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所以每日到這個時候她姐都要幫她娘洗菜燒飯。她呢?要麽躺在床上,等着飯菜烹熟,她姐會來叫她,要麽跑出去玩,算着時候差不多了,她再回來。
陳卿思見陳卿念目光灼灼,沒半點困樣,便順着她說:“我向來擰不過你。”
三個人出門去,陳卿念躺在床上翻了個身。
她百無聊賴地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見窗邊日光自窗縫透進來,便從床上下來,穿好鞋走到門邊,把門打開。
陽光雖好,可開春的風卻不給她留面子,涼風順着她的領子灌進去,害她打了個冷戰。
記憶中十五歲的冬天格外漫長,也難怪從時日上算來春日已至,那河面的冰卻還半化半凍。
合上門,她搓了搓胳膊。到底還是才從那冰窟窿裏出來,身子還是虛了些。
她抓起床邊一件薄衣披在身上,在自己的屋子裏轉了轉,指尖拂過熟悉的床帳、妝奁、書櫃。
她拿下一本書,捧着坐到椅子上。書裏夾了片樹葉。
她拿起樹葉放到桌子上,這書上還有她少時邊讀邊做的注,字體纖細秀氣。她想起前世到了西北之後,她和姐姐通信,姐姐還在回信裏笑她原本清秀的字,到了西北盡染了些豪放,和以前不同了。
她放下書,擡頭看見她姐的披風還在面前的衣箱上放着,許是方才忘記拿走了。
陳卿念放下杯子走過去,輕輕撫摸,是記憶中的觸感。
光滑,細膩,紋路清晰。
在她登上去西北的馬車之前,她姐把這件披風披在了她身上,還告訴她,回來的時候別把披風忘在西北,若要忘了,要她做件一模一樣的出來。
後來呢?一年前,溫玺塵在西北攔下了她娘給她寫的信,信上寫了她姐南下之時,被外域的壞人擄走殺死了,溫玺塵還瞞着她,她那時候才知道她的信溫玺塵先讀一遍才會給她。
若不是她偶然見溫玺塵書房裏的信封上寫了“卿念親啓”,執意把信搶了回來,不然不知道溫玺塵要瞞她到什麽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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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陳卿念恍然明白,原來立戰功、封侯爵才是溫玺塵最看重的。那時的她心想,之所以溫玺塵不告訴她,是怕她鬧起來壞了他的好事兒,她和溫玺塵大吵了一架。
也不知在那之前溫玺塵攔下她幾封信了,難怪自己一再在信中囑咐家人多多來信,卻還是兩月才一封。
陳卿念搖了搖頭,不想了。她拿起披風,放到一旁的梨花木凳上,打開衣箱。
裏面是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她拿了最上面一件,淡粉色和湖藍色相間,裙擺褶大而疏,上還織有金色紋飾。
穿好衣服,她在銅鏡前轉了一圈,覺得還不錯,按捺不住想出門轉轉的心情。
這城裏最熱鬧的街,她已經六年沒去過了。
西北處處是沙漠戈壁,找個人稍聚集一點的地方都是難得,也不知道她這麽愛熱鬧的一個人,上一世在西北那幾年是怎麽過來的。
若是前世,她就只嘆口氣。
可現在不同了,她已然重生,偏不會再讓自己受半點委屈。
想來她娘他們也不會放她出去,她幹脆在屋裏留了張字條兒,跑去後院找梯子翻牆出去,這是十五歲的她常做的事兒。
陳卿念看着其實并沒有多高的院牆拍了拍手,嘆了口氣。才從冰水裏出來,身子還有點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翻過牆來。
那條街離陳家不遠,走了一會兒便到了。
陳卿念在街上逛了逛,手裏拿着最愛的高家鋪子的桂花糕,鋪子的店家她都認識,也都會和她打招呼。
不似前世的西北,滿目荒涼。
陳卿念走着走着,走到家賣花鳥的店鋪前。
店裏鳥鳴不斷,見她進來更像受了驚吓般,全都撲起翅膀,唯有門前那青灰色虎皮鹦鹉,寵辱不驚似的,啄啄翅膀,轉轉腦袋,有作為門面鳥的自我修養。
陳卿念拿着手裏的點心說着話逗了逗它,這是只還沒學舌的鹦鹉呢。
陳卿念繞着這鳥轉了半圈,側目看過去,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
她把這鹦鹉買下,拿着金絲籠提在手裏,時不時看上一眼,這鹦鹉毛色極佳,羽毛上的斑點平鋪着,倒真像是虎皮。鳥喙回勾,可愛得很。
不過比起她前世在西北的時候養的那只還差點。
那是只純種的玄鳳,一身羽毛黃白相間,頭上有個大大的鳥冠,還有兩個紅撲撲的小臉蛋。
也不知道溫玺塵是從哪裏弄來的,後來他不怎麽回家了,該是把那鹦鹉給忘了。全都是她在養,那鹦鹉還會和她講“喜歡你”呢。
在溫玺塵帶她逃命出來之前,那鹦鹉還在西北那處院子裏。不知若前世的一切還進行下去,那鹦鹉會怎麽樣了。
陳卿念又跑到街的另一邊買了唇脂,買了盒胭脂。
走到街角,陳卿念加快腳步,拐了個彎躲在牆後。
其實一上街陳卿念就察覺到了,有人跟着她。只不過她不确定是不是偶然,但這一路下來,明顯是有人一路尾随她。
方才陳卿念刻意路東路西來回走,發現身後那人竟和她路跡相同。
嘈雜的鬧市之中唯有一個腳步沉穩從容,和剛才跟在她身後的人一樣。雖然邁步稍緩,但步子很大。
一步,兩步,三步......那人的腳步越發近了。
旁邊是家賣鏡子的攤鋪,她把鳥籠放到地上,忙拿起一面鏡子對着自己,手有些抖。
腳步聲突然在街角停了下來,之後越來越遠。
走遠倒是走得很快。
陳卿念對着鏡子片刻失神,松了口氣。
“小姐?小姐......?”
