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溫玺塵睡了很沉的一覺,做了個很長的夢。
一年前,西北,溫家院落。
這處院子很簡陋,四周都是土牆,風暴來的時候只能躲到屋子裏,不然會沾染一身黃沙。
西北缺水,澡也不好洗。
院子裏除了棵棗樹,還有陳卿念從家裏帶過來的那些花草倔強着生長。
那時出發前,陳卿念先是拉着溫玺塵去街上買了很多耐旱、喜陽的花花草草,說要一齊帶過去,後來買得太多,溫玺塵都快要拿不下了,才打道回府。
能拿來的都拿來了,拿不來的留在了陳家,陳卿思答應陳卿念一定幫她照顧好。
夢裏的陳卿念用腹輕輕摸了摸鹦鹉的鳥冠,她湊到鹦鹉面前,和鹦鹉說:“你會不會說點別的呀?”她穿着淡綠色長裙,坐在院子裏的棗木長凳上。
西北沒有蠟,那凳子未打過蠟,幾次劃破了陳卿念的裙子,是溫玺塵看到之後,用木暴子把凳子磨了一遍又一遍,一直磨到沒了刺。
這鹦鹉一直在和陳卿念講“喜歡你”,左邊歪下頭說一句,右邊歪下頭又是一句。
那是他當時不知如何對陳卿念開口,一直對着鹦鹉,就這一句話,說來說去,鹦鹉都會說了,他卻沒開口說過。
夢裏的陳卿念要比今日見到的她憔悴,面色稍黃,她生病了嗎?
對啊,那年她是生病了。
本以為帶她到西北,他們二人相處時間能更多一些,可他發現并非如此。
每日他都有許多差事,早出晚歸,拿一個月來說,根本見不上念念五面。
起初他聽陳卿念咳嗽,又不知如何開口問她,便差下人去問問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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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卿念告訴下人,她只是染了風寒。溫玺塵聽下人如此一說便放了心,囑咐下人給她煎些藥喝。
他每日早出晚歸,也無法始終陪在她身邊,等溫玺塵察覺的時候,她的病已經很嚴重了。
但西北沒有良醫。
他幾次寫信回去要他哥找位可靠的大夫到西北來為陳卿念看病,無論花多少銀子,花多少金子都可以,可是他哥的回信一直都是“在找”。
後來無論他信中的語氣多絕望,回信裏一直都是“無人願往”,後來他哥竟不在信中再提起此事,旦和他聊聊家常,對此絕口不提。
念念的身子受不住長途奔波,回不去。想請位大夫過來,沒人來。
陳卿念的病就這麽一直耽誤着,溫玺塵人又離不開西北,只能幹着急。
後來她的身子越來越不好。
溫玺塵回來帶她逃命的時候,打開門見她瘦得就快要皮包骨頭了,她的頭偏向門邊,看向他。
把她從床上抱起來的時候,幾乎沒有重量。
怪不得他敲了那麽久的門,陳卿念一直沒給他開門。
“溫二哥,一起去吧?”
......
“溫二哥,你怕不是瘋了?西北?”
......
“我知道西北苦,但我不怕的,溫二哥,我想和你一同去西北。”
......
“我呀,除了你,就不跟別人啦。”
......
“念念,開門。”
......
夢中的敲門聲和現實中的敲門聲重合,溫玺塵醒了過來。
“玺塵。”
溫玺塵睜開眼,見屋子的門半開,他哥合上門,走到他床前叫他。
“方才敲了很久門你都沒應,”溫樂山走近一看:“怎麽滿頭是汗?”
感覺到鬓邊的濕意,溫玺塵掀開被子:“蓋得厚了些。”
“一整天沒吃飯,該是出了身虛汗。緩緩,起來吃飯了。”
“好。”
溫樂山才走到門邊,手扶到門框卻止住腳步:“玺塵。”
溫玺塵正披了件衣服坐到床邊,拿出枕下的帕子擦了下額頭上的汗。
“陳家那二小姐......”
溫玺塵聽他哥提起陳卿念,眉頭一皺。
“......無事,趕緊穿好衣裳,出來吃點東西吧。”
溫玺塵心上一緊。
語罷,溫樂山推門出去,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沒有把門合上。
晚間的風襲進來,讓溫玺塵清醒了不少。
方才他哥說什麽?
