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守株待兔
夜色中的白崖寨安靜而詭異,月光從層層烏雲後勉勉強強冒出些許光輝,照得這山上影影綽綽草木草木皆兵。平時聒噪的烏鴉此時也不見了蹤影,宛如一座孤山。冬至已過,半夜的溫度已經讓人不住的吐北氣,再加上南方水氣重,濕冷直直地鑽進人的骨頭裏,不住的發抖。陸琛騎在馬上,身邊是伋川、段林和段江。
他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會以這樣的姿态來面對櫻遠之,拿着劍取他的項上人頭,正如他告訴伋川的那樣,在他的潛意識裏他永遠不會把對方放在自己的對立面。可是現在陸琛明白自己沒有選擇,他是殺父仇人更是枉顧無辜百姓的暴君,他是陸家的唯一的活口更是太乙門唯一的傳人。十年前不管出于什麽理由,櫻遠之把他從死人堆裏抛出來,給了他一條活路,也許就連櫻遠之自己都沒有想到,原本自己不過是打着奇貨可居的主意收留的這個人,十年後會是他最大的敵人。
太乙最後一位掌門人沒有做到的事,他留了一直三足鴉和一線希望給最後的太乙人,希望他們做到;陸家世世代代沒有做到的事,留了一本太乙書一把太乙劍給陸節,希望他能做到;而陸節也沒有做到,他沒有留給自己唯一的兒子任何東西,本以為這場無休止的争鬥就到此結束了,可是他們的敵人卻親手把陸琛送到了巢湖。
這大概就是命運,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作惡的人能叱咤風雲百年,但是仍然不會逃過正義的審判。所謂邪不壓正,那是因為歷史的軌跡不會以人的意志而改變,總有一股力量在某個特定的時候成熟,然後一飛沖天,一擊斃命。
段江已經告訴陸琛,巢湖的力量遠比他想象的還要強大。當年的太乙掌門只不過拆了一只普通的烏鴉,但是憑借着那死人般回光返照的精力,他單槍匹馬沖破重重圍捕,殺回古都雲中,血洗皇城半數以上的駐留軍,還沒等老皇帝氣急敗壞地趕回來,他已經孤身南下,重創邊境軍,徹底撕破了南邊的屏障。老皇帝的一口氣還沒提上來,蠻子就把他的土地瓜分個一幹二淨。而如今陸琛已經和巢湖合而為一體,本事只會增不會減,不要說櫻遠之只帶了十個拆鴉人,就算帶了一個吟嘯樓也不在話下。
不過陸琛倒是沒有對他功力一夜之間達到無人之境有什麽實感,能不能把櫻遠之抓住的那些北方閑散的拆鴉人給救出來,能不能阻止櫻遠之瘋狂的計劃,甚至能不能報仇雪恨才是他關心的。
段江憑着他對白崖寨地勢的了解,帶着三人繞着山底尋了一圈,結果連半個人影都沒有找到
“奇怪,難道是我們猜錯了?”
“不可能,我已經感覺到周圍的空氣波動異常,桑木一定就在附近。”段江一邊說一邊皺着眉頭用手指撚起一撮地上的沙土,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奇怪,明明我感受到了空氣中桑木之氣的流動,為何這一帶的沙土卻沒有半點桑木生長的痕跡?”
