行在那裏。
嚴行在那裏,嚴行在那裏。這聲音像寒夜裏的巨大而沉重的鐘聲,在我腦子裏一遍遍轟鳴回蕩。
我不知道見了他該說什麽,甚至我不知道如果根本是楊璐認錯了人那我該怎麽辦,我只是,像個渴水的瀕死的人,瘋狂尋找寫着“G309”的牌子。
二十秒,或者三十秒——我不知道過了多久。終于伴随着耳畔狂亂的心跳聲,我找到寫着“G309”的檢票口。
檢票的隊伍已經排起很長,可我還是一眼就看見他了。是的我确定,是他。
他穿一條灰藍色牛仔褲,上身是寬大的灰色齊腰羽絨服,頭發有些長了,在後腦勺紮成一個很低的馬尾。
他非常、非常地瘦,身邊一只碩大的拉杆箱,襯得他身形蕭索,牛仔褲包着他兩條細而直的腿,兩邊胯骨凸起來。
我整個人都是空白的,只覺得剎那間四周變成真空,沒有聲音,沒有動作,只有他的背影,深深落進我的視網膜,仿佛烈焰燃燒的行星,墜落進無邊無際的漆黑荒原。
他剛走過檢票口。
我大叫:“嚴行!!!”
周圍乘客的目光立即投向我,只有他,腳步一頓,沒有回頭。
我狼狽地沖上去,沒有票,只能扒着檢票口旁的欄杆大叫:“嚴行!嚴行是我啊——嚴行!”
連候車大廳裏的警務員都跑過來:“怎麽了怎麽了?喊什麽呢?”
他卻徑直往前走。
我差點就要翻過欄杆去追他,然而下一秒我就被兩個警務員狠狠摁在地上。
我拼盡全力:“嚴行!!!”
他沒有回頭。幾秒後,他的身影消失在通往站臺的大門裏。
後來,我查了G309的行駛路線,石家莊,鄭州,漢口……終點站重慶。
再後來,我沒有留在北京讀研,我知道我的選擇太不理智,可火車站的那一面之後我竟然受不了再待在北京,想到嚴行不在北京,我的胸腔就像籃球放掉氣,癟下去。
我保研到了重慶。
其實我明白,他也許根本就沒在重慶下車,石家莊鄭州漢口宜昌,哪一站都有可能。
可我沒辦法了,我只能,自己騙自己——到了重慶,就能離他近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