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下午,嚴行回了寝室。
他身上還帶着濃濃的酒氣,一進屋,沈致湘就抽了抽鼻子:“诶,嚴行,你喝酒了?”
嚴行點頭:“昨天喝了點。我去洗澡。”
嚴行低着頭,沒看我,也沒和我說話,收拾好換洗衣服,又出去了。
“他喝了不少吧……”沈致湘對我說,“那麽重的酒味兒。”
“……嗯,是吧。”
沒一會兒沈致湘咬着袋酸奶去上課了。下午兩點我也有一節選修課,但我決定不去了,無論老師點不點名,我都不去了。
嚴行這個澡洗得夠慢,将近四十分鐘後,他才回來。
寝室裏只有我們兩個,嚴行撞上我的目光,表情有些不自然。
“一回,”他小聲叫我,“你下午不是有課嗎?”
“不去了,”我站起來走到他面前,“我有事要問你。”
/嚴行的頭發還濕着,我站在他面前,嗅到他身上絲絲縷縷的桂花味道。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味道已經變得無比熟悉,深刻得如同我記憶裏焚燒麥稭稈的味道。
我真想摟住嚴回,摟緊,把他鑲嵌進我的骨骼。雖然昨天晚上我知道他的去向,可在那聯系不上他的一整夜裏,我還是那麽地、那麽地輾轉反側。
但是不行,不行,我強忍住沖動,說:“一會兒去外面走走吧。”
嚴行看着我,說:“好,一回。”
我和嚴行來到學校的廣場上。這個點兒正是上課時間,廣場上沒什麽人。我和嚴行在兩個相對的石凳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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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不接電話的,确實是手機被凍關機了,”嚴行低眉垂眼,表情十分溫順,“叫你擔心了,對不起。”
五月的微風輕輕吹動樹枝,陽光明媚,樹影落在嚴行身上,斑斑駁駁。
我悄悄捏了一下拳頭,說:“我相信你。”
嚴行抿嘴看向我,沒說話。
對他的道歉,或者說對他一次次的失聯乃至不告而別,我都一點辦法沒有。腿長在他身上,他要走,我攔不住。
然而對他的解釋,我也只能說一句“我相信你”,而不是“沒關系”。
“沒關系”?不,這從來不是“沒關系”的事,天知道找不到他的時候我有多着急多焦心——說出來不怕笑話,找不到他的時候,我甚至幻想出種種發生意外的可能,車禍,綁架,被某塊廣告牌砸中。
這怎麽可能“沒關系”呢。
“嚴行,我能不能問問你……關于你家的事?”
“啊,我家?”嚴行笑了一下,“可以啊,一回,你要問什麽?”
“就……你說你爸去世了,你媽在國外不管你……我能問問你媽為什麽不管你嗎?”
“不知道,”嚴行回答得很幹脆,“可能是因為根本就不想生下我吧。我從小到大,她都不管我。”
“那你舅舅對你……怎麽樣?”我眼前又浮現出那天嚴行運動褲上的血跡,那是他小腿上傷口流出的血——被他舅舅打出來的。
“就那樣,”嚴行平淡道,“我是他養大的。”
“他為什麽總叫你去喝酒?”
“他做生意,經常應酬,就……也帶上我。”
“為什麽要叫你去?”我不解,“為了讓你以後接手他的生意?還是……還是別的原因?哪怕你第二天有考試,他也一定要讓你去麽?”
嚴行沉默幾秒,卻反問我:“不是為了以後接手他的生意,你覺得還能有什麽別的原因?”他的聲音輕飄飄的,聽上去并不是反問。
我被他問懵了:“我不知道……我就那麽一說。”
嚴行從石桌上撿起一片葉子,捏在指間,折來折去。
過了好一會兒,他丢掉葉子,說:“一回,其實我也不想去,我舅非讓我去,這我也……沒辦法。”
我只當他是不想接手他舅舅的生意:“以後你不想跟着他做生意?”
“……嗯,”嚴行點點頭,“沒意思。”
“那你以後想幹什麽?”
這是我和嚴行第一次聊起關于“以後”的事兒,我忽然發現我們真正相處的時間是那麽稀薄,雖然我們每天有至少12個小時待在一起,可我們不是一起上課,就是一起自習,或者一起在食堂吃飯。我們的身邊都是人,認識的人,不認識的人,無關的人。在人群中,我們只能像朋友一樣相處,保持适當的距離,說适當的話。
完全屬于我們的、私密的時間,那麽少。
“不知道,”嚴行說,“當時讀這個專業,也是我舅選的。你呢?”
“我……其實我挺想多上幾年學的,”說到這裏我的聲音就不自覺地變小了,心虛似的,“這話我都沒和我爸媽說過,反正我畢業了肯定直接上班的……但如果能繼續上學,我覺得還是上學好。”
嚴行沖我笑了:“我就知道。”
“啊?”
“我就知道你喜歡讀書,看得出來。”
“呃……”我被他說得有點兒不好意思,“我讀的那個高中,挺差勁的,高考我是我們那屆學生裏的最高分,那會兒我覺得自己很厲害了……後來來了我們學校,我才知道我真的就像一只井底蛙,什麽都沒見過,什麽都不懂……我就覺得好好學習還是有用的,起碼讓我看到了一點外面的世界吧。”
嚴行的胳膊肘支在膝蓋上,下巴墊在手心裏,表情好像有些放空。
“一回,那你準備讀研嗎?”
“不讀啦,”我笑,“家裏等着我賺錢呢。”
嚴行點點頭,若有所思。
我接着說:“那既然你以後不想做生意,也不想去你舅舅那些飯局,你能不能和他說清楚?”
嚴行搖頭:“我……不聽他的話不行。”
“為什麽?”
“不聽他的話,他不給我錢……他那人很強硬。”
錢,錢,錢。說了這麽多,又繞回這個“錢”字。
我想問嚴行他不給你錢你就活不下去嗎?你不是還有套房子,和那麽多成千上萬塊的衣服,賣了行不行?
可我問不出口,嚴行一直過的是優渥的生活,沒了他舅舅給的錢,他一定适應不了吧。再說,嚴行和他舅舅畢竟是親人,他們有他們的相處模式,我一個自顧不暇的人,好像也沒什麽立場要求嚴行離開他舅舅的撫養。
這一刻我真恨不得自己能比嚴行大幾歲,這樣已經賺錢的我遇見讀大學的嚴行,我是不是就能理直氣壯地對他說,我養你。原來那句“我養你啊”不只是我養你啊,是我想擁有你、獨占你、對你負責與你厮守。
“那……大學畢業就好了吧?”我問他。
嚴行說:“是的。”
他望向我的目光溫柔得如同五月的風,在這樣莺飛草長的春末,我們很容易就能憧憬未來、許諾未來。時光明朗,來日可期,這一刻相愛相守好像都變成很簡單的事,只要我相信,而他,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