陸琛也奇怪,白崖寨南有斷壁,北有湍流,山上也多是陡峭崎岖的小路,怎麽看怎麽不像是能夠聚集大批拆鴉人的地方,他跟着段江環顧四周,伋川卻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看。”他擡着頭指着頭頂,陸琛順着看過去,被眼前的場面震得心驚魄動。在他們的頭頂上,不知從何時起竟然織滿了一張銀色的密集的大網,而仔細一看才明白過來,那不是網,而是過于茂密的枝葉彼此相交而糾纏在一起的結果。
“這,這就是桑木嗎?”段林結結巴巴地問道。就連見多識廣的段江也說不出話來,原本應該長在湯古仙境的神樹,承擔着天地間最為重要的萬物之源——日升日落的神樹,本來只存在與傳說和想象之中的神樹,竟然以這種方式出現在了人間,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真是天下第一的奇景。
桑木生長的速度不算太快,如同普通的樹木在春天裏發芽的樣子,無數的枝條末端一點一點抽出新生的嫩葉,熒光點點似星輝布滿半空,不知道它們的主幹在哪裏也不知道它們最後是否會獨木成林,但是那些蜷曲的枝葉象征着複蘇與重生,在這個寒冷的冬夜顯得格外突兀,銀色的光芒讓它的生長顯得冰涼而冷漠,就像一個從地獄裏重返人間的惡魔。
“必須盡快找到它的枝幹,它越強壯,就越有競争力,最後不僅是拆鴉人,這一片将會寸草不生。”段江急聲說道。
可是這些枝條彼此糾纏,長短方向都迥然不同,在他們面前的只是冰山一角,根本不能辨別出它們到底從何而來
“那邊。”這時伋川忽然指了指,陸琛倒是立馬跟上,段江卻懷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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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麽确定?”
“桑木也是樹,樹都有親水的趨向,淮河在北面,它長出來的枝幹肯定沖着北,而它自己就在南端。”
可是南端是懸崖峭壁,如何能生長一棵大樹?
“小公子難道忘了,連松柏都可以長在石頭縫裏,更何況是桑木。”
陸琛了然,四個人快馬加鞭朝着南面趕去,頭頂上的銀光一直若隐若現,可是陸琛卻覺得每一刻它都要比之前明亮一些,那些不斷延伸的藤蔓就像是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背上
‘唰’黑夜中一只利箭與伋川擦肩而過,而就在這一瞬間之前,陸琛已經出手拽住了他,陸琛面色陰沉
“他知道我來了。”
前面還是一片黑暗,但是四人都明白,在黑暗中藏着無數蠢蠢欲動的眼睛,準備将他們一劍封喉。陸琛從腰側抽出自己的太乙劍,劍光一閃,竟然讓桑木的枝條微微一顫。而伋川也擺開了他的雙匕。
‘嗖’‘嗖’
一連數十箭劃破寂靜,帶着凜冽的寒風直奔要害而來,陸琛心中根本不屑,他知道櫻遠之現在身邊沒有留下幾個拆鴉人,而且他敢不敢用還是另一回事呢?誰知道那些人看見櫻遠之在做什麽後會不會唇亡齒寒的念頭。剩下的普通兵将,不用巢湖之氣,自己也能以一抵百。
他穩住坐騎,身子大幅度的繞了一個圈,單手揮劍,以及其精準的角度将那些箭一一擋下。而對方并沒有因此偃旗息鼓,在陸琛收劍的一剎那再放出了兩個箭隊的量,從天而降的箭雨帶着萬箭穿心之勢,沒等陸琛有所反應,伋川已經飛出手上的兩把匕首,那兩把彎匕如同有生命一般,分別在兩邊劃出兩道弧線,在他們的上方連成一道屏障,一個不落的全部擊中。
伋川收回匕首沖着陸琛挑了挑眉,陸琛氣急
“不許手裏連一個防身的東西都沒有!”
“我這不是有小公子防身嗎?”伋川嬉笑,陸琛惡狠狠地回他
“你不是說要保護我嗎?怎麽人到手了,說過的話就不認賬了?”