溫玺塵把擦汗的帕子丢到一邊,下床的時候竟發現自己身體虛得厲害,一天沒吃東西了,連口水都沒喝,還睡了一下午覺,有力氣才怪。
不對,是兩天沒吃了。
昨天上午就出門了,從街上逛到下午,才想進飯館,就見着陳卿念了。他一直跟着她,怕她被人跟了出事,沒顧得上吃飯。
昨日沒吃,今日也沒吃,該吃點東西了。
溫玺塵穿好衣服,從屋裏走出去發現他爹和他哥已經坐在桌子前等他了。
“玺塵起了,快吃吧。”溫父示意溫玺塵坐在他身旁的位置上。
溫玺塵聽話地坐好,拿起碗筷,夾起盤子裏的菜。
飯菜還是一樣的無味,可如果不吃,就沒力氣。
雖然吃不慣,可他不會說,別扭,執拗。
陳卿念一定不喜歡這樣的他吧,所以上一世連死都不願意和他死在一起,要先他一步走了。
正靠在床頭看書的陳卿念鼻子一癢,不過呼了兩下氣便好了。
方才她娘來叫她和她姐去吃飯,她沒去。
下午吃了半天的零嘴,現在不餓。
不過她想了想,此時她爹她娘和她姐三個人在一起吃飯,有些不能當着她的面兒說的話,此刻來說是最适合不過的。
陳卿念思索片刻,放下書,悄悄溜了出去。
她跟門口的鹦鹉打了聲招呼,貼着牆邊踮着腳走到正廳門外,背貼在牆上,果然不出她所料,他們在說今天的事。
“爹,念念也不小了。”
她爹擡了擡手:“她才十五歲,連城門都沒出過幾次,哪知道些什麽。”
“我十五歲的時候,已經跟着爹下海了。”
“那時候你爹還是頭一次當爹,”她娘回憶,“那時候什麽地方都帶着你去,也不怕出什麽事兒,”她娘語氣裏帶了些責怪,不過更多的是關心。
“可偏偏呀,你成了喜靜的,念念卻喜動。”
陳卿念挑挑眉,其實并不奇怪的。
正因為她沒見過,所以心生向往,上一世她非要和溫玺塵去西北,雖說九成是為了溫玺塵,可她的好奇心卻也占了一成。
從未去過的西北,溫玺塵口中的沙漠戈壁,家人口中的絕境,幾位友人口中的是非之地。
初到西北,的确是滿目荒涼。
掀開馬車的簾子看出去,大漠連天,寸草不生。
這是陳卿念對西北的初認知。
莫提貧賤富貴,恐連人煙都沒有。
後悔嗎?陳卿念當時瞧了眼身旁一路上雖寡言少語,卻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的人,心裏自問自答,回了自己一句無悔。
倘若此刻,再讓陳卿念選一次,她定不會再去了。
前世溫玺塵把那一紙色彩鮮豔的休書放到她面前的場景扔歷歷在目,怎會再去趟第二次渾水。
“今日溫遠說那案子有些進展,可我始終覺得個中緣故,他尚未明說。”溫父放下碗筷,眉間皺了個“川”字。
“二小姐?”
小四正路經這裏,看到自家二小姐靠在牆上。
小四可把她吓了一跳,本就是在偷聽,還被人發現了。陳卿念回過頭豎起食指抵在唇邊示意小四不要講話,捂着胸口悄悄看了眼屋裏,交談聲止住了。
小四蹲下來和陳卿念一起靠在牆上,以為還在和老爺怄氣不吃飯呢。把手裏的燈籠放到腳邊開導陳卿念:“二小姐,別生老爺的氣,老爺也都是為你好。”
“你知道怎麽回事兒?”陳卿念擋着嘴,輕聲說。
“小姐不就是生老爺今日不把事兒都告訴你的氣嘛。”
小四和小五他們幾個都跟陳卿念年齡相仿,跟陳卿念玩得也不錯,說起話來也沒那麽多主義。
“你倒是琢磨得清。”
“老爺今日把我們幾個都趕出去了,”小四揪起牆邊的一棵長長的草葉繞在手指上玩,自娛自樂似的:“就留了幾個年長些的,但是應該也沒讓他們進屋。”
陳卿念疑惑道:“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們喊‘二小姐回來啦——’的時候,”小四伸着脖子再現當時的場景,“我聽見院子裏有人跑遠的聲音,不止一個人,都往正廳,也就是這兒跑。”他指了指身後的屋子,正廳。
“你的意思是,他們跑回去和我爹通風報信了?”
小四點點頭,又搖搖頭:“我只是這麽猜的,還有啊,下午那會兒騙了你,別在意。”
陳卿念笑了笑,告訴小四她沒關系的。她垂眸思索,小四一直很聰明,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
前世,大家一起犯了錯,小五總是傻兮兮地不會為自己開脫,但小四一直都能全身而退。後來小四也随他們去了西北,只是路走了沒有一半,小四就被她爹叫回去了。
而且既然小四願意開口,就代表他不會騙她,這一點陳卿念還是很能保證的。
屋子裏的本已停止的交談聲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又開始了,陳卿念一直在聽小四說,沒在意屋子裏的。
着耳一聽,全是些家常。
陳卿念擡起胳膊肘拱了一下身邊的小四:“四兒,明天想不想跟姐出去玩?”
卻沒想到小四竟然滿臉正經,皺起眉頭嚴肅地說:“你只比我年長三個月,不要一直以姐姐自稱。”
說完竟然站起來拍拍屁股走了。
“哎,你——”
嘿,這小孩兒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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