陳卿念放下鏡子,和店家道了個歉,把鏡子買下,趕忙回家了。
到家的時候索性直接就從正門回去了,先斬後奏的路子她不知道用了幾次,屢試不爽,再加上方才......她實在不敢再偷偷地走了。
這不,她娘見她回來,只逗了逗她手上的鹦鹉,說了句快開飯了,沒半點責怪她偷跑出去的意思。
她把鹦鹉安置在自己的卧房前,對着鹦鹉輕喃了幾句,便跑去吃飯了。
娘親自下廚做了飯菜,她對着滿桌子的飯菜,心頭一堵,誰做的飯都沒有她親娘做的好吃,眼角似有什麽順着臉頰滑落。
怕家人看出她的異樣,她趕忙側過臉把淚拭去,轉身坐下,捧起碗埋頭吃飯。
“你看你,幾輩子沒吃過娘做的飯了一樣。”她姐給她碗裏添了些菜,笑着打趣她。
可不是嗎?上輩子就吃了十幾年,就再也沒吃過了。
她姐不說還好,這一說,馬上把陳卿念的淚兒說出來了。
陳卿念開始哽咽,睜着眼睛眼淚就往下掉。
她娘小聲和她爹說:“這是在外面受氣了?”
“誰敢讓她受氣啊?”
兩個人音量雖然不大,但是陳卿念聽見了。
陳卿念哭得倒吸氣,把手裏的碗筷放到桌子上,飯也不吃了。
她本不是個愛哭的女子,上一世在西北再苦再難,她也不曾落過一滴淚。可觸及自己內心最柔軟的地方,觸及家人,這淚便止也止不住。
她娘坐到她旁邊,拿出手帕給她擦淚,她姐輕拍她的後背。
“念念,你這樣不好看。”
這是會跟她說話的,活着的陳卿思,是她最親的姐姐。
“姐——”
陳卿念伸出兩個胳膊摟住陳卿思,陳卿思自然而然地回抱住陳卿念。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飯菜都涼了,這一家四口除了陳卿念剛開始吃的那幾口,一筷子也沒動。三個人看着自己疼着寵着長大的老幺一直哭,誰吃得下去飯,光顧着心疼了。
陳卿念竟從傍晚哭到天黑。哭完了,飯也快涼了。一家人捧着半涼的飯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雖說是冷飯,卻吃得津津有味。
吃完飯,各自回屋,枕上享夢去了。
陳卿念過了兩天十五歲的舒坦日子。
這兩天裏她想了很多。
前世她不該把家裏這些事全都扔在她姐身上,她家只有兩個女兒,而她爹的生意她們姐妹兩個卻都沒能擔起來。
雖說她才是被家裏三個人捧着長大的,可她姐才是體弱多病的那個,上一世她太過天真執拗,偏要随溫玺塵走,全然沒成想姐姐會在幾年後就丢了性命。
她還記得她姐告訴她,只要念念心裏有家,便不用常思念家,就随心去吧。
她有悔。
直覺告訴她,上一世她姐的死必然沒有那麽簡單,不然溫玺塵也不會一直瞞着她,當時她感情用事,才和溫玺塵大吵了一架,但細細想來,其中定有蹊跷。
她要護好她姐姐,陪她姐完完整整經歷一次生老病死,要給她姐平安喜樂的一生。
本以為這日子還能舒舒服服地過幾天,這天一早,陳卿念伸着懶腰剛要推門出屋時,聽着門外幾個路過的家仆小聲說,不久前剛搬來的溫家,昨日下午派人來送了些禮品。
說今兒上午要來她家登門拜訪,才搬過來,要跟鄰居熟絡熟絡。
陳卿念懶腰伸了一半,早上的好心情一掃而空。
她沒見過這一世的溫玺塵,但此時二十歲的他一定和上一世一樣。
眉眼間見風骨,手足含氣度,談吐之時點到為止,溫家予他的教養可見一斑。
初初見他,很難不為之心動吧。
陳卿念嘆了口氣,她記得第一次見溫玺塵就是在自己家院子裏,看來一切還是照着她的記憶來的。不過這溫玺塵對她第一印象應該不佳,她印象很深,初遇之時,陳卿念倒是熱情,湊到他跟前和他打招呼,可他卻後撤了一步,雖步子不大,但陳卿念看出來了。
溫玺塵只颔首回禮,連正眼都沒給她。
陳卿念轉了個身回到床上,今天她便要與這床這被這枕為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