伋川第一次被他堵得啞口無言,倒是十分新鮮,不由失笑着點了點頭。
而這邊再次陷入僵持,對方也是見陸琛他們實力深不可測不敢貿然行動,而陸琛也不知道前面還有什麽埋伏。可是自己這邊可耽誤不下去,陸琛知道這些人也許不一定要置他們于死地,但是只要拖住他們的腳步就奸計得逞。陸琛低頭耳語
“分頭行動。”
“不行。”伋川斷然拒絕。
“我們四個人一起目标太大了,找起來效率也不高。”
“不如分成兩邊吧,你就和那臭小子一起。”段江也知道在這裏僵持不是辦法,當機立斷道
陸琛點頭,忽然舉劍在身體四周花了一個漂亮的符咒,然後低喝一聲,那符咒順着他的聲音朝四周擴散而去,聽見幾個悶響之後,陸琛和伋川一對眼,夾緊馬腹朝着其中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身後立刻是呼嘯的箭聲,陸琛毫不猶豫地朝後一甩,一個無形的盾铠為他們争取了時間,不一會兒身後就沒了聲音。
兩人飛一般的往前狂奔,直到看見隐約的火光才減慢速度。火光的上方是一棵銀色的樹幹,雖然并不粗壯,可是它的樹冠已經遮天蓋日,而樹身正源源不斷地從外界吸收着養分。那些養分正是被櫻遠之抓來此時被關在白崖寨高聳峭壁上幾個崖洞中的拆鴉人。
那崖洞地勢很高,從外面看過去體量非常大,每一個崖洞外面都懸挂着手腕粗的鐵鏈,鐵鏈相互彙合的終點正是那根不起眼的陸琛在瘋人村找到的鏈條!
陸琛看見這一幕,瞬間怒氣就被點燃,沒等伋川拉住他,他就沖進了火光能照到的範圍,可是還沒能走進半步,就頓足不前。
崖壁的底端,那塊不算大的空地之上竟然被櫻遠之密密麻麻的布滿了被削尖的木樁,甚至在火光的照耀下,塗抹在尖端的□□閃閃發光。除此之外,櫻遠之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在那個木樁陣的外面排了足足九層兵将,連樹上都蹲滿了人。每一個都已經拉弓上箭,嚴陣以待,不要說一個人,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琛兒,你回來了。”
在陸琛愣神的一剎那,櫻遠之溫和的聲音從崖壁對面傳來,陸琛看過去,陰影中櫻遠之帶着數十名親信騎着馬緩緩從林子騎馬而出,坐在紅棕色的寶馬之上的正是翩翩貴公子一般的櫻遠之,他的笑容竟然和之前別無二致。都是那麽的溫和有禮,讓人惡心。
陸琛被他激得一個激靈,被伋川牽住手穩住心神。看見伋川的櫻遠之稍微有一些驚訝,不過很快恢複了面具般的表情
“琛兒,你說平時我縱着你為所欲為就算了,你怎麽還和一只烏鴉混在一起啊?”櫻遠之嘲諷地笑了笑,“拆鴉都弄不死你,算你命大,不過這一次你就沒這麽幸運了。”
櫻遠之笑着指着旁邊的桑木
“看見那個了嗎?這真是百年也遇不到一回的美景啊?湯古扶桑,竟然是這幅模樣,”他的表情前一刻還是略帶迷戀的瘋狂,瞬間就變成如殘暴嗜血的野獸,冷着聲音說,“這就是你們今晚的埋骨之處。”
陸琛想要出聲反駁,卻徒勞無功,那些閃着寒光的箭矢對着他,可他知道,櫻遠之根本不用殺了自己,就算他有本事越過這千軍萬馬和重重屏障,但是他們對着他根本不用一招一式,他們要對付的是崖洞中成百的拆鴉人,陸琛不救就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些人被桑木吸幹精血,而救,不管他救多少人出來,他們都會在落地前被亂箭射死。
活着是我的人,死了也要做我的鬼。
陸琛打了一個冷顫,這是,魔鬼吧。
“琛兒,現在回到我這裏還來得及。”
就是這種甜膩的誘惑的聲音,火光中櫻遠之的五官扭曲,陸琛不由恍惚。他是一只巨大的蜘蛛,把蛛網早早備好,然後不用一兵一卒等待着肥美的食物自投羅網。
“小公子。”是伋川焦急的聲音。
陸琛茫然地看着他,又擡頭看了看頭頂上的桑木,它已經茁壯了不少,流動的銀光在夜色中格外刺眼。
他該怎麽辦?陸琛束手無策。
“嘭”的一聲,正在僵持中,那堆火不知被誰丢進了什麽東西,轟然炸開,火焰直竄入天。
櫻遠之大驚失色,伋川和陸琛也同時回頭。
身後傳來一個人的聲音。