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才躺下,她娘的聲音就從門邊傳來。
“念念?”
“娘——”陳卿念把自己藏在被子裏,把頭也藏了進去,只在被子邊露出蓬松的長發,鼓起個小包。
她娘推門而入,見陳卿念還沒起,走到她床邊拍了拍床上鼓起來的小山包:“怎麽還不起?今日家裏有客。”
“娘,女兒身體不舒服......”
陳夫人聞言神色緊張了幾分,怕是陳卿念落水後還沒好利索,摸了摸陳卿念光潔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不熱。
又看向屋裏的桌案,上面有個空空的碗,她凝眉問道:“今日熬的湯藥是不是又沒喝?”
陳卿念握着露出鼻子的被邊搖了搖頭,似撥浪鼓一般。
若是前世,她會把藥偷偷潑掉,可這一世,她既知良藥苦口,便次次一口飲下。
陳夫人凝起的眉舒展開,想着她會嫌苦就不喝,權當她潑出去了,現在搖頭是跟她這個做娘的撒嬌呢。
陳夫人輕輕刮了下陳卿念的鼻尖,作态恐吓她:“若你不好生喝藥,下次那藥渣子我都要盯着你吃掉。今日便罷了,改日帶你登門去溫家......”
去溫家?
陳卿念聽她娘這麽說,兩腳一蹬,把被子蹬開,露出自己穿得整整齊齊的衣服。
“你......”
陳卿念坐起來彎腰穿鞋,擡起頭對她娘笑了笑:“娘,我身體已無大礙,想來若不出門迎接便是失了禮,爹又會說我了,咱們還是準備準備出門迎客吧。”
她娘看着她,笑得溫婉:“我們念念呀,長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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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上午朗日當空,春光融融。不想漫長的冬天,竟在這日就結束了。
陳卿念和她娘在院子裏,等她爹和她姐把人迎進來。
門邊的寒暄聲傳到陳卿念耳裏,陳卿念心裏一緊,首先是想逃,但而後她又握起拳頭,告訴自己,不必逃。
一衆人的腳步聲慢慢傳過來,每一步都踏在陳卿念心上,她的呼吸有些緊促。
“念念?”
她裝傻,紮了眨眼,頃刻抹掉眼裏的焦慮:“娘?”
陳夫人笑着碰了碰陳卿念的肩膀:“我見你有些慌張。”
“沒......”
“嫂夫人。”是溫玺塵他爹溫遠的聲音,是那樣熟悉。
這個溫潤如玉的男人,上一世為她做主,她成了溫玺塵明媒正娶的夫人。
可惜他的溫夫人早早就走了,他也終生沒有再娶。
他們已經進來了。
“念念,問溫伯伯好。”
陳卿念的手不自覺地抓着帕子攪在一起,她呼了口氣,轉過身去。
“溫伯伯好。”她的語氣裏有幾乎不可察覺的緊張,她見溫父笑着點了點頭。
溫玺塵就站在溫父的身後,陳卿念故意不去看他,但發現似乎有些什麽和她記憶之中不太一樣。
記憶中溫玺塵他哥溫樂山站在溫伯伯身後,而溫玺塵站在最後,現在就算不去看,很明顯,溫玺塵和溫樂山并肩而立,比他們第一次見面要更靠近她。
“想必這位是陳家二小姐吧。”溫樂山開口。
這倒是和陳卿念的記憶一樣,溫大哥主動開口同她說話,她揚起笑臉,回了一句:“溫大哥好。”
溫樂山一直是個謙謙君子,和溫伯伯的性格很像。
“陳二小姐,”這是陳卿念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低沉卻悅耳:“溫二哥,就不好了嗎?”
溫玺塵一步一步靠近陳卿念,緊了緊身後的拳頭。
陳卿念覺得自己聽錯了,她竟覺得溫玺塵的聲音有些顫抖,但這和她的記憶不一樣。
這一世她故意沒再主動同溫玺塵說話,怎麽他反倒和她說起話來了?
陳卿念倒也伶俐,只思索了片刻便笑着答道:“溫二哥也好,小女子有眼不識泰山,還望溫二公子見諒。”
溫玺塵沒說話,只盯着陳卿念看,陳卿念覺得溫玺塵快要把她看出個洞來了,她倒也不畏他,正視回去,清白又勇敢。
一時之間院子裏站着的七個人竟無人開口說話。
“好了玺塵,”溫遠說了一句:“小兒子被家裏慣壞了不懂規矩,還請兄長一家見諒。”
陳臨淵看了看陳卿念又看了眼溫玺塵,笑着說:“溫兄,”他拍了拍溫遠的後肩:“小孩子家玩鬧,何必一直見諒來見諒去的,倒是見外了。念念,你帶着溫家二位公子上街轉轉,溫兄,随我進屋,咱們好好聊聊天。”
“可我今日還要練字......”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明日,明日。”陳夫人開口。
“可......”
“去吧去吧,今日不必完成,”她娘又湊到她耳邊說了句:“娘今日特許你了,和管家多拿點銀兩,晌午不必回來。”
溫樂山似覺她有什麽難言之隐,便替她解圍道:“若陳二小姐......”
“溫大哥,無事,咱們走吧。”
她娘都這麽說了,她再說些什麽實在是顯得......太不實在了,說着便邁開步子。
“只有溫大哥無事,那溫二哥呢?”
陳卿念腳步一頓。
“溫二哥有事?”
“溫二哥有事。”
“......”
