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陳卿念不在小孩與大人的差別之間過多糾結,熱乎乎的手覆上她姐的手,吓了一跳:“姐,你手怎麽這麽涼?”
“不是我手涼,是你手太熱了,才從外面跑回來,還帶着太陽的暖氣兒呢。”
“姐姐今日一直在爹娘身旁嗎?”
陳卿思搖了搖頭:“聽溫伯伯講完這些,娘就叫我去做女紅了,正聽到門外小四他們幾個高聲喊你,我便出去瞧了一眼。”
瞧,她姐如此道來,不僅讓她知道爹娘把她姐也支走了,姐姐未系好的領結便也事出有因了。
可她太熟悉她姐了,她姐心思太簡單,太不善于撒謊了。此刻她姐眼中的閃爍瞞不過她。
“姐,”陳卿念重重地叫陳卿思,“有些事情......可能尚無法和你解釋,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自家妹妹頭一次這麽鄭重地和她講話,像極了極力把自己裝作大人的小孩子,可念念的語氣雖幼稚,可其中還夾雜了些認真。
“念念說的,我都信。”
“姐,我想跟着爹做生意。”
陳卿思以為自己聽錯了,雙眼微擴:“什麽?”
“姐,妹妹是說真的。”陳卿念緊了緊握在她姐手上的手。
姐妹兩人對視良久,陳卿看到她姐的嘴張合了一下,欲言又止,此刻她的心懸在一條線上。
“姐......”
“我們念念,做什麽都能做好的。”她姐笑了,笑起來像春風一樣溫柔。
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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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搬過來,買下這個院子也沒精心布置,有幾顆奄奄一息的樹,蔫兒蔫兒地緩慢抽着新芽。這處房子很久沒人住了,他們來之前和這邊商量好價格買下,差人簡單打掃了一下就搬進來了。
融融春日,毫無生氣。
溫玺塵一下子就想到陳家的院子。
雖說沒種參天大樹,樹木卻都十分蔥郁。處處是花,卻不紮眼,讓人頓感生機。
溫父走在前,溫樂山和溫玺塵走在後。
“那鳥你當真喜歡?”溫樂山側頭,小聲說。
溫玺塵點點頭。
“手上的錢......”
“夠。”到家之後的溫玺塵惜字如金。
“那明日......”
“我自己去取便是,多謝大哥。”
說罷,正好走到外圍走廊口,溫玺塵順道往右一轉,背着手腳步輕快地順着走廊往自己的房間走。
溫樂山注視着溫玺塵的身影,良久沒有動,他見到溫玺塵袖子裏甩出個什麽東西。
溫父轉身見自己的大兒子正對着空走廊失神,馬上就要走過去,二兒子也不知所蹤。自己這個當爹的還真是沒什麽震懾力啊,走了也不和他打個招呼。
趁溫樂山還沒過去,輕咳一聲,溫樂山扭頭看向他:“爹。”
“今日跟陳家那老幺上街,感覺如何?”
“街上很是繁華,店家也很熱情。”
嗯,之後呢?沒了。
溫樂山說完也回了房間,途中彎腰撿起了溫玺塵落在地上的那團東西。
溫父站在原地嘆了口氣,這兩個兒子,都不和他親啊。
自己早年忙來忙去,疏忽了對兩個兒子的關愛,不過好在他們都健康地長大了。
溫玺塵推開門走進卧房,靠在門上慢慢把門合上,看着自己的屋子。
這間屋子,既熟悉又陌生。
上一世他在這間屋子住了兩年,或者說不到兩年,他就去了西北。
這兩年裏,陳卿念來他家找他,曾經來過這間屋子很多次,每次來都給他帶些玩意兒。
他不愛裝扮屋子,陳卿念總會帶些什麽挂飾來把他的床鋪點綴起來,或是拿一套茶具,說這套天青色的茶具和他曾經穿過的哪套衣服很配,還對他說,讓他穿那套衣服的時候記得要用這套茶具喝茶,之後他竟真的鬼使神差那樣做了。
甚至有的時候他還沒起床,她非要進來,惹得他藏在被子裏面紅耳赤的。
想到這,溫玺塵本面無表情的面孔上多了幾分暖意。
這一世,他才剛剛搬來這裏,來到這裏的第一天,他下了馬車輕車熟路走到前世自己的房間想小憩一會兒,推開門卻發現門內除了基本的家具,空空如也。
他哥跟在他身後進來,看着他對着空屋子發呆。
沒有床褥,沒有杯具,沒有衣物,也沒有任何陳卿念來過的痕跡。
從馬車上醒過來的時候,他以為自己在做夢。
前世陳卿念從馬上一躍而下,溫玺塵愣了神,手足無措之間竟然跳下馬往回跑。
溫玺塵跑到陳卿念身邊,跪到黃沙上,他的念念滿身都是馬蹄印,都是血,都是黃沙。溫玺塵顫抖着手探到陳卿念鼻前,已經沒有鼻息了。
周身環了十個人,皆以長矛指向他。
黃沙漫天,卻沒有一粒飛到眼裏,可是眼淚卻止不住地向下掉,鼻間充滿了鐵鏽味,溫玺塵擡不起手來。
抽搐,無力,空白,難以置信。
在他走到自欺欺人這一步之前,馬上的一個人發話了。
“跟我們走,留你一條命。”
留他一條命?