上一世,溫玺塵本不打算去,但被她半推半搡拉着去了。
陳卿念不理他,權當沒聽見。她走到溫樂山左邊:“随我這邊走吧。”
溫玺塵走在溫樂山右邊,跟着他們去了。
陳卿念驚訝之餘,本以為和溫玺塵隔着溫家大哥,眼不見心為淨,可這溫玺塵卻繞過來,走到她
左邊,她只好放慢腳步,從溫樂山背後繞到溫樂山右邊。
“你們......”
溫玺塵趁着溫樂山看他們兩個人繞來繞去的空檔,一腳插到他們兩個人中間。
“玺塵......”
陳卿念又從兩人身後繞倒溫樂山左邊,但這次溫玺塵竟直接拉住了陳卿念的手腕。
“玺塵!”
溫玺塵聽見他哥叫他,擡頭看向他哥,沒注意腳下,被溫樂山伸出來的腳絆了一下,馬上松開握着陳卿念手腕的手,陳卿念才從他手中掙脫。
溫玺塵面朝黃土背朝天,狠狠摔了一跤。
第一次見溫玺塵吃癟,陳卿念很不友善地笑了,用手帕擋住嘴角翹起的弧度。
陳卿念想,照着溫玺塵那的性子,這一身的土,他定是要回家換衣服了。
“這土非要跑到我身上來,我也無可奈何,”溫玺塵看着身上的衣服撇撇嘴,繼而又笑着問陳卿念:“陳二小姐,接下來去哪?”
這是那個雨天都不出門,怕褲腳沾上泥點的溫玺塵說的話?
這人怎麽轉性了?
顯然溫樂山也吃了一驚,語氣裏盡是驚訝:“玺塵,不回嗎?”
溫玺塵神色如常地拍了拍身前的土,只低頭皺了皺眉,擡起頭之後用滿不在乎衣服上如何如何的語氣:“陳二小姐抽空帶你我兄弟二人上街,怎能因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半途而返?大哥你說是不是?”
雖然話是朝溫樂山說的,可溫玺塵一直盯着陳卿念。
陳卿念感受到了溫玺塵的目光,歪了歪頭,冷笑了一聲。
溫玺塵聞聲一怔,“還要多謝陳小姐了。”
“溫大哥不必客氣,鄰裏之間,該做的。”陳卿念對着溫樂山的笑是發自內心的,更多是感謝。嫁給溫玺塵這麽多年,陳卿念早就在心裏把溫樂山當做親人了。
走到昨日陳卿念買鹦鹉的那家花鳥鋪子,店家正打理着一大鳥的羽毛,見陳卿念路過,把鳥放在鳥架上,笑着問她:“姑娘昨日可是從我這買了只虎皮鹦鹉?”
“正是。”陳卿念笑着點點頭,溫玺塵挑了挑眉。
“那鹦鹉靈動得很,讨人喜歡。”
“鳥兒在家吃什麽呢?我見姑娘這穿着打扮,家裏應都是細米吧!這鳥喜食未剝殼的谷子,姑娘今天帶上兩小袋吧。”
“昨日喂了些搗碎的蛋黃,正好也缺些......”陳卿念往門口的籠子裏一看:“掌櫃,你這籠裏怎麽積了水?”
“呀!這鳥兒把水罐兒打翻了,這可不得了,”店家慌着要把水弄出來,卻想起陳卿念說了要米蟲,怕誤了買賣:“您稍等,我先去給您拿來。”
陳卿念趕忙擺手:“無事,我稍後來取便是,濕氣大了,鳥腿就腫了。掌櫃還是先把水弄出來吧。”
空口無憑,陳卿念從錢袋裏掏了些碎銀遞給店家,說了句稍後來拿。
“陳二小姐之前養過鳥兒嗎?我見陳二小姐倒是悉知如何養鳥。”溫玺塵又湊上來和陳卿念說話。
養過,你帶回來的。
陳卿念含糊回答:“幾年前養過。”
溫玺塵不常歸家,只有院裏的鹦鹉肯陪她說說話,雖只有一句“喜歡你”,但她自然好生照顧。
也到了該用午飯的時候,陳卿念說道:“不知二位公子喜面食還是米食?”想到溫玺塵不像自己那般愛吃面,便說:“前邊有家飯館,有幾道小炒還不錯......”
“面食,”溫玺塵回答:“我喜食面。”
不僅陳卿念心裏一驚,溫樂山也是大吃一驚。
他這弟弟自從搬來靜安城的路上,在馬車上碰了下頭,醒來之後就一直奇怪得很,和以前判若兩人,性格變了不說,下午一向閉門讀書的他昨日下午不知去跑去哪了,傍晚才回家。
就說今日,方才摔的那一跤足夠他黑臉回家換衣裳了不說,向來不愛吃面的他竟自稱喜食面?
不過,也是件好事。他這弟弟以前性子太悶了,還有些固執。
“大哥,何事?”溫玺塵表現得不覺有他,反問道。
“無事,若你想吃面,便走罷。”他只當他這弟弟今日想換個胃口,“勞駕陳小姐帶路了。”
“那二位随我來吧,不遠就有家不錯的面館。”
陳卿念這次學聰明了,不借溫樂山擋着溫玺塵了,她快步走在前面,把他們兩個人甩在身後三尺開外的地方。
雖說她腳步輕快,但其實心事重重。
溫玺塵和上一世太不一樣了,她不确定面對這樣的溫玺塵,她還能有十足的把握能夠把控住後來要發生的事。
本是已知會發生的事,卻可能會因為溫玺塵的變化而随之變化。
“玺塵,你這段日子不同于往常。”溫樂山一路上思索良久,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