那他們知不知道之所以帶陳卿念一起跑,是因為他要把自己的命換給陳卿念?
如今他的念念......溫玺塵看着陳卿念淩亂的頭發擋住了她的臉,他哽咽了一聲。
留他一條命?
溫玺塵卸下要側的刀。
“你要做什麽?”幾個人逼得更近了些。
“如今只你一人,對我們十個,未免有些太不自量力......”
溫玺塵拔出刀,一只手扔了刀鞘握住陳卿念的手,握刀的手一轉,刺向自己的胸膛。
好夢不長,噩夢日日造訪。
這些前世的記憶幾乎每日都會襲入他的夢裏,直到昨日清晨,他爹在早飯的時候随口說了句,今日他和溫樂山要去陳家。
溫玺塵聞言怔了一下,放下碗筷,鄭重地提出自己希望一同前去。他爹先是驚訝了一下,繼而馬上同意了。
也是,放在前世,他寧可一日足不出戶悶頭讀書,也不願踏出門去別人家拜訪,前世是他爹說不動他,喊他哥來和他說的。
其實他昨日便跑到街上去了,不但去了,還遇着陳卿念了。
那一刻他的眼淚奪眶而出,按耐住飛奔過去,把這個在街上活潑生動的念念摟到懷裏的心情,默默跟在她身後。
他是跟着陳卿念不錯,可在他前面有個打扮樸素、提着菜籃的婦女也一直跟着她。他霎時起了戒心,直到陳卿念走到街角轉了個彎,趁那婦女沒跟上,溫玺塵拍了拍她的肩膀。
那婦女打了個激靈,瞪着眼睛轉過身去,看到眼前的男子。
溫玺塵眼睛瞥了眼旁邊的小巷,示意讓這女人跟他過去,他開門見山道:“跟着她做什麽?”
“跟着誰?”此時這婦女神色已然恢複,全然沒了方才剛被發現時的慌亂模樣。
“你心知肚明,如若今日你不......”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那婦女一把把菜籃子掀到溫玺塵臉上,溫玺塵馬上反應過來,眼前哪還有什麽婦女,只剩下一堆易容剩下的裝扮,溫玺塵馬上往陳卿念方才轉了個彎的巷子走,卻看到賣鏡子的鋪子在路邊放的那面大鏡子上映出了陳卿念的身影。
她捧着一面小鏡子對着自己,卻一直瞟向牆邊。
看來還是有些戒心的,溫玺塵放心了。
他本想過去,告訴她,不要怕,他在。
可他又想,這一世的念念才十五歲,怕是會告他個非禮吧。
那天他一直跟着她,看她進了陳家的門,才回了自己家。
是夜,溫玺塵一夜無夢,終是睡了個安穩的好覺。
溫玺塵從門邊走向自己的床,路過桌子的時候甩了下袖子,一張寫得滿滿的字條兒被擲到了桌面上。
字條旁邊是若幹張草稿,以及未來得及涮淨的毛筆,未幹的墨盤和燃了一般的蠟燭。
這些字他删删改改,直到早上出門才改好寫到這張紙上,都是他今日和念念講的話,還好他記得牢,沒露餡。
那些話他說起來也不習慣,說出來的時候甚至覺得自己有些好笑。可為了念念,他願意去嘗試,上一世,念念總說他話太少了,他自己也覺得很無趣。
可他分明是寫了兩張,怎麽就剩下一張了呢?
罷了罷了,興許是落在半路上了。
茶不足,飯未飽,可窗外陽光正好,适合睡午覺。
溫玺塵寬了衣蓋上被,沾了枕頭就睡着了。
昨天,這些話琢磨到很晚才去睡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